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北岛彰约的是吃早饭，叶晓七点就发了个短信过去，北岛彰回：“来江之岛。”
江之岛位于日本神奈川县藤泽市境内，过去曾是一个独立的小岛，只有在退潮时通过沙嘴可与对岸的湘南海岸连接。但是关东大地震发生后，全岛隆起并与陆地连接。江之岛上供奉着音乐和娱乐女神辩才天，她是日本神话中的七福神之一。
由于离镰仓很近，江之岛也渐渐成为了国外游人聚集的地方，好在如今是淡季，并不拥挤。下了火车，穿过一座四百米长的大桥，叶晓便踏上了江之岛的范围。岛上风景如画，虽然是旅游胜地，却一直保持着安静、纯粹的旧日老时光情调。
北岛彰约叶晓在一家叫做“爱佐食堂”的网红餐厅见面，这家餐厅就在江之岛的标志性建筑物瞭望灯塔斜对面，叶晓很快便看到了餐厅的招牌。
今天天气很好，暖洋洋的阳光拖过餐厅的落地窗洒在桌子上，北岛彰的睫毛仿佛被涂成了金色。“爱佐食堂”是一家北欧风格的现代餐厅，原木色与做旧的珍珠白渲染出宁静恬淡的出世感，一大面落地窗正对外面的碧海蓝天，度假的心情油然而生。
“先吃饭。”北岛彰淡淡一笑，只说了三个字。
穿着咖啡色围裙的服务生端上来一份套餐，八英寸的小沙丁鱼披萨、蔬菜沙拉和一杯鲜榨橙汁。叶晓清楚，小沙丁鱼是江之岛的特色美食，整座岛上最少有几十家小沙丁鱼专门店。据説，在江之岛海域内获取的小沙丁鱼是日本关东地区品质最好的，口感柔软，加入各种不同风格的料理都是绝配。最简单的吃法就是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洒满小沙丁鱼和海苔，再滴几滴日本酱油，每吃一口都有着朴实的幸福感。不过最有名的，依然是小沙丁鱼与意式披萨的跨文化结合，有着出人意料的和谐口感。
有人说，贫穷和喷嚏是无法掩饰的，偶尔幸福也是。第一口小沙丁鱼披萨入口，叶晓并不知道她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北岛彰都看在眼里。
曾经自己也那么幸福，北岛彰想，就在父亲那座小小的天妇罗店里，或许留下了他这一生全部的幸福。少年时代的天真是幸福的基底，看透世事的智慧带来的是平静淡定以及偶尔的无趣。
“听说中国流行一句话，叫‘人间不值得’。”北岛彰突然开口。
叶晓愣了两秒，点点头。
“看你吃得那么香，似乎人间也不是完全不值得。”北岛彰的声音有一种淡淡的磁性，仿佛隔了一层迷雾从天边传来，让人恍惚。
“瑰洱”在江湖传言中是个没有人性的怪物，说他“没有人性”非褒非贬，而是大家都认为他执行任务时极度冷静，丝毫没有人气，仿佛人世间没有一件事能令他困扰。但此刻的叶晓眼中看到的北岛彰，却是个令人沉迷的极易在他面前放松的男人，忍不住打开了自己的话匣子。
“人间绝大部分的事确实都没什么意义，所以我是个标准的佛系青年，唯有美食能慰藉平生了。”叶晓轻叹。
“我以为你这个年龄的女人会憧憬婚姻。”北岛彰平淡地说着瞎话，聊天内容是什么并不重要，他只是在和这个女人建立联系。
“我又不是十多岁的小女孩……”叶晓嘀咕。
“你在暗示我你已成熟吗？”北岛彰唇角轻扬，他并没有看叶晓，视线停留在自己的鼻尖，低头缓慢地喝了口咖啡，可是叶晓的心却猛然跳了几下。
“我……”
北岛彰打断叶晓的话，“别解释，我只是玩笑，失礼了。我平时很少和人聊天，一不小心开口就暴露真实的自己，希望你不要介意。”
“真实的自己？”
“嗯，我身边的人觉得我挺严肃，实际上我有些口无遮拦，所以大部分时候主动闭嘴。”
叶晓笑了，“你的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喜欢聊骚，但又觉得不合适，于是只好闷骚？”
“不是，是没遇到值得聊的人。”
叶晓愣了十几秒，突然笑出声，“你太厉害了，夸人能够绕这么大圈子的逻辑，而且用的还不是你的母语。”
“我的本意不是夸你，是自恋。”北岛彰用一种测试的眼光看着叶晓，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眼神轻易传达着他的意思：能理解这句话的逻辑吗？
叶晓感觉后脑勺有点胀痛，宣布放弃理解他的逻辑。
“你认同了值得被我聊骚是一种夸奖，说明我很有魅力，不是吗？”听上去极度自恋的话，北岛彰却说得那么自然……而肯定，但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
