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撞击门铃的声音
“嚯嚯……维克多,好久没来了啊。翻找书架的声音距离上次,大概有一个月了吧?”
“啊……是啊。脱掉外套的声音”
“是发生什么了吗?书本撞击桌面的声音,倒茶声”
“鞋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就……艾哲尔突然又不行了,而且是毫无征兆的——拖拉凳子的声音啊,谢谢,喝茶声明明之前,已经基本上快要痊愈了。”
“毫无征兆的?”
“对,就是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当时还在监督他做康复训练,他就突然一下倒在地上开始咳嗽,咳血——而且是血块,和一些我们说不出是什么的物质,像是黑色的荆棘。”
“那,喝茶声他现在好些了?”
“嘛,前五天左右那些奇怪的症状就消失了,他现在就是非常虚弱而已叹气声——非常的,甚至比刚从战场上救下之后醒来的那个时候还要虚弱。”
那么,故事要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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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海元年1八05年1月25日。
看起来他是真的忘了艾哲尔的事情——或者说是真的促使自己假装忘掉了所有的事情。距离发现艾哲尔是战神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了,那种对于神使和神明的恐惧感也消失无踪,仿佛他将这群人完全当做了普通人——不,或者说,是他不再认为自己是个普通人了。
艾哲尔依旧是很喜欢粘着自己,虽然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具体原因是什么。艾哲尔的那个机械室,就是上次维克多去的那个放着瑟维的小房间,貌似也完全弄好了。之前一直不知道艾哲尔收集石头是做什么,现在也有了答案——他是要提炼石头里的某一些金属出来,为维修瑟维做准备。
晋鳐前辈依旧是老样子,照样温柔又有耐心。维克多的肩伤已经基本恢复,现在已经不再是单单为晋鳐递医疗器械并站在一旁观摩的小医生了,而是正式加入了手术的行列——虽然主刀依旧是晋鳐,不过至少维克多能上手做手术了。手术和解剖尸体真的有非常大的不同,因为你能看见躺在台子上的人他的体内在跃动,你知道他还活着,他的命就掌控在你的手上。那种恐怖的压力,让就算只是个助手的维克多,在一场手术结束之后也全身都是汗。而且也确实遇到过紧急的事故,像是大出血之类的,但是晋鳐每次都能非常冷静地指挥手术室里的人解决问题。
维克多是真的佩服晋鳐,佩服的五体投地,同时也非常自豪自己是这位优秀医生的,呃,算是学生吧?至少维克多觉得自己是晋鳐的学生。
除此之外,亚肖和罗布纳也经常和他俩聚在一块,四个人经常就在一起吃个饭什么的。艾哲尔依旧话少,下手依旧很重,但是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被送过来的一连士兵越来越少,到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亚肖还是很吵闹,这家伙仿佛不知道除了“开心”以外的其他情绪。罗布纳之前是很怕艾哲尔的,可能是被打怕的,但是现在也能和艾哲尔正常地说话了。
而且据他所知,亚肖一直很护着罗布纳。比如上个月月末发生的一起一连士兵打架的事件,他亲眼看着亚肖把一个要打罗布纳的人给拧脱臼了,然后又以一种非常粗暴的方式将脱臼的地方接了回来——不晓得是不是他知道了些什么。
维克多也收到了许久未联系他的凯琳阿姨的回信——凯琳阿姨是维克多的养母最好的朋友,也在维克多躲避放逐罪的时候帮助过他。信里说这么久未回信是因为镇里不知道又出了什么事情,对于战场上的信件检查非常严格,听说只要是张纸就会被抽查,连送信的信使都要被搜身。
「听有一些走漏的风声说,是战场上出了什么乱子了,怕通过信件来交换情报——但具体是什么就没有解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自己家族内部怎么交换情报都是没什么大碍的吧?应该检查对方家族的信件才对吧?维克多一阵无语,政治什么的真是搞不懂。而且说战场上出的那个乱子,大概指的是……艾哲尔吧?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你没有受到这个乱子的波动吧?等你回信,孩子。望安好。」
对不起啊凯琳阿姨,我不仅受到了这个乱子的波动,我现在干脆就在这个乱子里了,出都出不来的那种,安不了好了。
不过就算如此,他在回信里还是写了“我很好,别担心”,然后将自己拿到的第一份工资的二分之一转账给了凯琳阿姨。
他本以为就这么安安静静,知道艾哲尔是神,知道自己的晋鳐老师是神使长,知道亚肖是变异者,知道罗布纳是女孩子——他本以为就这么就能过去了,装作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一直做到他退休,可能还能见证一下艾哲尔成为真正的神的那一幕,但是——
是的,人生就是这么多姿多彩——或者说是女神吾·良在捏造维克多这个生命的时候,故意要把他的人生线设置的跌宕起伏——维克多的人生永远都会有一个“但是”在里头。
鲸海元年1八05年2月32日。
这又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一连已经不会再有体力透支的士兵送过来他这里治疗,这倒是让他轻松了许多——尽管还有其他一堆的工作要做。他,艾哲尔,亚肖,还有罗布纳,现在算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了,几乎每次吃饭都会在一起。这天晚上他下班之后接到了一个通知,说明天,也就是2月32号,他不用去医院上班,和晋鳐一起去军营就行。
虽然不用上班是好事,但是为什么要去军营啊?
