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尚未升起,云拓便起身了。
他轻轻放开苏暖的无名指。因为束缚着,无名指有些微红,他轻轻举起她的手,亲了亲她指上的红痣。这番动静并没有吵醒熟睡的她。
煮好粥和白煮蛋,将粥置于东厨桌面,用木篱盖着,晾凉。云拓把竹门紧掩,便上山去捕山鸡。
因有轻功在身,不到半个时辰时间,他便提着一只山鸡,携一个褐色布裹回来了。
用绳子缚了山鸡的手脚放到东厨。云拓洗洗手,换过一身衣裳。他烧了些许温水,用铜盆盛着,端入偏屋,放置于床头的梳洗架上。
铜制的半人高的梳洗架上,晾着一方干净帕子。
云拓白皙的下巴抵在榻上,伸手将她唤醒。
只见苏暖穿着白色里衣,坐起,摘下覆在眼上的黑色绸巾后,她揉揉眼睛,睡眼朦胧的看着他。
云拓看着苏暖的懵懂模样,不由得一笑。
他把帕子取下,浸湿水,便温温柔柔的替她擦脸。
苏暖刚起床,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帕子浸的是温水,很是温暖,秋日的早上本就有点凉,这温度很合适,让人很是舒服。
苏暖努力的睁开双眼,恰恰撞入云拓墨黑的瞳。
她先是一愣,随即一笑,细声细气的道了声,“早”。
神智还未完全清楚。
云拓只觉有趣。
他用拇指,温柔的揉搓她的唇,神色带着难以泯灭的笑意,惹得她很是懵懂的抬头看他。
笨丫头。云拓眉眼弯弯。
此刻,苏暖也终于清醒过来。
只见她果断伸手,护住自己睡得蓬乱的发鬟。
然后,反射性的,一脚朝立于床边的云拓踢去。
云拓只停顿了一瞬,反射性的握住了她的脚踝,隔着长长的白布袜,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她的纤细与孱弱。
他刚欲张嘴说话,苏暖就一声尖叫,猛地抱住他前倾的脖颈,把他整个人往床上带,一个翻身,把他压在了身下。
苏暖十四年的光阴里,最不能为他人触碰的,便是脚踝。那是她极度敏感的禁区。
这是因为幼时差点溺水时,那只水鬼捉住的就是她的脚踝,湿淋淋的触觉,不为己控的噩梦。这是她的噩梦。
思及此,苏暖也顾不上她凌乱的发髻了,她把右手横在云拓胸前,惹得他一声闷哼。这一举动很有几分北地女子的风范。
自云拓视角看去,苏暖几绺墨黑长发垂落双肩,落到他胸前。她着的白色里衣里,玲珑的锁骨精致动人,依稀可见肚兜颜色。
此时,苏暖只觉云拓身上一股竹叶冷香窜入鼻间,她低头俯视云拓,声音干脆,“思谦你得记着,我不容他人触碰我脚踝。”
云拓笑了,这一笑,如春花齐绽,似她最爱的红叶李,扯云堆锦般盛开。苏暖仿佛听见心中咔嚓一声,如鸡雏啄破蛋壳时的几痕裂纹。她终于明白,山水如画,风物清嘉,是会孕育出何等风采的人物。
有人说夫妻如携手过市,见利则解携而去。但放在他身上,她在想,有谁舍得扔下他呢?
此人不可无一,不可有二。她今生能有一,该是何其幸运。
“丫头是害怕吗?害怕被触碰到?”云拓眼眸清亮中透露着关怀,宛如北方的白山与黑水,他仰头看她,下巴扬起,承载着对她无限的诱惑力,“你让我触碰你的脚踝,我让你触碰我的下巴。做笔交易,如何?”
云拓早就看穿了她对他下巴的垂涎,开始时,苏暖跟他说话,目光从没上过他嘴巴以上的部位。
苏暖抚下巴沉思,纠结许久,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苏暖从云拓身上翻下来,霸气地将脚掌踩到他身前塌上,伸手将白袜套压下,露出白嫩嫩的脚踝,大义凛然道,“摸吧!”
