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禾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着匕首,面如浮霜,朱唇轻启:“滚。”
男子勾起唇角,散漫地站起身,眼里虽噙着笑,却深藏犀利之色,如猎狗一般狡猾。
危险的气息逼近,灼人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伪装撕开,看似刀枪不入,铜墙铁壁般的强硬,实际却不堪一击。
擦身而过的男子顿住脚步,微微偏过头,正巧看见她小巧玲珑的耳朵,耳坠福满,比起清瘦的脸颊,肉嘟嘟的可爱。
她抑制不住的发抖,又气又怕,袖子里的匕首被攥得发烫,身侧的视线如刀子一般,令她半边身子僵硬。
千算万算,没料到上辈子的好人变成了煞神,逃出了陈家的算计,又落入另一个险境。
“怕什么?”
伴随着低沉的嗓音,一个比正常体温要灼热许多的手,正缓缓地攀上她的耳朵,指腹轻捏浑圆的耳垂
突然袭来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本能地将袖子里的匕首甩了出去。
苏锦禾没杀过人,连伤人都不曾,她握着匕首后退,靠紧柜子与男子对峙,眼底泛起湿润:“你若再不走,大不了同归于尽。”
从衙差的手底下逃脱实属不易,她不信一个重获自由的人会将性命搭在无关紧要的人与事上。
男子的手背划伤了,浅浅的伤口见了血。
“你这小姑娘”
话至中途,蓦地收了声,不耐烦的语气戛然而止,两眼一合,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栽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苏锦禾措手不及,她举着匕首仍是戒备姿态,眼底的慌张尚未散去,提了口气走上前,踢了踢男子的脚。
软绵无力的脚晃了两下,显而易见,此人晕了过去。
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整个人瘫软在地,沾染血迹的匕首从手掌内滑落,落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逼一个逃犯妥协她方才真是走投无路了。
苏锦禾揉了揉被碰过的耳朵,又伸腿朝昏迷不醒的男子身上踹了两脚。
是烧晕了。
她找了麻绳捆人,一凑近就感觉到他脸上散发的热气,有些烤人。
“登徒子。”她勒紧麻绳把他捆在梁柱上,使出浑身力气系了死结。
“既病了就不必治了,明日拖出去藏在阴沟里,连皮带骨化成污泥,看你还敢不识好歹。”
她抛下这句话就回了里屋,浑身酸疼的和衣而卧,眼皮耷拉了两下,合上半响却难入睡。
辗转反侧了许久,猛地坐起身来,擦了火折子点了蜡,穿过堂屋走到厨房,冷冰冰的空气没半丝儿热乎气。
这宅子只有三间屋子,东面是睡觉的卧房,西面是厨房,中间是招待人的堂屋。
此时那名逃犯就在堂屋的梁柱下晕坐着,她在西屋点了炉子,暖墙被烧热,屋里的温度不再冰人。
锅里盛了水放在炉子上,又从米缸里抓了两把米,淘净放在锅里煮,挨着外墙有个存菜的小地窖,里面是些秋日里存的菜。
她挑了块姜,又揪了些葱须,洗净切碎。
锅里的水沸腾起来,热气顶的盖子一起一伏,苏锦禾揉了揉乏累的眉心,将姜末葱须洒进去,小火慢熬。
烛台映亮了堂屋,她蹲下身子拭了拭男子的额头,烫得灼人。
毫不留情地掰开他的嘴,把温热的粥喂进去,再捏紧下巴让他吞下去,一碗粥喂尽,蹲得她腿酸脚麻。
总算让这人出了些汗,既发了汗就不得着凉,临睡前又将火盆挪到他身边。
如果他醒来敢恩将仇报,就把他当成柴劈了,添进灶膛里烧火。
苏锦禾是被哗啦啦的水声吵醒的,她一个激灵坐起身,双唇微张,急促呼吸,茫然无措地愣了一瞬,回过神来赶紧下炕穿鞋。
堂屋里有些白蒙蒙的水气,卷了帘子循声望去,一眼撞见男子光露露的背部,肌肤滑腻,线条分明,结实得恰到好处,令人浮想联翩。
“你在干什么!”她捂着脸转过身,潮红的脸被水气蒸的更甚几分,几乎要滴出通红的汁液来。
这个登徒子怎么解开麻绳的?竟敢、竟敢用她的浴盆洗澡!
岂有此理!
