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听到没有?蔷薇阁女公子要被禁足啦……”

    “唉呀,被锁藏书阁三月,算什么禁足,我看,就是门主不舍得罚她,用这来堵悠悠众口!”

    “我看他说得有几分道理,蔷薇阁那主子现在腿断了,不能行走。薛医师都说了,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女公子是不可行走的,不然她那身轻功就不保了。”

    “我们门里的主子本就少,这回还一伤伤了俩,我看就应该多招些人。”

    “你懂什么,咱们门主那身子骨,教得了那么多么?”

    ……

    青墨坐在阴影里,听到墨阁外头奴仆议论,这时,青墨的侍童必橡进来了,黄昏,他惯常负责内室的掌灯,将四角的烛台点燃后,必橡往床上轻飘飘一瞥,顿时吓破了胆,“大…大公子!”

    青墨身体疲弱无力,眼眸低垂,没有说话,必橡惊惧地抬头望向他,心翼翼,“大公子不是去了浮云阁用膳吗?”

    青墨想借用膳为名,去为青微求情,必橡还以为他会入夜方归,难道是失败了?

    “没去,记住了,我从未离开过墨阁。”青墨声音艰涩,他想要眨一眨眼睛,可是眼皮已经不听他的使唤,只能放弃,侧头坐在榻上。

    他现在,连妹妹也没了。他们的对立立场注定让他无法真心待她。他发现得太迟了。

    “那公子,因为之前您要外出用膳,的让厨房撤销了今晚的膳食,您是要热热今日朝食剩下的云片糕么?”必橡低眉顺眼道。

    “不必了,我没胃口。你先退下吧…”青墨闭目养神,摇头道。

    “是。”必橡行了一礼,就要退下,出到外头,他忽然喊了声,“二公子。”青玄额头青色门印干净无辜,他急匆匆步入内室,出声,“怎么一个人坐在屋子里?你可要随我去蔷薇阁看看?”

    青墨依旧闭目养神,闻声睁眼,刚要出声,便咳了起来,捂嘴掩了喉咙痒意,他沙哑出声,“我身子无力,青玄你去吧。”

    “大师兄,师妹现在状况不大好,一直喊疼…”青玄急急道。

    青墨勾了勾唇,“我又不是医师,你唤我去也没什么大用处。青玄你去看着她罢。”

    青玄原来热切的心如同一盆冷水泼下,生生寒了几分,他想起青墨重伤之际,那张苍白的清秀的脸,满是憔悴,在这种鲜明对比下,他的心意识到了悲剧的起点。忽然间他笑了,恢复吊儿郎当的表情,

    “大师兄昏迷山下,是那傻丫头背上山的。我原想着,我之前背她回天机门,日后若有机会,定是要让她背我一回的。可想到她那身子骨,连弓都持不稳,想着怕是不可能,没料到倒能背大师兄上来。”

    青玄举起手中包裹,晃了晃,“昏迷了她手里也死死抓住这件软猬甲。醒来后,便将它给我了……”青玄歪头一笑,抬头望向青墨,他是知道的,师妹能这般疯狂,为了一件自己用不上的物什拼命,归根到底是为了谁。

    “大师兄,你猜,她是会给谁?”轻笑着说完这话,他将怀里包裹往青墨怀里一掷,转身便走了。

    他明明不该生气的,可想到大师兄的漠然,便失了冷静。青墨一动不动,坐在榻上,怀里多了个灰褐色包裹。

    停顿许久,他伸手拆起包裹,取出那件软猬甲,在手上打量。当今圣上曾给他的赏赐中便有软猬甲,无论是样式还是硬度皆为上乘,是眼前这件不知积灰多久的陈旧软猬甲无法比上的。

    那傻丫头,不会是因着这个,才这般行事的罢?

    青墨默然,他忽然明白,或许那丫头是爱慕着自己,而并非是同门师兄妹的简单照拂。可他,永远无法与她有更深的联系。

    “荧惑。”青墨出声,屏风后头突然出现一名黑衣女影卫,单膝跪地,只能看见发顶,“你去监视蔷薇阁主子,有什么异动,一一禀告。你可明白?”

