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撞击门铃的声音
“晚上好,维克多。”
“晚好。”
脱下大衣的声音,倒茶声
“都去了些什么地方?”
“鞋子踩踏地板的声音就去了那几个最出名的地方,动物园啊,游乐场啊……拖拉凳子的声音水世界啊笑声,不过都是我和亚肖在玩水,他一直在岸上吃冰激凌。”
“嚯嚯……有趣。看来,很开心啊。”
那么,故事要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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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海元年1八04年12月12日。
维克多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也是这三天来第一次起床不感觉头疼的一天——大概是因为不用上班。他明白了为什么晋鳐前辈当时坐在桌子前抱怨了,因为要是换成是他,估计在这里工作个四五年,也会像这样絮叨。今天竟然又是为数不多的晴天,他的目光跨出了书桌前的窗子,看着外边闪闪发亮的雪地。
果然红焱天能让人心情愉悦,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很大程度上,这温暖的光芒缓解了他的肩膀疼——大概是看入迷到忘记了吧。
“愿猫物·理的光辉照亮前程。”他微微低下头,半跪下来,左手轻点额头,右手放在了心脏上,做了个祈祷式。完成之后他走到浴室里开始洗漱起来,一边打开自己的全息面板看了一眼。
12月12日——这是那个被称为“邪神”的神明被封印的那一天,不过大概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谁会去在意一个大家都讨厌的神明呢?就像是脚底流过的污水,躲避还来不及。
至于为什么维克多记得这一天,只是单纯的因为当时上历史课的时候,教授点名让他回答这个问题,而他忘了答案,站在原地支支吾吾说了两次“十二”,然后就看见教授点了点头。
于是他就记住了,擦也擦不掉的那种。
他梳理着自己的头发,觉得它们稍微的有些长了。确实,自从到了三连之后几乎一直在外出征,回营地的时间一直有限,长成现在这个长度也难怪。他打理了半天,发现自己的刘海往左偏也不是,往右偏也不是,放中间吧,这又扎眼睛。他在自己的箱子里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剪刀,反倒莫名其妙地翻出来了一瓶发胶。
“我怎么会带这种东西……”他对此一阵无语,虽然觉得半年前的自己脑子的构造有些奇特,但是至少现在,他还是心存感激的。他终于将那个烦人的刘海定了型,梳了个偏分,然后对着镜子打好了领带。而且他发现了,医院里的医生中,只有影龙族的医生军服上有领带——这算是啥,为了迎合影龙族刻板严肃的形象而设计出来的吗?
哦,好吧,清连前辈也是打领带的,不过他那个更像是个死结。
晋鳐说起床之后他会来找维克多,一起去吃个早饭,然后去一连的军营。在他完全把自己打理好之后,果然听见了门口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维克多走过去,拉开门,看见晋鳐前辈站在那个洒满了阳光的木质走廊上,依旧保持着他那个温柔的笑意。焱光爬到了前辈的脸上,从他墨绿色的发丝中间穿过,让他的的头发看起来像是半透明的糖果纸。
他跟着前辈一起去了食堂吃早餐。现在是焱八点,也就是早上八点,食堂里基本上没有了士兵,只有一些稀稀拉拉的伤兵和医院值夜班的护工——这个点基本上士兵都开始训练了。维克多这次换了个东西吃,终于不是黄油拌饭了,而是单纯加了盐和一点辣酱菜的白粥。对面,晋鳐前辈也坐了回来,而他的手里拿着一碗黄油拌饭。
“前辈,您也喜欢这样吃?”
