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撞击门铃的声音

    “晚上好啊,老人家。”

    “嚯嚯……晚上好,维克多。翻找书架的声音听说上次,是我的学生帮你记录的故事——你和他相处的如何?”

    “脱下大衣的声音啊,还挺好的。踩踏木地板的声音就是您的那位学生,真的很严肃啊哈哈~拖拉凳子的声音”

    “嚯嚯……书本撞击桌面的声音桃他啊,倒茶声一直都是那样。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他笑过——你的茶。”

    “啊,谢谢您。喝茶声”

    “不过啊……他倒是脸红过——在我的一位朋友面前……哈哈,真的很有趣。”

    那么,故事要继续了。

    ————————————

    鲸海元年1八05年5月2八日。

    维克多几乎整一天都不在状态。工作中不是这里拿错档案,就是给伤兵缝针的时候扎了手,要么就是检查途中开始发呆,直到病人叫他三四遍,他才回过神。这种状态上班让他觉得羞愧难当,他尝试让自己集中精力了,但是依旧会莫名其妙走神。

    不过好在同行还有他的病人倒是都理解他,毕竟昨晚的事情已经在医院里传开了。他们一致建议维克多再多休息一会,下午或者晚上再来复查都是没问题的——还有同行主动提出来今天帮他分担一些病人。他本来想谢绝,然而这群人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就这么把他撵回办公室休息了。

    维克多有些呆愣地在走廊上走着,推门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刚进门就看见了晋鳐前辈在和一个红发红眼的年轻男人说话,手里拿着一个箱子,不用猜也知道那是血清箱。

    那男人留着莫西干头,左侧的短发被剃出了一团火焰的图案。他的左臂是花臂,上边纹着的是各种各样的噬靶囚,双手戴着机车摩托的皮手套。此人身材高大健壮,站在晋鳐面前像极了收保护费的黑帮,结结实实把维克多吓了一跳。

    “啊,维克多,早啊。”晋鳐微微笑着,朝愣住的维克多打招呼,指了指面前的那个人,“这是你们的生丽芙yrif校长。希芙(晋鳐对生丽芙的昵称,由yrif变为yf),这位曾经是你学院的学生。”

    “啊——我认识我认识。”那个被晋鳐称为生丽芙的男人点点头,“埃米利亚分院毕业考试的全科第一,司原姓氏维克多——先生,您不知道您这学生有多厉害。”说着走了过来,把右手手套摘掉,用力握了握维克多的手,笑了笑,“墨林·生丽芙,你可能是第一次见到我哈哈——不过你对我来说就不是初次见面了。”

    “您……您认识我?而且您竟然是……男性?”维克多有些楞楞的,不知道是神智还没被拉回来还是被校长的样貌吓到了,连握手摘手套的基本礼仪都忘掉了。

    生丽芙笑出了声:“你们怎么都以为我是女的啊~不过也是,我这个名字有些过于的女性化了不是吗——认识你?自然了,三个学院的高材生我都知道——特别是你这种少见的,能力强到让我都羡慕的学生。我记得上一次见这种有天赋的人是好早之前的事了,是个外族人。虽然说现在还和他保持着一定的书面联系,不过还是很可惜没能留他下来当教授啊……哈,就像我这次也没留住你一样,可能天才都喜欢往外跑吧。这次带药剂过来也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先生开口吧,还有一部分就是因为你了——真的没想过再回福卡森深造吗?你需要任何东西我都能提供给你的。”

    这一句话长到让维克多听的晕头转向。他今天的状态本来就差,现在直接卡在原地了,像一座雕像一样杵在那里。对方看他愣住了,觉得可能是自己说的话里边有什么不妥,思索了几秒,拍了拍维克多的肩膀。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你离开福卡森肯定有自己的理由啦,而且我也不能就这么明目张胆和先生抢学生——”说着他看了看晋鳐,然后再次回过头对维克多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你想回学院,我随时欢迎。”