果然不用上班的那天早上起床头才不会痛。他穿好了衣服,将领带打好,套上了外套——他现在也有了自己的医生外套了,这件事让他开心了不止几天。晋鳐果然又在门口等着他,微微笑着,在吃过早餐之后和维克多一起去了军营。
“是什么事啊?晋鳐前辈?”维克多在路上没忍住问了一句,他觉得,晋鳐与秦朗的关系那么好,甚至从某方面来说晋鳐还是秦朗的上司,应该会知道点什么。
然而晋鳐只是笑,给了个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回答:“平常心,就好。”
平常心?什么平常心?
他看见了秦朗团长,这次甚至连清连前辈都在。那位清连前辈依旧穿的邋里邋遢,但是罕见地穿上了军靴和外套,看来是要在室外呆上一段时间了。这让维克多更加好奇了,这位清连前辈可是出了名的不爱出门,要不是为了找个人抽烟啥的,基本上看不到他在室外乱逛,连吃饭都是别人帮忙打包的。
秦朗向晋鳐行礼——他们自从让维克多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只要旁边没有其他外人,就干脆连掩饰都不掩饰了。三位前辈都到场的话,大概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难道是艾哲尔又怎么了吗?
他跟着这三个男性进入了一连军营的大门,看见一连的队伍已经站好了。维克多能看出来这群士兵多少产生了一切变化,他们站在那里,从他们的眼神里就能看出那种比任何其他士兵都要突出的精英气质。艾哲尔就面对着队列站在最前端,看见秦朗之后走上前去,敬了个军礼。
维克多看见秦朗在颤抖,他觉得这老人家也要犯心脏病了。
他看见晋鳐微笑着,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针管,递给艾哲尔。维克多认识那针管里药剂的颜色,就是他之前配给艾哲尔的那个止痛药。他倒是在前几天听说了艾哲尔快修好瑟维了,看起来他今天是打算使用瑟维的力量。艾哲尔看着维克多笑了笑,将药剂收好,走回了队伍的前边。他看着秦朗团长,点了点头,秦朗也微微点了一下,貌似是同意他开始做什么了。
“那么,我现在宣布编排结果。”艾哲尔说着,“艾尔齐维·亚肖。”
“在!”那位棕色头发的青年喊了一声。
“一连副连长,有无异议?”
“没有!”亚肖说完,笑了起来,露出了他那颗尖尖的虎牙,“承蒙连长厚望!”
艾哲尔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西西莉亚·罗布纳。”
“在!”罗布纳的声音不算大,但是能看出来她在喊了。
“一连一队队长。”
“明白!”
“费尔·卡尔。”
“是!”这是那位第一天就被团长体罚的,半边脸都有着烧伤的小哥,看起来他现在变得非常顺从听话了,连看着艾哲尔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一连二队队长。”
“感谢您对我的信任!”
