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不是众人知晓的无父无母的孤苦孤儿,虽然他让所有人都相信了。但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南明十四皇子冉墨。
时候母妃病死,父皇又像忘了他一般,不让任何一个宫妃养他,他一个人守在偏僻宫苑,总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太监欺负他年纪不懂事,给他吃发霉的饭菜,他还以为那是正常的,只是味道怪,好过没得吃,结果弄得上吐下泻,无处寻医,不得不像动物一般,自己不吃不喝,方才恢复过来。
他对吃的潜在幸福感缺失,故而最喜欢干粮糕点类,因为能存放的时间久些。兄长冉琛即位后,将他的地位提升,他便自告奋勇来到天机门调查。
南明皇族姓冉,而天机门,则是自前朝南梁便存在的神秘组织,一直以覆灭北桑为己任。当年宫中一名影卫拼死换来一个信息,这个信息与天机门密切相关,更与国运有千丝万缕联系,因此他想方设法拜入天机门下。
在亲身体验过天机门的大能后,青墨心中既雀跃又忌惮,他终是发现了天机门与前朝的瓜葛。这个看似忠义为南明的天机门,其实底下暗藏着意欲颠覆南明的杀机。
青墨看似听命,实则处处留心。他自幼遭遇冷待,能分清谁真心谁假意,因而对真心待他的青微几人态度复杂,时而交心时而疏离。比如当他出了禁室,休养了些时日,坐不住的师妹兴致勃勃邀他出外游玩时,他先是冷拒而不得,便由着她揪着自个儿的袖角,冷着脸去外头了。
十月的鸣皋山只有茶花盛放,他也不知师妹觉着哪里好玩了,饶有兴趣的模样。
直到青微领他行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从没来过的所在,他才望了今日穿了翠绿罗裙,外罩白纱衣的青微一眼。这一眼便愣了,自家师妹长相平凡,独特只独特在异人体质,这身装扮,衬得她面色苍白得过份,她又不喜敷粉,整个人瘦瘦弱弱的,如同豆芽菜一般,也就背影看着能骗人,让人产生美若天仙的错觉。
青墨定定看着她,惹得姑娘一怔,手霎那间就捂上了左脸,青墨看得好笑,伸手弹了弹她的脑袋,又恢复严肃,不再露出笑眼了。
他冉墨,本就是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早便习惯了冷漠。
青微也笑了,看见青墨这一迅速的变色,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掂量着,觉着他兴许是渴了,从手中的包裹中摸出一盏梅子温酒,递到青墨手中,眼巴巴望着他。
青墨五官算不上极美,但也是刚毅而温茂的,垂下眼睫时恍若垂下了满天星斗。野地的寒风尤为悲凉,吹得两人两鬓的碎发拂动,于是青微便看着他的侧脸发起呆来。
“梅子酒?“青墨拔了红布塞,嗅了嗅,轻声道。
“嗯嗯,大师兄你尝尝,不苦,也不会特别甜。”青微点头如捣蒜,晃着个脑袋。青墨默然,他这一生没有得到谁的真挚,师妹赤子天性,让他像望太阳般无法直视,特别是在自个儿还目的不纯的情况下。
若是在另一个情况下相识,他会待她很好的,他想。
青墨嘬半口,朝她点了点头。青微已经弯了眼眸,轻声道,“大师兄,你的唇极好看,可惜你自个儿不能亲亲它。”青墨闻言,斜眼睨她,却见她一副坦然的模样,根本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青墨心渐渐跳得失常,他…这是被撩拨了?还没回过神来,青微便从他手里接过梅子酒,塞上盖子,放入怀里包裹。
“快走快走,不然回来便天黑啦。”青微努努嘴,扯着他袖角便要往前。
青墨心渐渐平静,他是知道青微向来逮着机会便夸人的习惯,因而只能失笑,下意识里却勾起了唇。
两人需涉过一条不深不浅的溪,青墨行到前面,踏在上头的几块大石上,上头倒也平稳,他一脚一块,而青微却起了顽的心思,放着顶好的轻功不用,也学着他一脚一个,但那身形却不怎的稳妥了,摇摇晃晃的,配上她那孱弱的身子骨,简直快要被风吹下水去。
青墨站在溪石的中间,侧身等青微,就在青微跳来的那一步,她伸手执住了他的袖尾,却是更加摇晃,向左倾斜着要往溪水里倒去……青墨眼疾手快,一下子便捞住了青微纤细的手腕,触手冰凉,他眉头下意识一皱,话便出了声,“手这么冰,还穿成这样出门。”
青微站稳了,温声抬头看他,道,“我一直便有手脚冰凉的毛病。”
青墨皱眉思索,“墨阁已经用上熏炉,回头我跟师父说,在你房里也搁上一个罢。”
青微眉眼弯弯,点点头,感受到男子捉住自个儿手腕没打算放开,便抿了抿嘴,心翼翼地觑他,左肩的包裹依旧稳当绑着。
青墨捉住她手腕,一步一跨,引着她心跳过溪石。她快活地笑了,她的天性在他面前水流花放,青墨也被感染得忍不住弯了眉,明明不喜闹腾女子,向来嫌烦,见师妹这般快活,却想让她再多跳几趟。
但这股想法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收敛了笑,因为两人已经涉过了溪水。他松开手,目光落在青微手腕上,不知是因为他太过用力,还是因为她皮肤太过白皙细嫩,上面落了浅浅的红痕。青墨皱眉,可看青微却是毫无察觉的模样,见她伸手拢了拢自己左肩的包裹,他又忽然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师兄。
于是,他冷着脸,朝青微伸出一只手。青微愕然抬头,疑惑,“师兄?”