    他看了看手上的表,随后将自己的长大衣穿了回去。“就要走了吗?”晋鳐将那个箱子放好,问了一句。

    “啊,是的先生,就要走了——”他说着,将自己的围脖拉高,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然后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护目镜戴上——维克多这才发现那不完全是个护目镜,还有点面具的味道。他最后戴上了自己的帽子,总之这位校长现在看起来就像个黑死病医生。

    维克多突然醒悟过来了——这个样子的人他在学院见到过,但是没想到就是校长本人。

    “真着急呢。我还想给你泡个茶喝。”

    “抱歉啦先生——下次我一定陪您好好喝上一壶,但是这次我有急事。”

    “哦呀?是病人吗?”

    “对。还记得我很早之前跟您提到过一次的那个很有天赋的外族人吗?哎呀——总是叫有天赋的外族人,太长了好麻烦啊——他叫做奥斯汀isy,他写信给我,说要给我送个病人过来,也是冰咳的症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和他们失联了。虽然说奥兹(由isy变为y)表示他来搞定,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就打算去冷冽镇看看。”

    维克多猛地一抬头,想要问什么,但是晋鳐递给他一个眼神,让他不要激动。

    “可是你以前不是说,你的这位外族人朋友,行踪诡异吗?”晋鳐坐了下来,靠在椅背上。

    “是这样没错哈哈——但是我觉得要是恩师来了,总要招待着去家里做一下客的嘛。”

    “那么,能帮我一个小忙吗?”晋鳐微笑起来。

    “当然了先生,只要您说,我能做的我都会做。”

    “谢谢你,希芙。那就要麻烦你了。我首先会跟你解释一些事,然后接来下的,我希望你能尽你所能的去办到。”

    谈话结束之后,两个人把生丽芙送到了军营的门口,看着他跨上他那辆黑红色的重型机车,按了个什么开关,立刻就变成了雪橇摩托。

    “再次感谢你,希芙。”晋鳐站在雪地上,微微鞠了一躬,“也替我向克劳德殿下问好。”

    “呐~小事!我会尽力的,保持联系,先生。再说了……其实某种程度来说这件事也关乎到我的职责,你也知道克劳德殿下她——”

    那位校长突然住了口,不说下去了,叹了口气,然后语气重新变回了轻松的状态。

    “至于问好,当然啦!我会的。殿下她不久前才问过你的事情呢。她还问你什么时候再回神社陪她玩——哎呀,殿下喜欢你的程度都超过了喜欢我的程度了啊,真是让我嫉妒——开玩笑的啦~”

    晋鳐只是微微一笑,表示,克劳德殿下恐怕要久等了。

    生丽芙朝两人挥挥手,掀起一阵飞雪,朝着冷冽镇的方向开走了。维克多其实之前就猜到了这人不一般,毕竟这么年轻就能当校长——然而在谈话当中,晋鳐告诉他这位也是神使,并且生丽芙很自豪地说他是世界神·克劳德·维尔的神使的时候,维克多感觉自己要短路了。

    倒不是神使这件事本身让他觉得多惊奇,他惊讶的点在于,神是真的存在的。

    云鲸岛的宗教分为六种,分别信仰世界神、红焱神、青淼神、风神与药神。这五种信仰是最普遍的,不同种族信仰的神也不同。像是影龙族信仰药神,风精灵信仰风神——倒不是说他们不相信其他的神,而是他们认为其中的一位神更强大一些。最后一种信仰最为特殊,他们信仰这所有的五位神明,相信他们是一起主导世界的,而不是谁更强大一些——这也是云鲸岛神官的信仰。

    书上曾说过,焱淼流转,四季变换,建筑地貌——全部都由神来掌控,但是这都是五百年前书上讲的东西了。五百年前说神在降下神罚之后就再也没有用真身出现在世人面前,就算真的见到了他们的样子也会忘掉——于是就从这句话开始,“神是否存在”就成为了一个疑问,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他见到了神。

