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适合世界各地的动物生存,黑山羊之森从南到北,由湿到干,由热到寒,简直就像一个缩小版的独立地球生态圈。虽被叫做黑山羊之森,却有沙漠,有平原,有高山,有大海。
三木他们最先到达地,是一片雨林,三百余公顷。面积最大,容纳的动物数量最多。
到达的时候还是清晨,雨林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地上铺了一层潮湿枯黄的落叶,甚至有些积攒了一小叶的雨水。许多新生的草木从枯叶间,或者顶开枯叶探出头来,一片黄绿交融。参天巨树数不胜数,树干上各色的藤蔓交错缠绕。潮湿的雾气在林间缭绕,尽管是在酷暑,清晨的雨林却十分的凉爽。
远处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猿啸,各路动物的交谈声交杂环绕,好一番繁华之态。
“库汗!你身后哪来的人类小子?”
一只猴子倒吊在高树上,树叶在他身上投下一圈青葱色的光晕。猴子戏谑的看着三木,双手环胸,两条腿呈扁菱形盘在胯下。他很强壮,每一处的肌肉都十分发达,身形也比普通的猕猴大上许多。脖子上有一圈显眼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箍住,并且长年累月地摩擦留下的伤痕。
此话一出,附近所有活着的动物都把视线聚焦到了细瘦单薄的三木身上。有的同猴子一样一脸不屑,有的呲牙咧嘴地朝三木张牙舞爪,更多的是在暗处窥视着三木,像是在观察,也像是在找一个猎杀三木的时机。
原本清爽透彻的雨林,顿时乌云密布,光线都暗了几分。
库汗能够感觉到四处涌出的杀气,他退了几步护住三木,故作轻松道:“后半夜我在森林的外围捉住的入侵者,正要送去穆勒那里接受审判。”
“入侵者?”
“天啊,难道连这里也被人类发现了吗?”
“该死的人类!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应该反抗!”
“对!反抗!集结军队!去抢回我们的家园!”
一石激起千层浪,细微的交谈声引发了骚动,而这骚动迅速扩大,逐渐演变成所有的动物都开始像狂热分子一样,他们高呼低哮,他们扬起利爪示威,他们的眼里燃起汹涌怒火。
“反抗!反抗!反抗——”
所有动物都在按照一样的节奏大喊着,有的动物一边喊,一边敲击着自己身下的东西,一节腐烂的木头,铺满落叶的土地,甚至是一块石头。砰砰咚咚地响着,像是擂起了战鼓,整个地面都在随着他们的呐喊颤抖。越来越多的动物聚集了过来,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
他们仿佛下一秒就要穿上铠甲,拿起木棒尖石,扑向与人类抗争的战场。
三木藏在库汗后面紧紧地攥着库汗身上的毛,他微微低头,怯怯的朝上翻着眼睛打量每一只动物。他们那狰狞的面孔,颇具威胁意味的动作都让三木感到胆战心惊。他只觉得周围的这些动物,简直就是一群想要将自己生吞活剥的疯子。
赤戟不安地踏动马蹄,他在想是不是应该背起三木,赶紧离开这里。他总觉得现在的森林和十几年前他离开的时候,有些不大一样。而且这种变化,还是在朝着不好的方向发展。
阿黄直接放弃了用语言与这些疯狂的动物们争辩,他开始狂吠,露出獠牙,紧张的监视着每一个想要靠近三木的家伙。即便是一只不小心路过的蚂蚁,也被他毫不犹豫地用爪子碾死了。被它碾碎的同时,蚂蚁圆滚滚的腹部流出一堆绿色糜烂的浆液,看上去十分恶心,阿黄连忙在身旁的叶子上擦抹干净,有些止不住的反胃。
“安静——”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过来,口气带着命令的意味,充满了威严,还透着些许沧桑,听上去应该是一位颇有地位的长者。
那些喊声震天的动物们瞬时噤了声,他们纷纷从树上下来,从洞窟里钻出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匍匐在地,像极了一群在佛庙里虔诚拜佛的香客。
他们前方的不远处被雾笼罩,隐隐约约闪着奇异的蓝光。一个影子随着这抹蓝光的异彩逐渐明晰。
四周都很寂静,能听见的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还有那某影子靠近的脚步声。每每踩住地上的枯叶,都会发出玻璃纸被揉碎的声音。
一直黑山羊从迷蒙的蓝雾中缓步踱了出来,比起那些趴在地上身形异常健硕的家伙,他的体格只算得上中等,一张呈倒三角形的脸,老化的皮肤一层层地堆叠在颚骨上,鼻梁平直,两耳向前倾立着。两只羊角粗大无比,像镰刀一般从头骨中凌厉地破出向后翻转。漆黑的毛发闪着光泽而又柔顺,看上去是常年被精心打理呵护着的。
脖子上挂着的蓝色宝石呈正方体状,被天衣无缝地镶嵌再黑色的金属方框之中。整块宝石被打磨得十分光滑,内部有无数条丝线交错缠绕,有流光每时每刻在这些发丝一般丝线中流动游走,没有规律。
黑山羊穆勒环视了一圈,看上去很享受众人的崇敬。与此同时,他很快就看见了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的赤戟他们。他的眼底闪过几丝不满,隐约有些怒气从呼气中喷了出来。
不过穆勒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得太出格,他没能发现躲在赤戟身后的三木,便顺其自然的觉得,那只狗和那头马是不懂规矩的新人。
于是他无视了他们,他低下头,摆出一副怜悯众生的姿态,随即问道:“我们的信仰是什么?”