“把包裹给我。”青墨淡然道。
“师兄饿了吗?我帮师兄取罢。”青微连忙回道,伸手就搭上布包裹。
青墨却摇头,声音轻了些,“给我罢。”
青微迟疑着,取下包裹,递到青墨手里。青墨三下两下便将布包的结打开,转而系到腰间,拍拍她脑袋,“走吧。”
如坠云里雾里,青微点点头,行到青墨前头给他带路。
其实,青微对认路这一本领实在不精通,当初过来也是鬼魂引路,她见了喜欢,便想记得,改日带大师兄来看。实在记不住,她便在沿路树上绑了红丝带,好歹熟了些,不至于丢丑。
她还没下过山,因而师兄们都不知她笨拙到不辨方向。她是过目不忘,平日里也得靠记住特别的物什认路。可这山上最不缺的便是树了,几乎都一模一样,她无法记住,只能笨拙地标记。
两人很快便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那处坐落着一个陈旧的稻草亭,像是农家用来避雨的,里头还有一把半腐朽的长木凳。平地上,密密麻麻地栽满了山茶花,此时正属花期,红的粉的,密密麻麻点缀在墨绿叶丛中。
青墨挑起一边眉头,嘴角一侧上扬,“师妹是带我来看山茶花?”
“不是不是,”青微连忙摇头,领着青墨穿梭山茶花林,前往更远的所在,“我发现了一种奇怪的花,想着再不带师兄来,天就要下雪了。”
青微领着青墨四处走,可原本满树白花,甚是明显的树丛淹没在众树中,满目皆翠绿,她只能无头苍蝇般领着青墨乱走。
“师妹,此处我们经过三回了。”青墨眼含笑意,望着青微。
青微有些不自在,打着哈哈,“啊,是吗?我都忘了。”
青墨无奈摸摸她已经走得略显凌乱的发,开口,“不如师妹给我形容一下那花什么模样,我也瞧瞧?”
青微低头沉思,抬头道,“白色,花对开,花蒂相连,长得有些像初春时节山上开的李花,挺秀气的。”
青墨温声皱眉,“是那个吗?”他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几棵树。
青微登时眼神发亮,“在哪?”她顺青墨手指看去,只见到几棵绿树,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沮丧到,“没看到。”
青墨低头看了青微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再将手指抬高些,“喏,那些白白的。是它们吗?”
青微再望去,一瞬间瞠目结舌,是它们,可是,怎么…怎么原本开了满树的白花,远远地缩到角落了?青微一路跑过去,见到那叶子,捂脸发出一股哀叹。
真是丢死人了,邀师兄看花,就那么零落几朵,一点儿也不好看。
可是,她还是不服输,踩了轻功跃到树上,采下两蒂,放到青墨掌心。“师兄你闻闻?”青微眼巴巴地望着他。
青墨高大挺拔的身躯在这林间,在不高的青微面前,简直是鹤立鸡群,芝兰玉树,他忍了笑意抬高自个儿的手掌,花已经看不得了,他作出闻嗅的模样,倒还有几分幽幽的香气。
“师兄,你觉得好闻么?”青微将平凡清秀的脸庞抬起,迎接他的目光,他微微点头,出声,“这是忍冬。只是,不知是哪一种了……“
“忍冬么?”青微喃喃,“这名字可真好听。”她只是觉着,这花连着,相亲相爱的模样,见了便教人欢喜。现如今,是无法尽兴了,她遗憾地撅起了嘴。
就在这时,她头顶感受到一滴水珠,青微瞬间愣怔当场,紧接着水珠复又滴到她额上,下……下雨了?
青微脸色大变,本就苍白的脸,沾了恐惧,她一个扑来,将脸死死埋在青墨那玄色的外袍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