    于是这也是无神论开始出现的原因。云鲸岛的人变得更倾向于相信科学,也就是他们自己创造出来的,能够解释世界各种现象的学说——谁愿意去相信那些玄乎的东西,而放弃自己研究出来的,有道理并且存在的东西呢?人类是最早放弃信仰的种族——不,也不能说是放弃,而是最早把它当做一种可有可无的宗教来看待的种族。他们开始推广自己的科学理论,把它们印成书,像是传教一样讲给其他的种族听——

    于是,到了现在,基本上所有的种族都相信科学,在课本上讲的是科学,曾经的讲述神的书本则被当做了是以前的吟游诗人与作家写出来的神话,把神与他们的造物当做是一种幻想出来的东西了。信仰他们的,也只是为了在心里求个平安罢了——哪怕是最虔诚的神官也是如此,没有人相信神真的存在。

    至于战神,也只是被人当做成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凡人,是拥有某种印记,血液有着超脱凡人的力量,并且能够扭转整个战局的凡人,而他失踪了很久。他本该是中立者,现在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鬼知道是不是被对方家族藏起来从小教育,让他变成埃菲斯德人或者埃米利亚人——奇怪得很,明明不相信神,可双方家族却相信这种继承了特殊力量的“凡人”存在。

    也许是因为,只有这位神能够给任意一个家族带来好处吧。不过导致战争的原因有很多,这只是其中之一,其他的,就先不细讲了。

    至于维克多,他算是少见的,非常虔诚的信徒——这都归功于他的养母。他跟随自己的养母信仰药神与影龙族守护者。他印象中养母曾经是无神论者,用餐前也不会祈祷,起床睡觉前也不会,但是突然从某一天开始,就开始信仰神明了。她带着维克多去神社,接受神官的祝福,告诉他起床后要向红焱神祈祷,睡前向青淼神祈祷,饭前饭后要向药神祈祷,并且每周的星期八都会带着他去黑潭前边,供奉几个苹果——传说影龙族的守护者喜欢吃苹果。

    可是就如我所说的,再虔诚的信徒也只是把这个当做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的仪式而已,维克多其实也是这样。他不能说不相信这些力量的存在,但是也不能说相信,他只是每天在重复他习惯的事情而已。

    是的,直到今天为止。要不是捡到艾哲尔,他这辈子都不会觉得战神真的存在;要不是成为晋鳐的学生,他这辈子都不会觉得“神使”这个种族存在;要不是今天见到了生丽芙校长,他这辈子都不会觉得神真的存在。

    他现在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养母突然有一天开始信仰神明,也许是因为她与自己一样,真的遇到了什么吧。

    “……于是就是这样,希芙来了一趟,那个救回来的埃菲斯德孩子就是他本来要接收的病人。”晋鳐和维克多回到了办公室里,现在是午休时间,清连前辈罕见地出了一次门给晋鳐和维克多带了饭,原因是因为他听说其他神使来拜访了。两位前辈在谈话,维克多就坐在一旁吃东西。

    “然后他认识奥斯汀,是吗。”清连刚想点烟,烟都已经叼在嘴里了,想了一想还是收了起来,然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了一瓶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仰头就是一灌。

    “是的。这位曾经是希芙的学生。”

    “嗝……虽然说交给其他神明殿下的神使帮忙让人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我实在是找不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奥斯汀先生到底有些什么勾当,他为人看起来很正常,家里看起来也很正常——他好像还有妻子,反正我在监控里看见过几次,有女人单独从他的家里走出来。嗝——!奇怪的很啊,这位先生从来不和自己的妻子一起出门什么的,像是两个人一定要留一个在家里看家一样。”

    “……清连阁下。”晋鳐微笑着看着对面的人。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晋先生,我刚才忘了——下次绝对不会在别人还在用餐的时候打嗝了!”

    “谢谢你。”晋鳐点了点头,就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说了下去,“总之,他会帮着我们查看奥斯汀家到底有些什么东西,观察一番……要是能够和那位叫做弥洛柯的孩子谈上话当然是最好的。至于他的病人,我告诉他我和维克多会接手。冰咳的治疗血清已经到了,明天就可以开始和维克多研制配药——维克多?”