晋鳐点了点头,从旁边拿起了那个酱油罐子,稍微的倒了一小点酱油进去,然后用筷子将饭拌匀了:“我通常就吃这个,这总会给我一种……怀念的感觉。”
“前辈我们是真的有缘啊。”维克多笑着,将勺子里的白粥混着酱菜送进了嘴里,咽下了肚子。那股酱菜的辣味化成了一股暖流,在他的血液里奔腾着,维克多终于感觉自己的指尖变暖了一些。“我也喜欢这么吃。”他继续说着,又吃了一口粥和酱菜,这回是手掌,反馈回来那种像是被烫到一样的针扎感。
两个影龙族不紧不慢吃着,最后放下碗筷时,低下了头,做了个祈祷式。
“愿吾·良所赐的粮食洁净吾身。”
“愿吾·良所赐的粮食洁净吾身。”
再看表时,已经几乎要到焱九点。两个人开始往一连的军营走,路上也没怎么说话。维克多发现几乎整个军营的人都认识晋鳐似的,一路上晋鳐一直在回复那些向他道早安的士兵。军营的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秦朗团长,还有一个是……在玩雪的艾哲尔。
这家伙真的能胜任连长的职位吗……真的不会训练的时候跑去抓冬虫什么的吗……
而且更关键的是团长竟然也没管他,就放任他在一旁堆雪人了。
秦朗看见了走过来的晋鳐,脱下了自己的军帽,向晋鳐行了个礼,相对的晋鳐也微微鞠了一躬相当于回复了。维克多向着团长敬了个军礼,而艾哲尔则非常自觉地站了起来,仰头看着秦朗。
“团长还有糖吗?”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而团长愣了愣,从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小包硬质糖果,放到了艾哲尔手里。
维克多说不出话,这信息量有些过于的大了:这两个人怎么回事啊?!他上班的这三天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啊?!
“我听清连说,您昨天犯病了。”秦朗看见艾哲尔拆开了那包糖开始吃,然后将视线又拉回到晋鳐身上。
“现在没事了。多亏了维克多。”晋鳐推了推眼镜,笑着。
“十分感谢你,军医维克多。”秦朗点了点头,朝着维克多微微鞠躬,然后在又看向晋鳐的时候皱了皱眉,“您是又背着我们偷偷烧清酒喝了?您知道您不能喝酒的。”
“我没有,是过度劳累导致的。”
“真没有?”
“再问下去,就算是诽谤了。”晋鳐依旧微笑着,维克多貌似又看见秦朗团长抖了一下。
“抱歉。”
这两位前辈的关系也太有趣了吧?
秦朗翻了一下手腕,看了一眼全息面板上的时间:还差一分钟到焱九点。随后他站直了,像是随时准备着什么的样子,盯着那个跳动变化的秒针,然后在面盘的三个数字都产生了变化之后,用自己的身份芯片刷开了一连军营的那个大门,走了进去。“立正——!”他喊了一声,那个军人的气质立刻就压了过来,那种上层军官才有的震慑力立刻就让里边那群本来在聊天的士兵闭了嘴,好好地站好了队列。
相比之下艾哲尔……还在吃糖。维克多甚至想要捂脸了,他总感觉这群士兵是不会服气的。
团长向这群士兵介绍了晋鳐和维克多,说是作为一连的专职军医,要是训练中受伤,找这两位可以优先治疗。维克多发现这个新编排的一连,怎么说,人数有些太少了点,根本不算是一个连,最多是一个排的人数。随后他看见了几个他熟悉的身影——亚肖,罗布纳,还有那个擅长刷鹿的赛特。他还看见了一个他之前救过的士兵,貌似是叫“泽兰”吧?应该是个木精灵,只有木精灵会以药草的名字来命名了。
“至于你们的新连长。”秦朗说着,手背在身后,然后侧身,示意艾哲尔走上来。维克多现在有一种冲动,就是把艾哲尔手里的那包糖果抢过来——和自己的士兵见面就不要拿着糖果了吧?太出戏了这个。
“艾哲尔·埃米利亚。以后将指导你们的所有训练。”
秦朗说完,果然,队列开始骚动起来,像是在窃窃私语。维克多看向了艾哲尔,他嘴里依旧含着糖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变了,盯着吵闹的队列看着,然后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那句话很小声,或者说根本就没发出声音,但是维克多通过口型勉强看了出来,他说的大概是“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
“报告!”其中一个士兵喊了一声,维克多看见他脸上像是被火烧伤了,留下了一个疤痕。
“说。”秦朗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士兵迈了一步出列,他的头发火红火红的,像是燃烧的火焰一般。这人高高大大,长得又壮实,看他的样子像是随时都会喷火一样。
“为什么我们的连长是这样一个人?”他咬着牙,看着那个正在吃糖的艾哲尔,脸上全是不甘。
“埃米利亚四团长会议决定的,你有什么异议?”
“我有异议!我们不需要一个如此年轻又不成熟的人来指挥!”
“这就是最终决定,异议驳回。”
“但是团长!”
“士兵费尔·卡尔·埃米利亚!”秦朗提高了嗓音,“你是没听见吗?!异议驳回!听从命令!”
“团长!”
