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撞击门铃的声音

    “晚——咦?您……您好?”

    “转身时发出的声音……您好。您是目先生的客人吧?”

    “小声嘀咕从狼人变成人的样子了——啊,失礼了,对不起。我是说,是的,我是他的客人。您是?”

    “在下名为桃·良猫,是目先生的学生。您称呼在下为‘桃’就行。目先生今天有事不在,如果阁下不介意,我可以代替他记录故事。”

    “啊,当然不介意了。”

    “好的。您请坐吧,我去准备一下。请问您的名字?”

    “司原·维克多·埃米利亚。”

    “明白了,还请您稍等。”

    脱下大衣的声音,翻找书架的声音,踩踏木地板的声音,拖拉凳子的声音,书本撞击桌面的声音,倒茶声

    那么,故事要继续了。

    ————————————

    鲸海元年1八05年5月27日,淼时。

    白天是热闹的,是属于人的喧嚣;夜晚也不平静,是属于梦的吵闹。掌管梦境的神明桃花·又甲鸟,将梦境分为三种类别:无梦、安梦,与噩梦。无梦便是安睡的孩子,它不会吵闹,既不会带给你快乐,也不会带给你恐惧,只会让你觉得安心;安梦是快乐的孩子,它在盛开的花园里追逐蝴蝶与蜻蜓,在清澈的水里嬉戏,在玩具房里与伙伴和玩偶玩耍,只要看着它便会微笑起来。

    而噩梦呢?它是蹲在角落里直勾勾盯着你的孩子,用那种不属于孩子的眼神看着你,直到你心里发慌为止。有的时候它也只是抱着你,指甲轻轻地从你的皮肤上刮过去——很痒,有些不舒服——但是过一会,不知道怎么的就流血了。噩梦从不会哭闹,它只会缠着你,它什么话都不会说。有的时候它也会耳语,但大部分时间,它只会尝试把你控制住,让你深深地陷入它那个装满了泥沼的摇篮床里。

    它把你塞进摇篮床里,它就可以逃出去了。而这种逃逸的噩梦会变成什么呢?

    当然是噬靶囚了。

    维克多往病房里赶去。护工已经从病房里被吓出来了,但是又不敢离开,只能焦急地站在门口,把他能联系到的医生都叫过来。维克多自然是第一个赶到的,连护工的话听都没听,就冲进了病房里。佩卡奥在床上痛苦地扭曲着,他的身体现在以一种看似不可能的角度扭曲着,背部几乎向后弯折成了一个直角。他的右手臂——也就是被咬的那个手臂,在迅速腐化并流出脓液,右大臂已经完全异变,覆盖上了一层黑色的,还流着血水的羽毛。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腥味与死老鼠的味道。佩卡奥闭着眼睛,却在尖叫着,嘴里喊着“爸爸妈妈”,以及“不要”。维克多喊了好几声孩子的名字,然而对方什么反应都没有,完全被陷在噩梦的泥沼里了。这位医生走过去,按住在床上乱动的佩卡奥,叫身后的护工立刻把血清和镇静剂带过来。那些恶心的液体沾了维克多一手,他有些反胃,然而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孩子还在蜷曲,一会向后弯,一会又抱着膝盖往前蜷缩成一团——我们的医生感觉自己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是依旧压不住,这力量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够发出来的。佩卡奥的手上开始长黑色的荆棘了,异变的范围开始迅速扩大,从大臂蔓延到了小臂,将绑在手腕上的那个绷带给腐蚀掉了。孩子嘴里发出的声音开始产生了变化——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从尖叫声转变成了龙的咆哮声;从他的嘴里喷洒出红色的冰块,却是滚烫的;耳朵开始流血;像是腐肉一样的鳞片覆盖了他的脖子,长出了荆棘,爬到孩子的肩膀上,扎进肉里。

    这仅仅是一分钟而已,可能一分钟都还没到。异变的速度之快让维克多的冷汗冒了一身——他上课的时候倒是学到过异变,说异变的速度是因人而异的,关键看这人心智的强大程度——那么面前这一位显然心智不是很强大。配药室到病房,最快也需要三分钟左右,然而一分钟的异变就将这孩子吞噬了大半,维克多不能再等下去了——再等,那就真的变成噬靶囚了,整个医院都得遭殃。