“冒了一夜的汗,浑身黏腻腻的,你既救了我,容我洗个澡又何妨?”男子将身子埋进水内,舒坦地闭上双眼。
言辞轻佻,举止放荡。
苏锦禾闭紧眼睛,气得嘴唇直哆嗦:“脚镣手铐都是你自己打开的,我可担不起救你的恩名,你若是不走,我就报官抓你。”
天底下竟有这种厚颜无耻的男人,前生今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识过。
她心里慌得很,若不是出门要经过浴桶旁,早就夺门而逃了。
“小娘子莫慌,就算要走,这副模样走出去,岂不是羊入虎口?若是碰见左邻右舍,公堂之上供出你来,更是有口说不清了。”
男子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不像昨夜出逃的犯人,慢斯调理地搓揉长发的泥垢,央求道:“你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的,在下时渊,盛安人氏,不知小娘子怎么称呼?”
苏锦禾觉得这番话有道理,一觉睡醒已青天白日,贸贸然地从大门走出去,被人看见就糟了,她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若是招惹上官司,难保陈家不会趁机落井下石。
她没理会时渊,撂下帘子关了门,一头扎进被褥里,悔不及当初。
这个想法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陡然生变,惊喜来的猝不及防。
堂屋里时不时传出些动静来,苏锦禾约莫着再不动身,就要误了去饭馆打杂的时辰,照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咬着下唇出了门。
浴桶里不见人,她卷手在嘴边咳嗽了两声。
“你找我?”
慵懒低沉的嗓音里有些倦意,她一扭身,直直地撞进时渊俯身平视的眸子里,呼吸一窒,连退了两步,秀眉一蹙:“我要出门,你等天黑再走。”
洗去了灰尘泥土,长发用木簪束起,削瘦的面庞棱角分明,脸上有些剐蹭的伤痕,病中稍有无神之态,强撑着睁眼看她。
眼前男子的容貌属于上佳,曾经以为祁放是世间最好看的男儿郎,举手投足之间像是计量好的分寸,精致的恰到好处。
如今却颠覆了过往的认知,原来好看二字并不是刻意表露的,而是即便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有属于他独一无二的韵味。
时渊高烧未退,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本想趁着天亮瞧瞧满口同归于尽的小娘子是何模样,谁料眼前似蒙了层薄纱一般,挥之不去的重影。
模样其次,昨晚指间的触感是妙极了,软绵绵的弹性十足,怎么会有人的耳垂生的这般讨喜。
苏锦禾出门时故意将院门落了锁,将一副钥匙从门底下扔进去,另一副揣在身上,疾步匆匆地赶去最飘香。
这个破烂门板的缝隙,足够他由内而外开锁离开。
沿着主街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脚步渐渐放缓了些,垂下头,拿眼瞟着路过的衙役,他们正三五一拨的到处搜查。
本该洋溢着生机勃勃的早晨,被四处乱翻的衙役们搅弄的异常沉重。
她谨慎地观察最飘香附近,并没有诸多衙役看守,才大着胆子走进去。
“陈家可遭殃咯,好好的收买盛安的官爷做什么?难不成那逃犯真和陈家有关系?”
入耳是老板娘的声音,她穿着一身绯红色的长裙,在春寒料峭的时节里,露出胸前大片春光。
苏锦禾的注意力不在春光上,她表面佯作镇定,心底却波涛汹涌,悄默声地走进厨房,慌乱得四肢已然无力。
原来陈家管家被抓,是替她背了锅,盛安的衙差以为是陈家放走了逃犯
捋顺了思绪,她由起初的惴惴不安变成幸灾乐祸,害人终害己,果真是天道好轮回,让他们尝尝被冤枉的滋味。
晌午时,平阳县的衙役来最飘香问话,打杂做工的伙计挨个询问,她早编好了说辞,心里并不犯怵。
“那你见过陈家人没有?”衙役浅酌了一口酒,心满意足地砸了咂嘴,并未将犯人潜逃的案子放在心上。
“见过。”苏锦禾攥着衣角,怯生生地回答:“我从最飘香回到家以后,陈大少爷曾来敲门,深更半夜我自然不肯开,他不依不饶地在外面吵闹了好一阵才走。”
衙役得到出其不意的回答,立时来了兴致,推开老板娘递来的酒盏,一本正经地问:“是陈大少爷一个人?”
“好像不是,我没开门,并不知外面有几个人,但从声音上听不止一个但又不好说。”
她答话时诚惶诚恐地垂着头,字字句句都要斟酌半响,生怕多说或是说漏了什么,给自己招来麻烦。
像她这样胆小的人,衙役们见多了,老老实实的过日子,见着官衙的人恨不得五体着地,说谎是断然不可能的。
陈继业当晚从苏家离开,脑袋一热直奔最飘香,却被陈家派来的人半路截住,所以官衙只抓了管家,并未搜查到其他人。
豁出去一个管家算不得什么,陈家大可矢口否认。
可经过苏锦禾一说,当日傍晚,陈继业就被官衙的人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