    维克多一直拿着筷子,将筷子头磕在碗边,没有动过一下,盯着自己的白饭发呆——直到晋鳐又叫了他好几次他才回过神来。

    “啊——啊,好的。当然了,明天就开始研制配药,我今晚可以告诉佩卡奥这个好消息……是吧?”维克多笑了笑,勉强让自己提起精神来。

    “状态不好吗?”晋鳐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要是不行,我今天可以帮你复查你的病人。”

    “没有——没有,不用,我可以的。”维克多说着,突然急匆匆的三口两口吃完了饭,把饭盒扔到了回收塑料的垃圾桶里,然后走到了门口,拉开门,“我先去工作了,我已经休息了一个上午了——两位前辈你们慢慢聊,我先告辞了。”说完就立刻离开了。

    他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一拐弯去了洗手间,扯了一张纸巾,沾了水,擦了擦自己的嘴,确保上边没有什么午饭的残留痕迹。维克多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一直盯着看了很久——他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停滞了,他的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了。直到一位伤兵来洗手间上厕所,和维克多打了声招呼,他才回过神,出门复查并且接手新的病人去了。

    下午的工作状态也不怎么好,甚至比上午还要糟糕,维克多甚至在一个小手术当中把自己伤到了。他去给沃克德复查,老连长在伤好了之后就要退伍了,并且只能坐轮椅行动。维克多推荐他去蓝鲤镇了解一下义肢的事情,而老爷子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余生就这么坐着也挺好,反正他的孩子也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妻子去年病逝——他只想回书海镇,回他的那间木屋里看书,也许写写回忆录什么的。

    “哎呀——也可惜啊。我这么冲锋陷阵的,就是想战死沙场去见我的夫人,没想到神明不让我死啊。”他笑了起来。

    “别这么说,活着就是最好的了。”维克多坐在一旁,用治愈之力帮着老爷子缓解伤痛。

    “倒是符合你这个臭小子的理念。”沃克德敲了敲维克多的头。他看着维克多,两个人没有说话,许久,就在维克多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沃克德突然叫住了他。

    “有心事啊,孩子。”老人家微笑着,看着维克多的眼睛。

    “嗯?没有没有,我可能只是困了。昨晚没睡好。”

    “没睡好——嗯,是个理由。但是心事,也有。我活了快六十年了,小子,有四个儿子,好几个孙儿——你们年轻人的状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老人家说着,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你的眼睛像是红焱的光,有人说过吗?你曾经跟着我有个三四个月吧?就算状态最不好的时候,就算是那时你中弹扛着伤兵回来,两天没合过眼,你的眼睛也是会发光的——但是现在它熄灭了。”

    维克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地面。

    “臭小子,我的小儿子曾经有一段时间也像你这样。他的课学的很好,知道的知识甚至超过了高年级的学生,但是武学一直很烂——你要知道,白泽族的男性如果武学很一般会受到怎样的待遇——他会被欺负,给那些武学好的学生当打杂跑腿的。

    “他憋着,不和任何人说,于是就憋出毛病来了。你知道吗,这是我最自责的一件事情,因为我当时想,男孩子嘛,有什么事是他自己解决不了的?我发现了他的这种情绪,但是从来没管过——你瞧,后来……后来他就自杀了。他学着你们影龙族人——后来我在他的遗嘱里才知道的,他花了两年的时间学会了如何控制身体里的治愈之力。虽然做不到治愈人,但是他用它们切断了自己的生命回路。

    “这种死法很有尊严,保留了全尸,没有痛苦,也不会死的很难看。他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就躺在床上,死的很安静,要不是吃饭的时候叫他好几声都没有反应,我一定会以为他是睡着了……”

    沃克德住了口,理顺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盯着医院的被子看了一会。

    “总之,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你是影龙族的,学过心理学,应该很懂得这一点才对。同龄人也行,长辈也可以——要是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聆听者。要是你担心我告密的话——哈哈,以风神的智慧发誓,要是我告密了,风神可以随时剥夺我的才智。”