之后就是完全地在点名。维克多明白了为什么团长过来了,大概是为了听一下最终的分配结果——虽然维克多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明明发分配名单就行。艾哲尔分配着每个人都是哪个队的,队长是谁,副队长是谁,医疗兵是谁——这个连里有三个影龙族的人,维克多注意听了一下,两个司原家的,还有一个是黎溯家的,相比于司原算是小姓氏。那个黎溯姓氏的和其中一位司原家的是医疗兵,但是神奇的是,另外一位姓司原的却是在普通队员的行列里。
维克多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普通队员里竟然有一位叫做菲德·芽谷的人,没记错的话菲德应该是麦园精灵的姓氏——但是麦园精灵怎么会跑到战场上来?那是个专门负责务农和放牧的种族啊?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太奇怪了吧?这比影龙族来参军还要奇怪哎?
“有无异议?”艾哲尔完成了那个点名的分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一群士兵。
“没有!”
于是艾哲尔点了点头,然后抽出了口袋里的针管,将药剂打在了太阳穴里。他低着头,貌似在度过那段短暂地失明阶段,不一会,他伸出了手,维克多看见他指尖,那些蓝色的光束连接着他的手心,在双手间的空间里组成了一个方块的样子。
“瑟维。”
那个方块随着那一声呼唤变成了一个实体的银色物体,几乎是在瞬间,一束闪着蓝色粒子光线的线就飞窜了出去,向着亚肖的方向,然而被他一个闪身躲开了。艾哲尔手里拿着一把蓝白色相间的弓,那就是瑟维化形出来的。他笑了一下,又是一道光束飞出去。还没等闪开的亚肖落稳脚跟,那被所有士兵称之为“魔王”的连长就冲了过去,跳起腾空,将手里的弓从握把处向两边撕扯开。
那握把分离了,变成了两把长匕首。艾哲尔从空中往下刺,这下亚肖没能躲过去,手臂上被稍微地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窜到了远处,抹了一把手臂上的血,看着手里握着两把利刃的艾哲尔。亚肖刚想说什么,然而对方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直接一个冒着蓝光的长枪被扔了过来,在落地的瞬间分裂成无数的粒子碎片,像是爆炸一样,将地上的雪炸的飞溅。
而亚肖已经从原来的位置消失了,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但是没过一会,维克多只见艾哲尔一个转身,将瑟维召唤回自己身边,对着自己的影子就是一锤子砸下去。
然后——然后维克多就看见了,亚肖的眼睛变成了龙的眼睛,鳞片也出现在他的脸颊处,半个人从艾哲尔的影子里冒出来。他的另一个拳头是矿龙的爪子,举在空中,就这样顶住了艾哲尔那厚重的锤子。
维克多感觉头发都要炸起来了——艾哲尔这是在做什么啊?!这样整个连不就都知道亚肖是变异者了吗?!
整个军营是死一般的寂静。晋鳐微笑着,一句话都没有说。秦朗像是在微微点头,而清连则咧着嘴笑了起来,但是没出声。那群士兵看着自己的连长和新选出来的副连长保持着那个动作,谁也不敢说话,直到艾哲尔撤掉了锤子,将亚肖从影子里拉出来,然后对着军队笑了一下。
“我全都知道。”
军队还是没敢说话,不知道是不明白艾哲尔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就是不敢说,只是看着艾哲尔。
“今天玩抢旗。”艾哲尔并没有理会军队的沉默,只是走到了一栋建筑里,将一面印着埃米利亚家族标志的旗子拿了出来。亚肖在原地低着头,维克多看见他正在慢慢地,想以一个不会被人发现的速度,将自己身上龙的特征给撤掉。艾哲尔自顾自走着,走到了一连军营里那个巨大的操场的中央,将旗子插在正中间,然后用变成长枪的瑟维在操场两边的雪地上画上了界限。
他又走了回来:“一队二队,还有三队的宋歌,西蒙纳卡,查尔德,跟着我。其他的跟着亚肖。”
看军队没有动静,他插着腰,皱了一下眉头。就在他皱眉的那一瞬间,军队像是慌了神一样,迅速按照他刚才说的站好了队。他和亚肖面对面站着,两人的身后就是刚才按照他的指示分配的人员。艾哲尔抬头看着那个比他高了快要两个头的亚肖,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
“抢旗游戏,规则就是抢到旗,带到我画的界限后边,就算赢。”他活动了一下脖子,满脸兴奋的神情,这让维克多更加确定了这人只有三岁,“我和亚肖是敌对关系,给我拼尽全力把旗子抢过来。”
“开始玩吧。”他像是想要跑,但见军队还是没有动静,他歪了歪头:“还要我再说一次规则?”