云拓也不矫情,当即翻身,将手伸向苏暖的脚踝。就在刚摸到的那瞬,脚踝一抖,飞快地要缩回去。
云拓怎么会让苏暖得逞,不慌不忙,却不失快速地握住了她的脚踝。
他轻轻抚摸她的脚踝,而她害怕得微颤,他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因为信任他,她会抬脚一脚将他踹飞。
但云拓知道,凡有害怕,必有心结。她的过去他一无所知,但他希望能抚平她的创伤。害怕,那就多接触罢。
云拓嘴角上扬,戴着黑色抹额的脸格外俊美白皙,此时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她,简直是一大杀器,“丫头,在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吗?”他抚了抚她的脚踝,认真问道。
“没什么,就是时候被……”苏暖停顿了一下,续道,“被水草缠住过,差点溺水而死。”
云拓的眼眸暗了暗,他继续轻抚她的脚踝,仰脸道,“那时,你定是很勇敢地反抗过。”
苏暖下意识地点点头。那是当然,被水鬼抓住脚踝,不反抗那就怪了。
“那水草触碰脚踝,和我触碰脚踝,有什么不同吗?”云拓继续抬着他那隽逸清俊的脸庞望着她。
“水草…是凉的,思谦……”,苏暖有些羞赧的红了脸,“是暖的。”
意识到苏暖在害羞,甚至因此卸了那假装张牙舞爪的气势,云拓长睫微动,笑弯了眼。
“丫头欢喜我。”云拓望着眼前少女,笑意盈盈道。
苏暖的脸愈发红了,她急忙补救,“才没有!”瞥他一眼,看他笑得好看,便又道,“好啦好啦,是有一点点啦!”她还伸出右手,大拇指和其余四指比了个距离。示意真的只有一点点。
“才一点点呀?”云拓假装不满地望着她,“都亲了我脸,也才是一点点啊?”
苏暖的脸爆红,歪头不敢看他。云拓伸出左手将她的脸按回自己方向,两人的目光顿时对上。
对视不到片刻,苏暖的腿软了,她顺势落在云拓左侧,这下,两人离得更近了,几乎呼吸相闻。
脸红得像虾子的苏暖侧头看他,他眼睛落了璀璨的星子,又起了一层浅浅的雾。
像是被迷惑般,她一把勾上他脖子,在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不是一点点,是很多很多。”说是亲,不过是稍微贴了一下,转瞬便分开。
此时云拓还在轻抚她脚踝,闻言,他也凑上前,在苏暖唇上亲了一下,眉目弯弯,煞是好看,他说道,“我也是。”
苏暖支着下颌,浅浅一笑,皎如秋月,“别再摸我脚踝了,我要下去啦。”
云拓还没收回,苏暖便红着脸,侧身将手伸向脚踝,想要阻止他。
可怎知,因为动作幅度过大,她肩膀又纤弱,来不及阻止,衣领便滑落,露出她半边肩膀。
苏暖一直都是个美人,虽在北地成长,骨架却偏,露出的肩膀部分白皙动人,但要命的是,她那牡丹红的睡莲绣花肚兜也露了出来。
气氛沉默了半瞬……
她沉默地把衣裳拉扯上,脸颊绯红,扯嘴一笑,笑容里有着恼羞成怒的勃勃生气。
后续是云拓被苏暖赶了出来,她自个儿则是自屏风上取下罗裙与绣襦穿齐整,用流云簪简单挽了个发鬟,把床上锦被铺齐整,便捧着盛了温水的铜盆,目不斜视的走出去,倒入院旁的沟壑中。
把铜盆放到水缸处,苏暖用帕子擦了擦手,奇怪的是,这个过程她却看不到被赶到外面的云拓。苏暖其实有几分负气的意味,但没料到他真的不见了。
环顾四周,她再跑到侧屋看一眼,依旧不见。
苏暖抿唇思索半晌,心想索性回屋,因着有鬼魂依旧在远处不敢靠近,她便笃定云拓就在她附近,也不再担心,扭头就想回转。
就在这时,她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循声看去,只见院内的枇杷树上,云拓轻若无物的坐在细细的树杈上,托着下颔看她,很是悠然。
“你再不下来,我就把你煮的粥都吃光”,苏暖又气又笑,跺了跺脚。她刚刚经过东厨,看到了桌面用木篱盖着的清粥。心里想到她是靠他养,再大的脾气也没有了。
这人真的恶趣味,躲着看她暗暗着急。
苏暖狠话都放过了,见他还不下来,索性不理会了。取了放在水缸旁的柳枝,用砚石把一端捶软,蘸了盐便开始刷牙。
刚刷完,她取了帕子擦脸,感觉到身边一股热源靠近,不一会儿,云拓便取下她手里的帕子,侧头朝她一笑。
苏暖朝他做了个鬼脸,美男计也无效!