话音刚落,所有动物——除了三木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喊道:“是和平!是友爱!是自由!”
三木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穆勒果然如同阿黄所说,浑身都散发着领袖气质。他从赤戟的马屁股后面露出半只眼睛盯着穆勒脖子上的蓝色宝石——那就是独眼蛇所说的心脏。三木的瞳孔中央映着一颗淡蓝色的星星,无数的渴求围绕着它。
“领袖,我之前发现这里有一个人类!”一开始倒吊在树上的那只猴子,邀功似的指着躲在赤戟身后的三木,接着像想起什么要点一般,又补了一句,“是我最先发现的!”
他看着三木,眼底全是讥讽和厌恶,而等他望向穆勒时,眼里则满是立了头功般的自豪与等待夸奖的期待,前后两种天差地别的眼神流露无缝连接。
闻言,三木下意识地想要往赤戟身后再藏实一些,可突然想起自己其实没有什么让自己藏起来的理由,他只是来恳求穆勒救爷爷而已。
可如果穆勒不答应自己呢?
三木又突然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如果穆勒拒绝了自己的请求,那他该怎么办,是抢,还是偷?无论哪一种选择,风险都极大。如果沦落到这种地步,他又应该怎么办……
一时之间,三木竟然忘了被猴子指认的事情,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之中。直到穆勒走到他的面前,他这时才将自己引回现实当中。
“你在害怕吗?人类少年。”黑山羊垂头,将三木粗略地打量了一遍。
三木抬起头,看向比自己高大不了多少的穆勒,答:“我没有害怕。”
的确,三木的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隐约的些许慌张,也被他隐藏得很好。三木的眼睛很大很圆,水灵灵的黑水晶一般的瞳孔,在阳光的映射之下会掺进一圈深棕色。看上去很无害,极难将他与那些肮脏和邪恶联想到一起。
穆勒眯了眯眼,他开始仔细地观察三木,仿佛要将每一寸皮肤都映在脑子里似的。他靠近三木轻轻地嗅了嗅,若有所思道:“我好像见过你……”
穆勒想了又想,在他拳头大的大脑里寻找关于三木的蛛丝马迹。可找了许久,除了那一瞬间的熟悉感之外,再也没有任何信息能与三木关联起来。
库汗看着穆勒左思右想的模样,以为他在思考应该对三木一行人作出何种制裁。于是,库汗向穆勒鞠躬行礼,随即报告道:“他们是在西边入侵的,一个人类,一匹马和一只狗。据我观察,他们好像与仲崖有关系。”
闻言,穆勒饶有兴味地将目光游移在三者之间,若有似无地轻嗤了一下:“仲崖?就是那个妄想打开森林大门的人类?还自称什么……人类与自然沟通的桥梁?”
穆勒刚说完,周围聚集的动物一瞬间哄堂大笑起来,雷轰轰的笑声让巨树上的枝叶都跟着颤抖,看上去就仿佛连树木花草都在跟着乐呵。
连穆勒自己也忍俊不禁,为了保持威严的神情,他控制着自己脸部的肌肉,不做出太没分寸的表情。穆勒脸上的表情,最后演变成了一种对弱小势力的不屑,甚至还带了些同情。
三木的视线在各种夸张嘲讽的笑脸上游走,那些笑声就像成千上万只振翅的马蜂围绕在你的耳边,紧紧的贴着你的耳廓,更有甚者正在朝你的耳道里面钻挤。
“不准笑我爷爷!”三木怒了,所有的头发像触电似的朝天立了起来。脸上燎起了一片火原,从脸颊处腾升,蔓延到耳根。
没有人听他的话,兴许是因为大家的笑声太大,以至于没能听见三木的怒吼。不过,更有可能是他们根本就不把面前这个人类小子放在眼里,无论三木如何谴责,甚至是抗争,他们也不会停下来。
让黑山羊之森和人类世界建立良好沟通?
别说笑了。
即便黑山羊之森的大门有终一日会被打开,那也会是到了人类灭绝的那一天。
黑山羊的心脏嗡嗡地震动着,每一秒,由弱渐强,在最后一毫秒又戛然而止。在下一秒,周而复始。越靠近三木他们,心脏就震动得越强。若不是周遭的噪声太大,还能听到心脏的低鸣声。
“这几个人和仲崖是一伙的,把他们关进树根地牢!”穆勒一声令下的瞬间,有一只羽毛稀少的老鹰像闪电鬼魅一般从某片阴影中窜了出来,他仰天长鸣了三声,两长一短。
数秒后,几只年轻力壮的鹰从云霄之际俯冲了下来,穿过层层叠叠的枝桠绿叶,一双双锐利的鹰眼精准地锁定了妄想逃跑的三木他们。库汗和猴子则狠狠地压制住了体型稍大的赤戟。
“我们还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