“你……说话都喜欢这么绕吗？”
“你看我像故意的吗？”北岛彰的表情很认真。
叶晓摇摇头：“我觉得你是脑子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对于艺术家来说，你这句话是赞美。”
叶晓笑得有点甜，“我本来就是赞美你啊。如果是相亲，至少你是个有趣的聊天对象，不无聊。”
“相亲？”北岛彰呵呵两声，“从来没有想到有人会对我说出这个词，那么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俩模拟一下，反正……今天天气好。”
“我……没有相过亲，心里有抵触。”
“很荣幸成为你的第一个，我叫北岛彰，31岁，画家。你为什么抵触相亲？”北岛彰悠闲地喝着咖啡，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微眯着眼，很惬意地享受着好天气。
“我不想结婚。”
“遇到很好的对象也不想？”
“我不相信我能遇到那么好的对象，而对方恰恰也喜欢我。”
北岛彰放下咖啡杯，笑了笑，“这才是实话。”
“我是一个崇尚叔本华的悲观主义者。”叶晓发现和北岛彰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忍不住认真讨论起来。
“很好。非常干脆利落的相亲自我介绍。”
“哈哈，还真模拟啊。好吧，我叫叶晓，29岁，旅行作家。”
北岛彰饶有兴趣地看着叶晓：“说说你理想伴侣的条件，我看看自己达到没有。”
叶晓假装上下扫了北岛彰几眼，说：“外形条件够了，年龄也合适，职业很浪漫，但艺术家通常都很穷……”
北岛彰淡淡道：“我属于很有钱那种艺术家，否则不会出五千美金请你做模特。”
“有思想、有文化、有修养、人品好、心智水平高……”说到这里叶晓憋不住笑了，“我很贪心，所以嫁不出去。”
“贪心？”北岛彰摇摇头，“你说那些都是很应当的条件，完全说不上贪心。只有一个问题……”
“我知道，就是我配不上这种条件的人。”叶晓哈哈大笑，“我有自知之明，所以就不指望什么，乐得一个人自在。”
“不，我的意思是你应该问问我，你口头上说这种男人他想要什么。”
“你……果然很自恋。”叶晓收住笑容，假装正经地问，“好吧，那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你的命，你愿意给我吗？”北岛彰的表情似笑非笑，叶晓看不出他的想法，一时完全愣住。
“我可以给你钱，给你爱情，给你大部分女人都憧憬向往的生活……但我要你放弃你的生命意志，变成我生命的一部分，你愿意吗？”
叶晓缓慢地摇摇头，“我不太明白你表达的意思，但是，我应该不会愿意吧……”
北岛彰笑了，悠然道：“看，这就是你和我都注定单身的原因。你在追求一个你不够资格得到的东西，而我在等待一个不会存在的人。所以，孤独适合你，也适合我，这是我俩唯一的共同点。”
“这个唯一的共同点无法促成我们的姻缘，所以相亲失败。”叶晓笑道。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谈生意吧。”北岛彰懒洋洋伸展了双腿，“从今天下午开始算，三天时间，每天五小时工作时间，就在江之岛上，住宿吃饭我都包了。”
“是在室内还是室外画画？”叶晓问。
“放心，室外，你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先付你一半的费用，剩余的三天后给你。”
“我还想问个问题。”叶晓看着北岛彰。
“嗯。”北岛彰慵懒地用鼻音回答。
“你为什么会选中我当你模特的？”
“这个答案，我三天后再给你吧。”北岛彰唇角微微一扬，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说不出的迷人。“我也有一个问题。”
“嗯？”叶晓等着北岛彰的话。
“假如，我们之前谈的婚姻条件是认真的，你确定自己真的会拒绝，而不是没有想清楚？”北岛彰微微蹙眉，似乎在想着什么。
“我……”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三天后我们交换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