“还有话?那我就让你无话可说——俯卧撑六十个,中间敢停下来一秒,就再加六十个——趴下!”秦朗指着地面,走了过去,揪住了那个叫做卡尔的士兵的衣领,几乎是将他甩在了雪地上。那士兵咬着牙,一脸愤怒地看了艾哲尔一眼,但是还是接受了惩罚。秦朗就站在卡尔背后看着,然而这士兵做了四十个连着的俯卧撑之后像是累了,只是多停了一小下,就看见秦朗那双擦得锃亮的黑色军靴一脚踩在了他的背上。
那是一种看着就感觉疼的画面,要知道军靴的鞋底又厚又硬,那个力量踩上去大概和石头砸下来没差。
“再加六十个,还有八十个,做!”秦朗说着,看着这个士兵又艰难地从地上撑了起来,颤抖着,汗滴还没落在地上就被冷风吹干了,“磨磨蹭蹭……还想再加多一组吗?!”
“不想!团长!”他几乎是咆哮地喊出来,然后又继续做了。秦朗将脚从他的背上挪了下来,没再看着他了,只是走到了艾哲尔身边,向他点了点头:“剩下的,这支军队就交给您了。”
艾哲尔仰着头看他,点点头,然后指了指手上的那包糖果。秦朗摇了摇头:“您留着吃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秦朗转身就向着一连军营的大门走过去了。晋鳐和维克多还需要留在这里,等着这名士兵的惩罚完毕之后,和这里的每一位士兵都认识一下。维克多看见艾哲尔走了过去,然后蹲在了那个受罚的士兵面前,做了个让他停下的手势。
“起来。”他说着,又丢了个糖球到嘴里。
而那名士兵只是愤愤地看着他,喘着气,依旧在吃力地做着俯卧撑:“这是团长对我的惩罚……”
“起来,我不罚你。”
“你的命令算个屁?!我是不会听从你的命令的——直到换了一个我认为可以领导我们的连长为止!”他咆哮着,维克多看见艾哲尔抹了一把那士兵叫喊时喷到他脸上的口水,之后这家伙干脆在这士兵面前盘腿坐了下来,像是在看戏一样。
“谁可以领导你?”他继续吃着糖,头随着面前这个士兵做俯卧撑的幅度而微微摆动着。
“比我强的人!”
艾哲尔点了点头,看着卡尔又做了几个俯卧撑,然后突然掐住了这士兵的下巴,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的眼睛:“起来。”
“我说的话你是没听到吗……小屁孩……我说了我只听比我强的人的命令!看看你吧——哈哈……简直就像是个笑话,四位团长的脑子被你下了迷魂药了吧?我是不会服气的,你的命令我也绝对会违抗——”
卡尔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这个人一仰头,将袋子里剩下的糖球全部倒进了嘴里。艾哲尔将这些甜滋滋的东西直接在嘴里咬裂了,发出了像是狼在吞咽骨头时一样“嘎吱嘎吱”的声音。他将那些坚硬的,或者说甚至还有些锋利的糖球碎渣直接咽了下去,然后一个反手,将卡尔的头按进了面前的雪地里。
“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对待我不听话的士兵的吗。”艾哲尔说着,站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笑意,却是让人感到恐惧的笑意。卡尔将自己从雪地里撑起来,表情先是不可思议,然后变成了愤怒。他的俯卧撑也不做了,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喘息了两口气。
“你……”卡尔的拳头握紧了,然而还没等他出拳,倒是一个手肘先撞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一个踉跄往旁边挪了几步,刚想甩甩头,却又是一拳打在了他的肚子上,一腿扫过去,让他直接跪了下来。艾哲尔抓住了他的军服衣领,整个人骑在卡尔的身子上方,将他按在雪地上就是一顿打。
“不听话就要挨打——我所有的士兵都懂得这个道理。”他说着,又一拳落在卡尔的脸上,维克多看见他竟然在微笑。
艾哲尔停了下来,看着地上这个被他打出了鼻血和淤青的人。卡尔像是愣了愣,但是很快那阵火光又回到了他的眼睛里,他一翻身一转攻势,将艾哲尔按在了地上,举起了自己的拳头。然而艾哲尔防了两下防住了,在一次攻击的空档中间反手一巴掌抡过去,耳光落在卡尔的脸上,而另一只手直接给那士兵的肺来了一下。
他翻身站起来,揉了揉自己的胳膊——维克多敢肯定那袖子下方也有淤青。他看着卡尔也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又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被打会还手,是个好士兵。”他依旧在笑,降低了重心,弓着背,像是盯着猎物的狼一样,眼神在卡尔的身上快速扫视了一遍。士兵发动了进攻,然而就在出拳的时候,被艾哲尔闪过去了。雪原上这抹金色顺势抓住了卡尔的手臂,然后用手肘猛地一磕。