    现在两种选择摆在维克多的面前:第一,将旁边的花瓶砸碎,把碎片扎进佩卡奥的心脏里,杀死这个孩子,异变自然会停止;第二,向这个孩子灌注大量的生命力,但是这种做法很冒险,因为噬靶囚会顺着魔力的通道反噬维克多。

    然而对于维克多来说,选择只有一个。他从不杀人,因此,他只能拼一把——反噬便反噬吧,他相信自己的心智足够强大。在况且,他还有最后的一手准备,就是在撑不住的时候切断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生命回路——自杀,那么就算变成噬靶囚了,也害不到人了。

    他几乎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自己的右手掌上了,压在佩卡奥的额头上,这样才勉强将孩子的头按住。治愈之力的传输才刚开始,一股让他头晕耳鸣的感觉立刻冲上了脑子,并且他感觉自己的心率瞬间加快了。像是被一头熊扑倒在地上一样,被压得喘不过气,而熊那个沾满了泥土和细菌的指甲抓进了他的皮肤里。他头皮发麻,耳朵里逐渐堵上了一团什么东西,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畅起来,只能大口的用嘴吸气。

    十五秒——这是生命力传输开始的第十五秒,维克多的嘴里出现了一股血腥味。他看见地板上有血点,正想着是谁的,就看见从自己的上嘴唇又流下去一滴——他的鼻腔出血了。让他庆幸的是,他再看着佩卡奥的时候,发现腐烂的龙鳞在消退,荆棘也在往后生长回去。看来有作用,他想着,只求自己能再撑一会。

    二十五秒——龙鳞已经消失了,荆棘连着根一起消失在了脖颈处,手臂上的荆棘也在往回退,甚至羽毛也开始一片一片掉落。维克多现在觉得有谁往自己的眼球里注射了空气,胀痛得他想呕,感觉眼珠要把颅骨里其他的组织给挤碎了。他“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因为他已经站不稳了。魔力正在大量流失,他撑住了床沿,才勉强没有整个人倒在地上。

    三十秒——小臂上异变的迹象已经消失,但腐烂的状态没有缓解。大臂的羽毛消失大半,荆棘已经退回了伤口里。维克多的意识已经变得不清醒,但是他能看见自己的右手开始腐化,看来是噬靶囚顺着魔力通道爬进他的身体里了。他见到他的右手开始被鳞片覆盖,指甲变尖了——他的骨头很疼,那些骨质像是在重组一般,逐渐变成了应龙的爪子。就剩一点了,就剩一点了,撑住,他这样对自己说着,分出了一点魔力往自己的大脑冲撞了一下,痛觉让他的意识清醒了一会。

    三十三秒——佩卡奥的异变状态已消退,他醒了。右臂腐烂产生的疼痛感让他哭出声来,但是看见了身旁的维克多他立刻就愣住了。维克多感觉背上被刺了,两把尖刀从肩胛骨开始,以一个“”字型划到了他的尾骨,随后什么尖刺从里边扒开他的血肉生长了出来。他的背后生出流着黑色血液的龙翼,尖刀划出的伤口底部,脊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变长了,血液和那些腐烂掉的物质组成了新的血肉,变成了龙的尾巴。他觉得疼,觉得难受,但是他明白他要去抗争,他不能就这样输了。

    四十九秒——这几秒钟过的像是几个世纪一样,他跪在地上,看着血水从他嘴里流出来,从鼻腔里流出来;他看着自己的手长出了眼睛——真恶心,他这样想着。他感觉这怪物爬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尖尖的小指甲抓着他的脸,他觉得他一定破相了。那怪物趴在他的后颈上,抱着他的脖子,维克多要窒息了。

    一分零八秒——他盯着地面,依旧在呼吸,一直撑着。保持呼吸就好,保持理智就好——他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真的有用。他感觉这恶心的小东西找不着下口的地方了,在他身上乱转着。

    一分二十七秒——维克多听见了一个声音,低沉的,在他耳边耳语着。

    “你杀死了你的父亲。”

    随后,脑子里的某一根弦“嘣”一声,断掉了。维克多明白,自己心里最脆弱的一个防线被突破了,他撑不住了。

    他抬眼看了一眼佩卡奥,那小子哭得眼泪鼻涕花了一脸,抓着他正在异变的左手,狠狠地敲打着,叫喊着“不要,你不要”。这小子竟然不怕我,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恐怖吧,他想着,突然又想到了曾经沃克德连长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的奉献精神迟早会把你害死。”