    “谢谢您。”维克多笑了笑,“也许您说到点子上了……但是,但是这里有些事情……我不清楚,有些事情我讲不出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堵住我了。”

    而沃克德看着维克多的脸,眉眼弯了起来。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拍了拍维克多的手臂。

    “你知道那是什么的,你自己最清楚了。你讲不出来,大概是因为我不是正确的那个人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会勉强你,臭小子——但是答应我,一定要找一个人把你心里的事倾诉一下,明白吗?去找找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子吧,或者找经常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文静的大夫也行。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不希望你和我的小儿子一样——好了,去忙吧。”

    维克多在检查过佩卡奥的状态,并且再次给他注射了噬靶囚血清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里。他本该在这个时间记日记的,但是现在他把本子摊开,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只是又开始发呆。他用的是林恩梓送给他的新钢笔,笔尖点在纸上,墨水已经晕染了一小块的纸,然而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身后传来了敲门声,他站起来去开门,看见是晋鳐。

    “晚上好,维克多。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

    维克多摇摇头:“没有没有,哪里的话。怎么了吗?前辈?”

    “我只是听说,你今天的状态不是很好。需要任何帮助吗?”

    “没,没事,不用的,我挺好的——今天不在状态,实在是抱歉了。我大概是缺觉。”

    晋鳐眨了眨眼睛,沉默了一会,看见维克多又开始发呆,拍了拍他的肩膀。

    “现在有空吗?”晋鳐问道。

    “啊——啊,当然了,有空的。”

    “那么,陪我喝上两杯吧。”对方说着,离开了一小会,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拿了两个小酒杯出来,还有一个瓷做的小酒壶,“你已经过了十六岁了是吧?我刚才烧了清酒。”

    “可是您的病——”

    “我会克制的,偶尔也让我放纵一下嘛——我可是很喜欢清酒的。别告诉清连和秦朗哦?那么,我可以进来吗?”

    于是两个人就坐在书桌前,酒瓶在小熔炉上被烘烤着。二人只是喝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看着窗外的雪景和军营刺眼的白色灯光突然熄灭,青淼逐渐从云雾中露出来。

    “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晋鳐望着窗外的青淼,又抿了一口酒,突然问道,“你叫我什么?”

    “司原·青森·埃米利亚。”维克多给晋鳐把酒满上,回答道。对方谢过他,点了点头,微笑了起来,又喝了一口。“您问这个做什么?”

    “哈哈~只是觉得是个好名字。要不是我成为了被剥夺姓名的神使的话……我觉得我会想叫这个名字的——这个名字是你自己编的吗?”

    “不是,是我做梦的时候梦到的。我经常做那个梦。”

    “原来如此。”

    “而且说来有趣,梦里那个人与您长得一模一样——这就是为什么我第一次见到您,以为您就是他了。”

    “嚯呀。很有趣呢。既然你在我们见面之前就能梦见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话,说不定在之前,我们曾打过照面。”

    “有可能哎——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书上有提到过这种现象。”维克多喝光了自己杯里的清酒,然后自己给自己满上,“但是我梦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一位女性——可是我并不觉得我与她打过照面。”

    “为什么呢?”

    “那怎么看都是一位精灵——而且还是银发的精灵。我见过的精灵就只有几位,因为样貌出众,所以我对他们印象深刻——但是我不记得我曾经见过一位这么漂亮的。”

    维克多看见晋鳐微微挑了挑眉,饶有兴趣的样子:“很有趣。那么,你是作为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停留在你的梦境里呢?”

    “我?我是他们的孩子,叫做苏砚。”

    晋鳐愣住了,望着窗外,本来想要送酒杯到嘴边的手也停了下来。“那么,那位女性叫什么呢?”过了一会他问道,并没有看着维克多。

    “姓氏是什么我不大记得了……但是名字是苏墨。”

    “啊……哈。”晋鳐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看表情,貌似是头疼了,于是维克多立刻询问是不是酒精的关系,并且劝晋鳐不要再喝了。两个人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别的。他们谈论了一会工作,然后谈论到了生丽芙。维克多有些好奇为什么生丽芙称呼晋鳐为“先生”,晋鳐笑笑,说他曾经救过生丽芙一命。

    “不过还是很让我吃惊啊,我曾经的校长竟然是神使——但是神使身份这种事情,不应该藏住吗?为什么校长他今天如此心平气和地就告诉我了啊?”