军队里的人猛地摇头,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没有!我们,我们听明白了!不需要您再说第二次!”
“那开始吧?”艾哲尔笑着,指向了那面旗子,“输家,要多玩五次猫鼠游戏。要拼尽全力去抢,我说的是——”
“拼,尽,全,力,变异者们。”
那一声“变异者们”像是冲锋号一样。维克多看见亚肖抬起了头,一脸的惊愕,但是很快,那副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军队像是愣住了,但是只有一下,随后他们就全部全部,全部全部的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天维克多绝对不会忘记的。
他明白了为什么晋鳐对他说“平常心就好”,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被变异者包围。那是维克多见过最漂亮,也是最乱的场景,那些士兵使用的技能全部都不是常规的技能。维克多看见赤焰龙,看见像是刀刃一样锋利的羽毛,看见白色的火焰,甚至还看见了星辰和冰霜鸟——
那群士兵在操场上抢旗,壮丽程度堪比夜鸦族的元素大会上的法师大乱斗,甚至比法师大乱斗还要壮观,因为他们是真的在用战术去抢旗——尽管技能的合作还有些变扭,毕竟维克多估计这群人还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用自己的能力。他看见艾哲尔笑着,是那种小男孩玩游戏时最兴奋的笑容。晋鳐也在笑,眼神里充满了欣慰,而一旁的秦朗和清连已经开始鼓掌了。
这是维克多被彻底拉入泥潭的一天。他与神为伍,与神使为伍,与变异者为伍,与所谓“邪神的子嗣”为伍,从“已经不是那么正常的人”,彻底变成了“完全不正常的人”,变成了“叛逆者”,也就是那些完全袒护变异者并且还帮助变异者的人。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神会与变异者在一起,是堕落吗?是亵渎吗?他不知道。也有可能只是单纯的,变异者根本就不是他所想象的那样;也有可能是神,真的也堕落了。
我的红焱神啊……我的世界神啊……这是背叛吧?这是绝对的,死亡后也不会被药神拯救的背叛吧?
他想要走,然而他知道他无路可逃。
他只是个普通人,他只想要活下来,他心存正义,可是那份正义却随着他所经历的一切崩塌了。亚肖是好人,罗布纳也是好人,赛特更是好人——他们都是变异者,然而他们什么都没做,与书上描写的变异者一点都不一样。他弄不清楚了,不,应该说从上一次亚肖救了自己之后,他就一直没弄清楚过。
这真的是背叛吗?还是接近了真理?
但是,不管怎样,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也堕入深渊——对于他这个受到了所谓“正统教育”的人的深渊。因为他要活着,他只想活着,他还有他所挂念的人,他必须报答凯琳阿姨一家,他必须要攒够钱让凯琳阿姨帮自己的母亲再修一座墓碑,他必须攒够钱还给凯琳阿姨,还清她儿子代替自己被捕,然后被保释的费用——
更重要的,他必须活着,将自己这一身的罪孽赎得干干净净,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为了活着,就算是最“卑鄙”的事情,他也必须要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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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古鲸语,还有继续在学吗?”
“有是有,就是进步龟速——果然还是很难啊!有很多词根本就没有规律,古鲸语失传单纯是因为太复杂了吧?这么一比较鲸文真的是好简单啊……”
“嚯嚯……古鲸语确实很难呢。”
“啊,我该走了,老人家。拖拉凳子的声音艾哲尔那个家伙,我还要再观察他好几天呢。”
“嚯嚯……好的,好的,希望他能够早日康复。”
“借您吉言了。穿外套的声音那我先回了,老人家。”
“好的。晚安,孩子。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
“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晚安,老人家。”
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