    嗯……沃克德连长真的很有远见啊,真不愧是我最敬重的老头子。

    身后一阵吵闹,想必是被护工叫来的医生陆陆续续到门口了。维克多维持住了最后一点理智,将残留的魔力固定在了身体各处的生命回路上。那么,我准备好了——噬靶囚是吗?想要把整个医院给毁了?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看见了吗?刀子已经被我自己架在脖子上,我只要轻轻一划——

    “柏藤阁下,我需要您的帮助。”

    就在主躯干的生命回路被崩碎的一瞬间,那个熟悉不过的声音在维克多脑内响了起来。维克多感觉自己倒在了谁的怀里,他睁眼,看见了那名黑发乌眼的男子抱住了自己,将手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那手凉丝丝的,就像是自己的手一样,却凉的不难受。

    “很乐意为您效劳,静阁下。”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龙在低吟。随后他的视线内出现了一头龙。那头龙浑身翠绿,覆盖着花瓣和叶子。它的双翼是木藤,有着果实与红色的花,翼间的薄膜像是蚕丝。它的龙角是枝杈,蓝绿色的藤蔓在上边缠绕,又垂下来,闪着光的萤光虫在它身边飞舞着,鸟儿在它的龙角上鸣叫。

    “别担心,我的孩子。很快就会不疼了。”那名男子微笑着,手轻轻拂过维克多的双眼,让他再度把眼睛闭上,“你做的很好——呵呵……瞧瞧你,维克多,sygua……你又长大一岁了。但你我之间的约定尚未完成,所以……”

    “所以,带着我给你的使命,活下去。”

    “你要去救治世人,你要去将你身上的罪孽洗刷干净。”

    “九年之后……”

    说话的声音渐渐淡了下去,逐渐转变成了一种维克多听不懂的语言。他听见那名男子在与龙哼唱着什么,调子柔和平缓,仿佛林间的溪水,仿佛精灵的竖琴;随后调子升高了,歌词也愈发清晰。那是花开的声音,是草木生长的声音,是果实结出时的喜悦,是生命在高歌——

    uiseiuleggyri,ragyugaaianhe(古鲸语:祈祷生命的荣光带来丰收与和平,逃脱的噩梦溺亡于停滞的幻境)

    只有这一句维克多知道是什么,这是影龙族的回生术所要吟唱的咒语——可是他从来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教授也没解释过这是什么语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从那男子与龙的口中唱了出来,他就突然明白了里边的某一些含义——生命与光,噩梦的溺亡。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背上的刀伤也在慢慢愈合。魔力涌回他的体内,猛地朝他的心脏一撞,那颗红色的东西就又跳动起来,源源不断地将生命力送到他的全身。

    歌声又慢慢变成了低沉的哼唱,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维克多躺在地上,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他听见了钟声,还有“嘶——”的声响,像是龙拨开了水底的水草,安静地游过去了。他抬起了自己的手,看着它,从漆黑腐烂的龙爪逐渐变成了自己的手。那个蓝绿色的藤蔓拴在他手腕上,手背上的伤疤依旧在。一阵半透明的黑雾从伤疤里钻出来,变成了应龙的样子,缠绕在维克多的手上,将他指尖最后一点腐烂的肉啃掉,又舔舐了一下,新的皮肉就长出来。随后,那条龙顺着伤疤钻了回去,消失了。

    他放下了手,深吸了一口气。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发了一会呆,自己坐起身,看到了头顶有一块金色的光,于是站起来触碰了一下。

    就在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都回来了。视觉,听觉,触觉,还有自己的记忆。他想不起来刚才发生了什么,记忆到了自己切断生命回路的那一瞬间就断掉了。他听见有人在叫他,声音是晋鳐前辈的,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

    “维克多……?你还好吗?”

    维克多回过神,揉了揉自己的脸,笑了笑:“啊,我好得很。”随后他想起了什么,立刻把视线挪到了病床上,神情有些紧张地快速检查了一遍坐在床上一脸呆滞的佩卡奥,发现异变已经消退之后舒了一口气,“哈……太好了。”他注意到了佩卡奥的右手,表皮溃烂,露出血淋淋的肉。他皱了皱眉,一脸的心疼,又有些生气——他在和自己生气。因为一想到佩卡奥的异变是因为自己忘记了晚上再来检查一次,是自己的疏忽导致的,他恨不得把自己原地掐死。

    他开始给佩卡奥溃烂的表皮治疗起来,过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个房间安静的出奇。孩子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他回过头,发现门口站了一堆同行,晋鳐则站在他身后。全部人都看着他,貌似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维克多一阵疑惑:“你们怎……我脸上有什么吗?”