    “因为我们认为你值得信任。要是其他人,我们早就抓去删掉记忆了。”晋鳐说着,没忍住又喝了一小口。

    “哎?可是——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啊,不是变异者也不是什么种族领导人——”

    “你相信神真的存在吗?”晋鳐突然打断了维克多的话,问了一句。维克多咬咬嘴唇,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又喝了一口酒,耸了耸肩。

    “我……我不得不相信——在我见到了你们之后。”

    “没有想过其实我们只是普通人?或者变异者?”

    “我想这么认为的。可是你们的阶级关系与那些神话故事中的神使阶级一模一样——秦朗前辈称呼您的时候也是用敬语的吧?但是他的年龄看起来明明比您大。再说了……艾哲尔是战神这一点总没错吧?没有人会无聊到在舌头上纹东西的,还是一个有魔法力量的东西。就算真的有,发生在艾哲尔身上的那些事情,无论是用魔法还是科学都解释不了。”

    “但是为什么用的是‘不得不相信’?”

    维克多不说话了,开始玩酒杯。他喝光了酒杯里的酒,双手食指点住杯子两边,一用力,让它转起来。他摆弄了一会,叹了口气。

    “因为要是他们不存在,我会好受一些。”

    晋鳐只是看着他。

    “现在我知道他们真的存在了……我不知道,这让我很难过。”

    “为什么呢?”

    维克多呼吸着,双拳紧握,低下头。他貌似憋了很久,突然抬起了头,看着晋鳐,满脸通红。

    “要是他们真的存在的话……为什么——为什么不救救我的养母和休斯顿啊?!”

    晋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吼给吓了一跳,维克多也很快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嘴里念叨着道歉的话语,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身旁的医生很快从被吓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抬起手搓了搓维克多的背,帮着他冷静下来。

    “你的养母……和那位休斯顿,他们发生了什么?”

    “……他们死了。就在昨天,或者今天早上。”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他们被放逐到雾森,被送到放逐沙漠那边去,被扔在沙漠里,只能看着前方不知道是不是海市蜃楼的葱郁森林——他们连能不能走到那里都不知道。而且就算走到那里了——然后呢?那是一个会让人迷路的森林,云鲸岛的探险家进去的没有一个能出来——他们进了雾森也一定是死——”

    “他们犯了什么罪过?”

    “没有罪过——!”维克多猛地一捶桌子,桌上的酒杯都跟着震动了一下,“这就是问题了,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罪过!真正有罪过的人是我!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啊?!要是真的有神明的话……为什么偏偏是他们啊?神明选择让无罪的人死去,而不是我——为什么啊?是我的养母不够虔诚吗?供奉的东西让神明不满意吗?还是因为神明也觉得同性之间的爱也是罪过?!那还算是什么神明?神不应该包容爱护他所创造的一切吗?!”

    维克多颤抖着,咬着牙。他现在完全被愤怒占据了,他无法控制住自己——他不明白,他只是不明白,他们真的存在,这个世界真的是由他们掌控的,那为什么神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位他一直信奉的药神,那位掌管生命的神——为什么会选择将他的养母和休斯顿带走。那位红焱神,掌管了命运的神,为什么要给他的养母和休斯顿安排这样的命运?

