“直到今天，回忆起我这短暂的人生，最幸福的还是孩童时在池边抓鱼，在丛林里爬树的光景。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渴望着什么，但我能感受到情绪的冲撞……”

    她和我一起坐在树梢之上，身后是书屋，门口放着她带来的一筐苹果，还有一打衣服。

    这参天巨树很应景，枝繁叶茂，却一点没有挡着月光。

    这月光让我想到了图书馆，让我想到了夏目漱石，让我想到了颜鸢那句“今晚月色好美”。

    洛芸来了后就不走了，说着她的故事。

    “我也是孤儿，从被师父收养。他和我说时间是最珍贵的东西，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让我好好练功，说不定日后有飞升当神仙的机会。”

    “飞升？”这个梦境里也有神仙吗？好一个障眼法啊。

    “是啊，师父说如果我有悟性，有朝一日是可以当神仙的。不用忍受大安国的欺负，精灵和兽人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魔域人的魔法更是不起作用。”

    她看着我，眼睛一眨一眨的，“师父说得对，你果然和他们不一样。”

    “是啊，我半月前还是大安国的二王子，未来的大安王，后来就弑父杀兄成了大安国的罪人。”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个，师父说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说你可以飞升，只是现在还不想。”

    “真是谢谢他。”我看着月亮，“大家都去听他说法了？”

    “是啊，有时候常说一些大家听不懂的话。奇奇怪怪的糟老头子。”

    “你敢叫他糟老头子？”

    “怎么不敢，他还说自己八百多岁，想飞升就飞升，只是因为我们不舍得走而已。你说是不是想当神仙想疯了嘛。”

    我没有说话。

    她起身走到筐子那边，捣鼓了半天，又走了过来坐下。

    “来，给你的惊喜。”她手上拿了一瓶酒，“喏，我不会买，就从师兄床底下偷的，他说这是百花酒，是他采集百花酿造而成的。看看能不能喝得惯。”

    我拿过来喝了一口，花香四溢，仿佛置身花海。

    “好喝吗？”

    “还可以。”

    “还有，我拿了好几瓶，比不上皇城里的琼浆玉液啊。”

    “没有，好喝。我喜欢。”

    “我时候总会想着以后的日子，但是时常想象不出。师父说等到飞升之后就会发现人生不过大梦一场，还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人生，不一样的梦。”她突然抢了我的酒，咕嘟咕嘟地喝了好多口，然后咳了两下。

    “他说，他说，想要飞升就要做出选择，需要放下一切情感，需要抛弃父母兄弟，需要抛弃自己的世界。原来的世界，会有另外一个芸芸代替自己，而我却已经不属于这里了。”

    我看着月色，又看着她。

    “我感觉到了，感觉到一种不真实，但我又喜欢上这种不真实。我不要飞升，所以我不想练功，不想学艺。明明我是大师姐，但其实却又是师妹。”她不顾着刚刚的咳嗽，又喝了起来。“师父说，你去追求飞升的过程才会明白一些道理，但是即便会失败，你还是要去追求。”

    “可悲吗？”她问。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我起身去筐子里又拿了瓶酒，这酒是果香，浓浓的苹果气息。

    “我记得，纸飞机上你说过。”她懒洋洋地看着月亮，从衣服里拿出一张白纸，又拿出一把剪刀。

    “她可以飞升的，但她没有。”

    “她也和我一样故意偷懒吗？”她靠着树梢，伸了个懒腰，开始剪纸。

    “……”

    “你怎么不说话？”她没有看我，剪着纸。

    “你渴望主宰自己的命运，还是渴望被安排自己的命运呢？”

    “当然是自己主宰啊！”

    “如果飞升之后可以不受世间限制，看到真正的自由与真实，你会吗？”

    “当然，可飞升真的会这样吗？”

    “如果呢？”我望着她的眼睛，她也望着我，她的眼影又渐变成了深蓝色，和颜鸢最后和我分开的样子难以分辨。

    “可我担心飞升之后进入的世界可能也不是真实的，就算是神仙也一定也有自己的世界和准则，一定也会被安排，逃不掉的。就像我时候想长大，真是大了又想回到时候了。”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不懂呢？

    “所有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都是有更高级神仙去刻意安排，你不服从便整你，你服从了，再给你安排新的把戏。”

    “谁和你说的？”

    “我自己想的。”

    “所以你觉得飞升是什么？”

    “飞升就是消亡，出了这里，便是寂灭，你以为你成功了，其实全是假的，一张白纸而已，依旧有人来折，来剪，来涂，来画。”说着，放下剪刀，把剪下的鸟拿给我看，“好看吗？”

    “好看。”

    “我和她哪里像？”

    “原本以为只是长得想。”

    “那现在呢？”

    “我感觉我不了解她，但我有点了解你了。”

    “说说看，你觉得飞升是什么？”她歪着头，手里拿着那瓶快见底的酒，就这么看着我，眨眼睛的速度都变慢了。

    “不知道，”我想了想母梦境里时候做的那些梦，“你会做梦吗？觉得自己只是虚拟世界的一束光与影。”

    “傻瓜，谁不会做梦。会的，我会做梦，梦里的世界和这里不一样。”

    “不一样？”我想到了山海万幽，我想到了其他梦境。

    “我总是期待做梦，那种充满期待的感觉让我觉得自己活着。”

    “醒来后呢？”

    “醒来后会不安。”

    “不安什么？”

    “因为梦里的世界和醒来的世界同样真实。”

    “……”

    “又不说话？”她又喝了一口酒，“师兄总说酒好喝，不过如此。”

    “可能人生最有价值的时刻便是这份期待与不安吧。”我也喝了一口。

    “飞升需要选择，对吗？”

    “还需要等待。”

    “等待啊，时光啊，漫长啊。”

    “有的人没得选，有的人不愿意选，有的人愿意等，有的人等不来。”

    我们看着天边，月亮是那么的好看。我们可以看到城镇上的灯火，可以听闻雨林里其他鸟兽的声音。

    “飞升吧，不要太想我。”

    她向剪下的鸟吹了口气，双手仿佛释放了蓝紫色气息，那些鸟就像有了灵魂一样飞了起来，像我们回来的纸飞机。

    她把剪下鸟以后剩下的纸拿在自己面前，眼睛透过剪下鸟的空档看着我，眨了两下，那双眼睛犹如会说话一样。

    “你看，他们飞升了，这里，就剩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