    “……你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还是晋鳐开的口。维克多思考了一会,他就记得他把生命回路切断了——切断了还是没切断?可能是差点切断了?对,应该是差点切断了,要不然他现在也不会活着。然后?嗯……还真的不记得了。但是既然自己恢复了正常,那刚才那段时间,自己大概和身体里的噬靶囚搏斗了一会吧。

    “刚才……刚才有两条龙哦。”佩卡奥小声地说了一句,看着维克多的眼睛,“它们围绕着哥哥转圈呢,然后,然后黑色的噬靶囚就从哥哥身子里爬出来了,被龙一口咬住吃掉了。唔,一条是应龙,另外一条是开满了花和叶子的魔龙……它们都是半透明的,闪闪的发着光呢。”

    “啊……?”维克多感觉自己半边脸都在跳,“你……你的幻觉吗?哥哥知道你很喜欢龙啦。”

    “不是幻觉,我能做证。我也看到了。”身后的晋鳐说了一句,随后看向了门口的那几个同行,他们也都点头,说看见了。然而维克多一头雾水,什么印象都没有。所有人都说那简直就是神迹,他们是第一次见到异变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还能恢复正常——于是这件事自然而然就归结于神了,大家对于维克多活下来都表示很开心。在确认没事之后,其他的医生也就陆续回去了,只剩下晋鳐和维克多。维克多将孩子的手包扎好,又注射了血清,随后被晋鳐叫出了门外。

    走廊上没有其他人,晋鳐看着维克多,微微笑了笑,问他:“你介意我为你做个祈祷吗?”

    这问题问的有点突然,维克多被问的楞了一下,但是还是答应了。他刚要半跪下来做祈祷式,却被晋鳐一把拉住,摇了摇头:“你站着。”随后晋鳐半跪了下来。

    维克多慌了——这是什么礼数?!为人做祈祷不应该是祈祷者站着,被祈祷者跪着的吗?!为什么反过来了啊?!

    然而晋鳐拉住维克多的右手,自己的右手搭在维克多的手背上。他微微低下头,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道:

    “云鲸岛的众神——我感谢阁下赐予的丰收,馈赠的宁静之雾;感谢阁下驱散不祥,将噩梦溺亡在洋湖;我感谢阁下的救赎,将孩童领向归家之路。我将为两位阁下,以及这位后辈祈祷:愿你们的力量如生生不息的河流,永不干枯;愿你们栖于女神吾·良的羽下,被她所庇佑,被她所爱护。愿你们如微风,如朝露;愿光明照亮你们的前途,赐予你们智慧,洞彻万物。”

    “神使·晋鳐,在此以安宁为证,恳请众神聆听在下的言语,愿云鲸带来的好运,常伴其身。”

    祷告词完毕,维克多又听见了那个他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有龙的低语。“感谢您,晋鳐阁下。”他们是这么说的,随后,立刻就消散了。而晋鳐站了起来,微微笑着,说了句“客气了,静阁下,柏藤阁下”——但是维克多并没有听清楚说的是什么,那句话听起来声音不大不小,但是传到他耳朵里就像是被打了马赛克一样,再也想不起来是什么了。

    他害怕佩卡奥晚上再出什么差错,于是决定整晚陪在孩子身边。佩卡奥倒是很开心,兴奋得很,一直在说话,说维克多之前被龙围绕的时候到底有多帅,还开玩笑似的举起自己的右手,说如果皮肤变成这样,就没人知道他是埃菲斯德家族的了,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这里啦。

    “你不讨厌埃米利亚家族吗?”

    “唔……书上教的,说你们干的坏事可多啦,我学的时候是觉得很生气哒——可是维克多哥哥还有那几个把我带回来的哥哥——你们是好人呀。”佩卡奥眨了眨眼睛,“那,哥哥你不讨厌埃菲斯德家族吗?”