    那股绝望的感觉回来了——就如一年前一样,和休斯顿被放逐的那天一样,那种愤怒的无力感。他拿起了那个小酒瓶,把剩下的清酒全部喝掉了,可是他还是感觉很难受。他看见了桌上放着的钢笔,那个闪着光芒的笔尖仿佛在呼唤他。他将笔拿了起来,就要往自己手上扎——疼痛能让他暂时脱离那种难受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可以。

    然而他被晋鳐一把拉住了。对方只是一个抽手就打掉了维克多手里的钢笔,将他的手腕牢牢地按在桌子上,另一只手则掐住了维克多的下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

    “看着我,孩子。”他平静地说道,拉住了维克多的手,“isay,sb,is,,sa,g,eihangry(古鲸语:挣脱,唤醒,祝圣,祈福,安梦,静(叁)以及花香茶)。”

    “ggyufysieisa,yileiaseijesuna(古鲸语:祈祷安眠与安梦降临于这孩子,愿云鲸带来的好运与他常伴)。”

    这又是一种维克多听不懂的语言,但是他却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在一个安宁的地方,在艾哲尔和亚肖的口中——啊,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一串就是艾哲尔对佩卡奥念叨的话,现在从晋鳐的嘴里说出来了。然而他没有那个精力去思考这是什么语言,他看着晋鳐的眼睛,眼神仅仅只是接触了一下那双绿色的眼睛——

    那串话语和这一抹翠绿仿佛具有极强的力量,感官一感受到,大脑立刻就被镇定下来了,仿佛被黑潭的水包裹了一样。他看着晋鳐,愣了两三秒,然后突然之间哭了出来。

    “真正有罪的是我——我杀死了我的生父,因为他是个混账,他毁了我生母的墓碑,用烟头烫了我的养母,还跑来我的家里耍酒疯——他要用棒球棍打我的养母,所以我就把他杀了——而我的养母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和休斯顿是真的相互爱着对方的,没有背叛没有欺骗——所以为什么神他……他们有任何过错吗……”

    他啜泣着,然后感觉晋鳐轻轻抱住了他,于是他再也憋不住了,趴在晋鳐的身上嚎啕大哭。而晋鳐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他,像是父亲安慰自己的儿子似的,沉默着,轻抚着维克多的脑袋。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哭累了,趴在晋鳐身上,迷迷糊糊的,不间断地抽泣两声。他想他也许该去洗一把脸,而且按照礼数来说,他也不应该在前辈面前如此失态,更不该在前辈的怀里趴这么久——可是他就是不想离开晋鳐的怀抱。这拥抱令人如此安心,他只想多呆一会。

    “睡吧。”晋鳐轻声说着,摸了摸维克多的额头,“愿桃花·又甲鸟的神翼守护你的梦境,愿他粉碎你的噩梦。”

    “……晚安,谷·苏砚·埃米利亚。”

    ————————————

    “啊呀——都这么晚了。拖拉凳子的声音我该走了,老人家。”

    “嚯嚯……好的,好的,期待下次——”

    门被撞开的声音,拉扯维克多时发出的混乱脚步声

    “哇啊——!老人家您怎么突然——咦?!鸽,鸽子?”

    “……你来做什么。”

    “视察。”

    “滚出去。”

    “而你果然还在帮助你的造物。”

    “我说了,滚出去。雷沃·瑞空!把它送出去!”

    “哈哈……你是在找他吗?扔东西到地板上的声音”

    “你又把他……!”

    “嘶……对不起啊,目大人……一不小心就被审判长捉住……了……啊——!好疼——审判长大人……别踩伤口……”

    “塔克兰·目先生,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再帮助你的造物了?你要知道我想要毁掉你的世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么就从你身后的那个东西——对不起,人——就从他开始,如何啊?叫做维克多是吗?ua,生命爆发的力量——哼,你很快就会没命——”

    “闭嘴!桃·良猫——!”

    “您在叫我吗?目先生?啊,是,是您……您怎么也在这,审,审判长大人……”

    “桃,把维克多阁下带出去……然后再麻烦你把他的这部分记忆删除。”

    “桃·良猫先生,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对抗我?你知道我会对你做什么。我劝你跟着我,把目先生带走——”

    “……明白,父亲大人。我会把维克多阁下安全带走的。”

    “好桃儿。……至于你,嗷·松穗,就让我来把你的记忆删掉好了。桃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