    “是,荧惑明白。”

    ……

    严冬腊月,藏书阁,特地安置的塌上,一张厚实的锦被裹着一个孱弱的身子,因这藏书阁终日如白昼,女子眼上蒙着黑布,安稳睡着,她的手指伸到身前,四指相覆,拇指轻轻相互搭在一起。

    这是她的入睡习惯,刚来山上,她总是将右手搭在榻上,总觉得缺了些什么,整夜整夜的失眠。傅介子知晓她这一毛病后,便教她结这佛印入睡,倒是能睡得安稳了。

    榻上的书册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女子显然没少翻,这些时日,她过得着实凄凉,师父给她配了个哑奴,照顾她的吃喝起居,可是没有人与她说话,只有书,偌大的藏书阁孤寂得只有书。

    她不知外头如何了,大师兄重伤在身,休养得如何?她向哑奴讨要针线布料,得到的只是摇头,吃的也只是最简单的青菜,平日里能尽情吃的果子,全部撤了,只能终日孤寂地看书。

    她的性子哪里耐得住,可习惯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到后来,她竟然已经能沉稳寂静,不再思索外头的瓜葛。本来以为,等三月开春了,可以出去了,到时她依然能是那个轻快无畏的少女,可以用轻功捉弄捉弄师兄们,可以捧着个糕点盒哼着个歌,可以坐在树上看日升日落,可真的可以吗?

    她已经不再如往前一般了。这段时间的沉寂,是她最刻骨铭心的默然。

    “大师兄。”青微坐在木轮椅上,微笑着望向青年,这人就那么高高大大地站在春光里,仰头望着他,她心肝脾肺都疼了起来。

    “大师兄,你好些了吗?”她勾了唇角,温和望着他。

    青墨点点头,他的俊脸一如初见般冷漠,就要越过青微的一霎那,青微忽然抬手捉住了他的衣角,“大师兄,就不打算同青微说着什么吗?”

    青墨背对她,眼神里忽然掠过挣扎,他紧紧抿紧双唇,克制自己想反手握住她瘦弱臂膊的想法。他轻轻推开青微的手,便往前走,手心紧紧攥住红绳,行走时铃铛清脆作响。

    “大师兄,你是生气青微擅闯禁地么?”青微抬高声音,眼中闪烁泪花,听到这句话,青墨顿住了身子,他回过身子,朝她走来。

    高大男子蹲下,伸手在女子细脚踝上系上红绳铃铛,系好后,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微眼睫垂下,望向自己脚上的铃铛,抬眸,不解地望向青年离去的方向。大师兄,究竟是怎么了?

    夜里她还是一如往常取出缝到一半的夜行衣,边缝,边细致地在反光处摩挲,直至能很好地融入黑暗,才停下酸软的手臂。大师兄所行之事艰险难料,现在又没了轻功,对外物便不可疏忽,大师兄不是细致的人,她越想越是心惊。

    出了藏书阁,青微旁敲侧击的,弄清了大师兄当日重伤缘由,当日在广川王府,青墨所盗之物未果,反倒被府里高手擒住,在地牢里过了生不如死的三天,那广川王手段狠辣,还想挑断他手筋脚筋……

    广川王……青微将这名字含在嘴里,咀嚼至干涩,恨意堆积。

    此时,金陵,广川王府。

    “王妃睡下了吗?”帷幕外,一名丰神俊朗的青年抬手拂起帘珠,里间的窈窕女子趴伏于玉枕上,身影是难得的安稳。守帘的婢女行了一礼,心而恭敬地回道,“王妃已睡下了,方才哭得乏了。”

    “好好劝慰你家主子。今天日子特别,便让她好好哭上一场吧。”青年叹了口气,往绣塌方向望了一眼,目光柔和而暗含痛惜,锦衣玉冠的他鼻若刀削,面如玄玉,容貌俊逸风流,一身贵气难言。他手中的玉圭因着刚下朝,还没来得及放置妥贴,就那么随意的持在手里。

    背后忽然出现一名暗卫,跪倒在地,“王爷,十三自邺城归来,在堂厅候着,还带了名六岁女童。”青年皱皱眉,对自己这名起了别心的属下,他已是有了几分不愉,但仍不动声色,拂袖便往前厅行去。

    大马金刀地落座最尊位,青年扬手,侍从会意,正面往后退下,候在外间的黑衣下属便在传唤中拉着身后的女童,心翼翼地走近,扑通一声双膝跪下,目光始终温顺地往地上投。

    “都守了两年了,我当你是找到了,原是没找到啊。”听着下属跪地汇报寻人状况,青年悠然地饮茶,茶盖被他稳稳扶着,茶气氤氲间,他的眉眼淡然柔和,“那你回来做什么?”话说到后面,已是有了几分冷厉。

    黑衣下属不敢看自家王爷平淡的脸,光是听到声音便一阵恐慌,身子微微颤抖,他颤巍巍回道,“是贺大人遣我归来的,贺大人自知理亏,可姐生死未卜两年眼见着没有寻回的可能了。贺大人便把自家千金送来王府,以做补偿。”

    话音刚落,黑衣下属侧身,露出了身后同样跪着的可爱女童,那女童一袭粉衣褂,圆滚滚的身板,分外娇俏可爱,此刻,正用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打量着王府厅堂。

    “贺隅?”年轻王爷只看了那女童一眼,便冷冷一笑,“他算什么东西?她女儿又算什么东西,能补偿我家微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