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的一个破桥下，是我和鸟鬼的家。荒草丛生，却无蛇蝎毒虫。寒来暑往，桥下依然清凉。
鸟鬼哪里都不让我去，三年的吃喝拉撒睡只是在桥下。每日，早上遵从鸟鬼逐级传授的心法口诀勤习苦练，晚上复习和飞灵鸟对话，中午和下午是自由课，但前提是必须要把之前所学的一切演练一遍，有一处地方不对就得练三天，除了拉撒，吃睡莫想。学的是与飞灵鸟沟通的方法，练的是比出膛子弹还要快的速度，磨的是狂妄又冲动的性情。
鸟鬼总是在夜里外出一趟，然后，带着一点吃的喝的回的破桥下。他不怕我懒惰溜达，因为他留下了飞灵鸟看家。
飞灵鸟，寿长万年，无色无味，千毒不侵，百味不尝。雄雌同体，大鸟半尺，鸟两寸。懂人言，知兽语。性情忠烈，难以驯服。变幻莫测，无法囚禁。同类不斗，互相帮助。数量不详，人间地狱天堂均有分布。所谓的巫仙、魔鬼、法师等使用的超能力都是拜求飞灵鸟所赐。寻常之人莫说和飞灵鸟沟通，就是连看见飞灵鸟都不可能。
有一次，鸟鬼喝酒的时候讲起他的三十年前，那时的他三十六岁，率领近百位通灵法师大战千年老魔王。“那个破魔王的身手比我们要快很多，确实厉害得很！不过，破魔王拜求的那只飞灵鸟刚产崽儿，无心搭理破魔王的拜求……我们的飞灵鸟和破魔王手下拜求的几只飞灵鸟都去庆祝生产去了，所以，战斗只能是各自所习练的身手对身手，超能没有一点屁用！死了很多法师和妖怪……最后，只剩下我和十大法师，拼命战破魔王……破魔王筋疲力尽，但还是弄死了我手下的两个法师！破魔王灰飞烟灭之前抱住我的第一法师欲同归于尽，我为了救那个破第一法师被破魔王咬断了灵根……我们胜利了！或处死或囚禁了一批批的牛鬼、猪妖、狗怪、野猫精……废除了许多惨绝人寰的酷刑，与天堂和人间签署了生命文明转化条约，人命进出口贸易活动走向合法化……我虽然成了地狱新主管，可颁布的人命平等的法律得不到法师们的贯彻执行……破法师们私结党羽，严重破坏人命进出口贸易活动，为了多从人间捞命抓钱，竟然篡改法典，纵容猪妖狗怪野猫狐狸精越狱逃到人间祸害人！它们私欲膨胀，把从人间到来的青壮伙训练成打手！把美丽天真的女人培训成玩物！实行命价评估、贱生贱死的机制！我和死去的弟兄当初不惜一切追寻的理想成了破法师们的安乐窝！屠宰场！这一切真他妈的是个屁……那个破第一法师占了我的老婆……她美丽、娴静、温柔，是个好女人！才二十六岁！爷不恨她！爷没法，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爷是个废物！破第一法师不仅忘恩负义色胆包天，更是一个野心家！他陷害爷，将爷推下台，他做上了一把手……爷的女人成了他的老婆，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俩人感情还行……她求了他，他放了爷一马，只挑毁了爷拜求飞灵鸟的慧通穴，而不放出灵气……爷的身手对付平常之人没问题，但要对付那几个破法师就不行了！爷易容变声，疯傻地苟活了这么多年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
我曾想象过鸟鬼的从前精彩传奇，但没想到他有过如此英雄、高尚和悲壮的业绩！“为了兑现什么承诺？”
他仰起头，用嘴嘬尽了破酒壶里的最后一滴酒。“没有跟破魔王干仗之前，我和我最好的朋友用通灵之术从奈何桥溜出去了，潜到人间修行一年。有一回，我们在一个偏僻的村子里遇到一个爬行在地上的男孩。那男孩唱着自己的诗……我的朋友对我说，男孩将会成为一个出色的游吟诗人。我们渴了，到一口浅井喝水。恰好，那男孩也在井水边。我们没有瓢舀水，男孩用他的瓢舀了水涮了涮瓢，之后，将瓢递给我的朋友，说不要直接用嘴去喝，因为别人来喝的时候会嫌弃我们不讲究卫生……朋友拜求的飞灵鸟说那个男孩的头上有一片七彩云光笼罩！当时，我们感慨万千七彩云光只在通灵之术的传说里有过记载，我们、以及我们的师父、谁都没有见过！连飞灵鸟也只是有极个别的少数能够识别、确认！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朋友会教男孩大通灵之术，朋友说是缘分……回到地狱杀破魔王时，我被咬，要死了……我最好的朋友舍了他的慧通穴、放出灵气，救了我我活了，他死了！他死之前没有安排什么家事，只是说他很遗憾没有帮助到人间男孩，希望我以后见到男孩的时候要替他帮助一下男孩……我自从当上管理长后，一直忙，一直忙！我觉得男孩既然有七彩云光护身就一定活得好，就算在人间不顺也肯定会上天堂居住……我太累了！累得忘了朋友的嘱托！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好兄弟！”鸟鬼流下了泪水，神色凄凉，“总是在梦里看见他们！英俊的兄弟，可爱的兄弟，勇敢的兄弟，美好的兄弟……”
