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伊芙家族是怎么被消灭的……我本来是回去取这个的。”简从从不离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偶，递给诺亚看。“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

    诺亚接过来细看。那好像是一只猫，只是又有些拟人化。大大的脑袋上有两个不对称的三角形耳朵，眼睛是一大一两块光滑的黑石头，用不明材质的粗线缝在粗糙的织物上。这个布偶看得出来已经缝补了许多次，上面有不少补丁，其中有一次可能是最近才补的——因为用的是地面上的材料。

    “我妈妈……是个不一样的人。”简微微低下头。“在地下，我们没有自己的东西。所有东西都是大家一起用的，谁需要就给谁。”

    诺亚点点头。原始的按需分配制度……在地下那种环境里，可能也只能这样才能保证大部分人的存活吧。

    “但是这个，是不一样的。”简拿回那个布偶，在手里轻轻摩挲，“这是我妈妈为我做的，只是我一个人的。她用食物和别人交换布料和线，自己饿着肚子攒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她说，以后她不能陪着我了，就有这个继续陪着我。她说这是大家族才能养得起的动物，现在我也可以养一个了……”

    “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和生命一样重要。”简心地捏捏那个猫布偶的三角形耳朵，轻轻笑了起来。“为了这个，从没少和其他人打架。可是那次被伊芙家族赶出来得太着急，路上要一直保护那些更弱的人，所以就没来得及拿回来。后来，我回去了一趟，就是为了把它找回来。”

    诺亚点头听着，听金红色短发的魔女慢慢说起那次返程之旅。伊芙家族派出的双倍哨兵、那突然在岩壁上出现的大洞，那种脸上没有五官的异族，还有那像是披了坚固铠甲的大蠕虫。她是如何受了伤，伊芙家族的魔女们如何在尽力抵挡之后全军覆没。如何在长眠之后苏醒，看到地面铺满了蓝色的粘液和巨大的卵。

    简说到为何决定来地面生活，略带歉意地看了诺亚一眼。诺亚点点头表示理解——要是知道自己家族旁边不远处就有那么可怕的敌人，想要搬家也是绝对可以理解的事情。但是这件事……听起来似乎有点危险。

    “你看到那些卵……应该是十天以前的事情了吧？”

    简想了一下，点点头。

    “不知道孵出来了没有……”诺亚挠挠鼻子，“如果我们现在过去看的话，要五六天才能到？”

    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你是想……”

    “是啊。总不能放在那里不管吧……虽然挺危险的，但是总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才行……最少，我们也可以带一些炸药去把通道炸塌……”

    简有些不安起来。她本来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复，但是她到底想要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了。总之不是这样的……这样去，几近于送死吧。

    而诺亚却完全没有在意简的心理活动。他已经转换成了另一种状态，开始筹划起来了。“不知道需要多少炸药……需要试一下才好……总之，拿硝化炸药去采石场试试看吧……”

    唠叨了一会儿，又抬头问简：“哦对了，你当时看到的那些生物，是什么样子的？能画出来吗？”

    简迟疑着拿起笔，画了起来。她握着笔的姿势像是握着一截树枝，画出来的线条也歪歪扭扭。画了几笔，额头渐渐冒出细汗。魔女扔下笔，在指尖凝出黑色的形状来。那黑色的粘液扭动着，渐渐变成了一座雕像，颜色也变化了。“大概就是这样的……”

    “哇哦。”诺亚赞叹了一下，“能控制得这么精确吗……”

    想想也是，简之前帮黛西做假肢的时候，也是好像变魔术般，做出的假肢栩栩如生。看来在地下的时候，简没有少练习她的魔力。

    简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当时太慌张，看得不是很清楚，可能不是很像。”

    诺亚拿起那个雕像。虽然只有手指高，但是细节很清晰。那怪物的脸上像是覆盖着一层骨板，看起来像是没有眼睛的蝗虫。那异族有明显的分节的肢体，像是把人和某些昆虫的特征混合起来，然后再粗暴地混成一体。看那粗壮的大腿，估计能跳很高，跑起来也会很快。手臂带着骨质的倒刺，前端膨大，有个细孔。简说短矛就是从那里发射出来的，但是她也没有数清楚能发射多少条。