卡尔惨叫了一声,他的小手臂与大臂仿佛失去了连接,变成了两截,只有最外边的一层皮肉兜着它们。
艾哲尔也没管在旁边叫唤的卡尔,活动了一下脖子,呲着牙又揉了揉自己的胳膊——刚才卡尔还手的时候虽然说防住了,但多少还是疼的。他打开了军队士兵的名单,也没点名,只是扫视了一遍,每看一个名字就抬眼看一下面前的士兵。之后他关上了自己的全息面板,走到了队列的正中间。
“艾哲尔·埃米利亚。”他说着,这是维克多第一次听见他说这么多话,就算是和他认识了很多年之后,这天他所说的话也算是多到堪称奇迹了,“以后,我将接手一连士兵的训练和出征。你们平常怎么样,我不会管你们,该闹腾闹腾,宿舍乱遭就乱遭。但是只要我给你们发了集合通知,不管你们在什么地方,睡觉也好,上厕所也好,跑出军营去玩也好——必须,三分钟之内,出现在我的眼前。”
“所有的指令,我只说一遍。听好,记住,执行,我不会太难为你们的。”
他看向了卡尔,拖拽着他,把他放在了维克多面前,然后笑了笑:“拜托了。”
随后,他将目光又看回了站在他面前的队列上。
“就是这么多,解散。”
说完,他就向着军营的另一个大楼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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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齿轮镇……都有些什么新奇的事情?”
“要说新奇……大概是一个古董店吧。那个老板竟然会说古鲸语,而且他送给艾哲尔的一枚徽章上,竟然有着和艾哲尔的尾戒一样的图案。”
“嚯嚯……真是有趣。”
“啊,我差不多该走了,老人家。是时候回去给他换药了。拖拉凳子的声音,皮鞋踩踏地板的声音明后天再见啦,老人家。”
穿大衣的声音
“嚯嚯……我很期待再次的相遇。晚安,孩子。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
“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晚安,老人家。”
关门声
“你有药吗?目大人?”
“……你又来了。抽烟斗时吸气的声音没有,你快走出我的茶馆。”
“别这样嘛……缓慢的铁链拖地的声音我就借个绷带,或者说有布条……也是可以的。”
“没有,出去。摇椅发出的嘎吱声”
“那……让我用下厕所,清洗一下伤口……总可以吧?”
“摇椅的嘎吱声停止伤口……?你干嘛去——我的个审判官啊?!焦急的脚步声你等等,你先坐着别动啊——上楼梯的声音,水声药箱……药箱……在这——下楼梯的声音,水声,毛巾摩擦皮肤的声音”
“啊嘶……疼疼疼……”
“你干什么了啊?就算是在云鲸岛上,没有生物能把你伤成这个样子的吧?!翻找药箱的声音消炎石——在这。捏碎某种坚硬物体发出的破裂声好了,这就算是消炎了——”
“哈哈……就……玩脱了。”
“你老实告诉我你做什么去了?!剪断绷带的声音”
“玩脱了呗,目大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啊——!啊呃……”
“那是……?!”
“哎呀……你看错了,目大人。我抓的萤火虫而已。”
“把你的手从心脏上拿开。”
一阵沉默
“我说了拿开!”
一阵沉默
“逼我动手是吧?拿开!抓住手腕时皮肤摩擦的声音”
“……”
“洛斯泽赫议会惩戒符文……他们对你做什么了?!”
“嗨呀……没什么。只不过是我在监视其他世界的时候犯了点小错误而已。”
“你是不是和他们说是你把邀请函弄丢了?!”
“没有,没有。”
“……你这个骗子。”
一阵沉默
“谢谢你的药了,目大人。哈哈……我想我差不多该走了。铁链摩擦地板的声音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目——”
“回来。”
“……啊?可是我还有工作要做哦?而且目大人,我可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监视者啊,待在你的茶馆里,不大好吧?”
“你今天哪都别想去——就呆在这里,直到那个惩戒符文消失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