“那个男孩是我吗？”我第一次见鸟鬼流泪，首次听到他如此多的称自己我而不是爷。
“该还的终要还！你的师父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学成之后到他的坟墓前磕几个头吧！好好练，别辜负了他的一番心意。”
秋风桥上过，蟋蟀唱挽歌。世上生悲苦，异能奈若何。
一个阴森森的黑夜，一阵枪声从远处传到桥下。
鸟鬼从外面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由破桥上走下来，而是直接跳下来。之后，咕咚一声倒在我身边，背靠桥下的砖石，喘着沉重的粗气。他用手捂着胸口，血从手指间流出。
“你怎么啦！？”我急忙把蜡烛挪到他跟前。
“快死了！爷又被破法师暗算了！爷没有帮手……爷好孤独……”
我知道鸟鬼终将老死，但我不信鸟鬼会被人打死，“鸟鬼是死不了的！我救你！你不孤独！”
“子，你给爷住手！”鸟鬼用满是血液的手掐住我的脖子，“你听好了，你还嫩得很，你学的那点能力救不了爷！这回爷疯到头了，该死了！”
鸟鬼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像鸡蛋大的黑铁盒子，说:“你收好，别弄丢了！”
“正好是夜里，我可以发功站起来，背着你去医院！咱能活着！我去偷去抢大把的钱给医生……”
“没有时间磨叽了！你别吭声……听我说最后几句话……拿着铁盒，千万别打开！交给一个叫疯鬼的老疯子！依不依？”
“依！”我哭道，“我一定做到的！只是我不认识疯鬼。”
“长着天然的红头发，像火……见到之后，不要贸然把铁盒子拿出！你看他的慧通穴是否被挑毁了，若是的就对他说鸟鬼已死，回家种田。他听到后若疯傻依旧，没有什么变化，那你就拿出铁盒子交给他……”鸟鬼越来越虚弱，“你聪慧刚烈，真性纯良……你师父没有看错人！不过，你这臭子缺心眼，城府不深，太冲动……记住了你这三年所学的东西都是真本事，能够让你在月亮出来后站起来一个时，并且可以自由运用所学之能……一个时过后，你又得爬地或拄拐。因此，你必须要以拄拐的面目现世，让人不疑，疑而无证……你不要和头上戴着金环箍子的破法师斗！那些都是厉害的角色。你拜求飞灵鸟的法术太浅太弱，一旦受伤或被擒就完蛋了……就算破法师不杀害你，你也不会有站起来的能力了……别在这繁华的绞肉机里混了，离开吧，到乡下去，凭你所学之能还讨不上个女人吗？没有时间了，你赶快发功站起来跑，带着爷给你捣鼓的拐杖跑！”
“我不跑！我要替你报仇！”
“那几个破老法师可能已经发现了爷的行踪……他们一来，别说你站起来打，你就是飞着打，他们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你拽下来，把你这个臭子撕碎！”
“我就打！我还有枪，有二十颗子弹可打！不给你报仇誓不为人！我能站起来这么多也够了！死又何妨！我绝不会丢下你！你弄死了魔王，废除了酷刑，颁布人命平等法典，你是个宇宙超级大英雄！要死就死在一起，我陪着你！英雄不孤独！”
“傻孩子……”鸟鬼的眼里噙满泪水，哽咽道，“我仿佛看到了那些美丽的兄弟……你已不是人，是鬼！我们都是鬼！谁要你做人了？你就想着自己好了！这里是地狱，没谁在意你要做个什么东西！你已经学会了些本事，能够弄俩钱使了……去吧，找个好女人看日出日落；去吧，住在乡下钓鱼种菜……我找了几十年的铁盒子终于找到了，难道又要被破法师拿走吗！你答应了我，要把黑铁盒子交给疯鬼……你若死了，你的承诺如何兑现！”
“承诺一定会兑现，但仇也一定要报！”
“凭什么报仇？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知道铁盒子的故事吗？你真是缺心眼子啊……”
“我就不信子弹打不死坏蛋！”
鸟鬼拿出一把匕首，凄厉地斥道:“兔崽子，你要想做个真正的鬼就留下报仇吧！子弹是给吃瓜蠢货用的！那些破法师是鬼中鬼、恶中恶，比破老魔王有之过而无不及，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会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痛不欲生惨天绝地……别忘了把铁盒子交给疯鬼！”
鸟鬼言罢，将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