    另一种怪物的雕塑也很快做出来了。那更像是蠕虫了，只是前半部分披着像是乌龟的甲壳，一块一块六边形的硬甲覆盖在前半身上。嘴却像是鲨鱼，里面有一圈圈螺旋形的利齿。直通到看不到尽头的嗓子中去。后半段是肥胖的、白里带红的柔软身体，里面还有模模糊糊的红色。简做得很细致，据她说材质、颜色都尽可能还原。诺亚捏捏那怪兽的软肚子，心想简有这种手艺，要是在陆俊成的世界里，单靠做手办也应该能把自己养活得不错。

    毕竟太精细了啊，颜色也这么分明。要不要请简做几个手办摆在书架上……

    不对，现在不是想手办的时候。简这种技术用来做工业机械的模型应该也很好用，这样就把图纸从平面转为立体的了……

    也不对，现在也不是考虑机器模型的时候。诺亚拍拍脑袋，把自己从自由联想中拉回来。现在是考虑这种怪物威胁的时候啊。

    “珍和维拉她们也都知道了吧？”

    简默默点点头。

    “我觉得这不能置之不理。也许需要去看看，最少也要搞点破坏才行。珍她们是什么看法呢？”

    “她们……”简停顿了一下，“想来地面上生活。”

    “是吗？”诺亚猛地站起来，“太好了啊！什么时候？今天怎么样？”

    简先是被诺亚的动作吓了一跳，接着又笑了起来。“你这样……反倒让我有点犹豫了，不知道该不该让她们上来……”

    诺亚也笑了起来，是有点太急躁了。不过看简的样子，她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真好啊，简现在也会开玩笑了……

    带着淡淡的满足感，诺亚和简又商量了一会儿，定下了珍和维拉她们来到地面上的各种事情。在简走了以后，诺亚又计划了一下去地底异族洞穴探险的事情，睡觉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还是火炕好啊……诺亚钻到在火炕上烤热的棉被里——这也是最近的新产品，满意地这样想着。要是没什么乱七八糟的威胁，就更好了……

    第二天下午，珍和维拉带着地下家族的人们，来到了地面。简、安妮、黛西和茉莉接待了她们，因为之前简说得很清楚，所以没出什么乱子。大部分人都被安置在聚居区的一个独立院落里，珍和维拉跟简一起回到了青岩堡。

    诺亚看到地下出来的人们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个佝偻着，瘦弱得好像一阵风就能吹跑。无论是大人还是孩，都是一脸担惊受怕、收了许多苦楚的样子，特别是其中的三四个孩子，瘦脸上大大的眼睛更是让人心疼。茉莉找了些人来帮忙，把这些人逐一洗干净、换上新衣服，给他们吃东西，每个人都吃得肚子滚圆才舍得放下碗。看样子，这种情况可能还得持续几天。

    交给茉莉和其他女仆，诺亚很放心。这段时间以来，茉莉和城堡里的几个女仆也在聚居区帮忙，已经开始管理起了几个院子的日常生活，从来没有出过岔子。在那些农奴眼里，这些女仆是“城堡里的人”，是高高在上的、平时仰视都看不到的人物。再加上茉莉她们言语温和、又知道该怎么处理各种事情，人们也就越来越信服她们。茉莉对这种身份的转变倒是没什么感觉，不过其他的女仆们看着明显更自信了起来，做事也愈加干净利索。诺亚觉得这是件好事，也就没有太多干扰她们，让她们自由发挥。

    这些来自地下的人交给茉莉，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让诺亚有点奇怪的是，珍对这些事情不闻不问，全任由诺亚安排。以诺亚的角度来看，作为这样一个家族的领袖，看着一帮人把自己的族人都领到一个陌生地方去，总是要多问几句的；可是珍完全没有反应。这个白金色头发的魔女脸色冷冷的，不怎么说话，对发生了什么似乎也不在意的样子，也没有表现出简第一次到地面时的好奇。

    维拉倒是一直很好奇。她是个黑发黑眼的魔女，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简没有说过她的能力，但是大家看起来很重视她。维拉偶尔会说几句话，声音细细软软的，但是珍和简都会认真听。看起来她在地下家族中，可能是像个军师一样的人物吧，诺亚想。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有看出太多来。

    回到城堡，照例是宴会。现在城堡里的高层大都知道了魔女的存在，被蒙在鼓里的可能只有芬恩学士一个人。老学士看见城堡里又多了些漂亮女孩，倒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的表情有点让诺亚看不懂。

    不过诺亚反正本来也看不懂。老学士一脸皱纹，什么表情看起来都差不多。就由他去吧，诺亚想。反正魔女们已经来了地上，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可能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