    维克多沉默了一会:“我们换个话题吧。”

    孩子倒是不介意,就和他聊起了刚才他都梦到了什么。他说他又梦见了噬靶囚袭击鹿车的场景了,但是他梦见这次没有成功躲到车里边,被噬靶囚拽了出来撕咬。但是后来,他就看见维克多冲过来了,骑着一条帅气的龙,指挥那条龙赶走了噬靶囚,然后将佩卡奥抱起来,把他身上的伤口治好了。

    维克多没忍住笑了起来:“我这么厉害吗?”

    “就像是了不起的救世主一样呢!”

    孩子被他哄睡了,他就在旁边看了一会电子书,看着看着就困了,于是定了好几个时段的闹钟,提醒他睡一会就起来检查检查佩卡奥的身体状况。晚上断断续续睡觉,又断断续续醒来,做的梦也是一段一段的。具体是什么内容他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梦与梦之间没什么关联。六点半的时候他定下了最后一个闹钟,提醒他七点起床上班。他用最后这半个小时又小睡了一会,于是,又做梦了。

    他梦见了休斯顿与他的养母——这还是他与他们离别以来第一次梦见他们。他看见他们披着白色的布,休斯顿像是骑士,而养母像是公主——可是他们的胸口都别着一朵死亡花。那死亡花开的绚烂,仿佛是黎明的焱光一样。

    维克多将他们亲手埋葬。他看着躺在棺木里的休斯顿。那男孩的脸色就如青淼一般苍白,却很平静。他躺在那个木盒子里,大概是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他在微笑呢。他找到属于他的宁静了吗?也许吧。

    维克多又看着养母。她金棕色的头发,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龙族,而是精灵。她的身上,就在她的躯体上方,一直回荡着钟声,是福卡森镇的钟声,祥和而安宁。她不再咳嗽了。

    再次醒来,还差一分钟七点。维克多等着那个电子钟的数字变成7:00,然后关掉了只响了一下的闹钟。他坐在床边,什么都没做,只是盯着房间的白墙看。佩卡奥还在睡觉,维克多又看了看孩子,平稳的呼吸了一会。随后,他打开了自己的全息面板。

    那两个本该亮着红框的头像,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熄灭了。

    维克多关上了自己的全息面板,坐着,呼吸变轻了。他又呼吸了一会,盯着墙壁。他站起来,又坐了回去,过了一会又站起来,然后再次坐回凳子上。直到第三次,他终于站直了。他觉得自己的脊椎出了点问题,腰杆有些使不上劲,需要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发力点,他才能保持一直站着。

    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走出了病房,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

    “啊——我想我该回去了,桃先生。”

    “您直接称呼在下为‘桃’就行——好的。感谢您的故事。我希望我并没有给您带来太拘谨的感觉。”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和在下相处的人都说,有这种感觉。因为您是目先生的客人,所以我并不希望……让您觉得难受。”

    “笑声并没有并没有,您相比于目先生来说是严肃很多,但是,没关系,这没什么的。像您这样的人,影龙族有不少。”

    “原来如此。没有给您带来困扰就行。”

    “拖拉凳子的声音那么我先走了,桃先生,踩踏地板的声音,穿大衣的声音期待再次与您见面了。”

    “您称呼在下为‘桃’就好了,不必加上敬语——好的。我也是,期待下次与您相见。那么,愿天空与大地与您同在。”

    “……嗯?我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祝福语呢。”

    “啊,不好意思,请您忘记我刚才的蠢话,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而已——我的意思是,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您常伴。”

    “笑声好的好的——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你常伴。晚安,桃。”

    “阁下晚安。”

    关门声

    “……您回来了,目先生——您很生气的样子。是又与审判长发生了什么吗?”

    “你管不着。”

    “失礼了。那么,我们聊点别的,可以吗?”

    一阵沉默

    “您不回答,就当您默认了。那么,我汇报一下您不在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您离开的三小时内,共有两位客人来访。第一位名叫弥洛柯。第二位叫维克多。”

    “喔……拿起烟枪的碰撞声”

    “帮着点烟的声音两位的故事,我都记录下来了,您可以随时查阅。”

    “谢谢。”

    “那么,在下先告辞了,目先生。”

    “桃啊。”

    “是的,目先生。”

    “……你和阮儿,一定要好好的,好吗?这段时期很艰难,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所有人都不容易……”

    一阵沉默

    “遵命,父亲。我会告诉阮的。”

    “……叫我先生。行了,你回去吧。”

    “那么,先生晚安。”

    关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