云拓眉眼弯弯。他用木瓢从缸里舀了一瓢水,然后拿出一个布包裹。打开,里面露出一堆黄色的豆渣。
不顾苏暖的不解,云拓先是用帕子润湿了水,扭到半干,然后细细地帮她擦脸。
苏暖有些许无奈,他这是怀疑她擦脸的仔细程度吗。
正吐槽着,便听到他温和的一声,“闭上眼”,她下意识地闭了。
然后,感受到一抹糊糊的豆渣抹在了她脸上。
……
兀那子,你这是在做甚?!
当云拓把豆渣抹到她脸上,她整个人都愣怔住了。
苏暖满脸糊糊地感受着云拓在她脸上轻柔动作。心中气愤,但她又不敢睁眼,生怕豆渣弄入眼睛。
因着闭眼,苏暖什么都看不到,这反而加重了她五官的敏锐程度。即使云拓动作很是轻柔,她还是有种他快把她的皮肤扯红的错觉。
“思谦!你在做什么,是要把我的脸皮给搓掉吗?虽说我的脸皮子够厚,但也不是这样任你磋磨的。”
苏暖睫毛轻颤,咬着牙,轻声威胁,嘴角还上扬了,
“哼,若你再不停手,我就寻把剪子放在床底下,哪天夜里我高兴了,便爬起来将你的头发给剪下半撮,看除了我,还有哪家姑娘会瞧上你。”
“啧,笨丫头忒不识货。”
云拓嘴角翘翘,睨了她一眼,但她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意识到这点,云拓眼里的情意几近满溢出来。
“这是我特地为你寻来的,豆渣洗面能洗得干净润泽,久洗更是可光滑如剥壳鸡蛋。传闻豆腐西施不愿浪费豆渣,用来洗脸,久之变得洁白如玉”,
说到这,他眸带狡黠,语气里生生地含了一丝委屈,面色却不变,如玉山之不崩,
“笨丫头你倒是嫌弃。也不知我跑去磨坊去寻有多难得。”
想他今早捕了山鸡,看时间还充裕,便行到村中的磨坊,踌躇许久不敢进去,那磨坊伙计还以为他是来砸场子的,差点儿没把他给撵出去。
若果真如此,这脸可就丢到京城菩提寺了,还是被碾了几脚的那种!
“真的?”
苏暖顿时理屈,她闭着眼睛,在心里暗暗戳了名为云拓的人一下。
然后低低地道了声“对不起”。她以为他没听清,因为他沉默了。
却不知听到这句话,云拓眼眸的狡黠褪去,瞬间盛满柔软的星光。
看来这丫头也不是个认死理的,不过,这性子日后还得慢慢磋磨。不然被她拿捏着,夫纲不振,岂是一个悲惨了得。
云拓在心中暗暗摇头。理智告诉他,他们两人之间,是她占上风。她也就仗着年纪,不识情爱。估计以前连何为欢喜一个人都不知。
他算是栽在她手里了。苏暖在感情上的迟钝让他伤脑筋,虽说他们已有约定,凑齐聘礼后会成亲,但她还不懂得如何把他纳入心底。
也可以说,苏暖是情窦半开,待日后老了他指不定也能写个话本,向孙辈传授如何追求心中所爱。
“对了,你为何总是划伤自己?”他道出自己的疑惑,手上一刻不停,温柔的揉搓着。
“这个嘛,是因为我体质容易上火,大夫说,感觉燥热时出一点点血会有利于恢复”,苏暖闭着眼睛说瞎话。她才不承认是因为怕鬼要用血阻挡呢!
苏暖的嘴巴一翕一合,虽然嘴里在说着哄骗他的话,她还是依旧闭着眼睛,顺从地任他在她脸上依次用指腹轻揉,
“诶诶,你轻点儿,仔细我的皮。”
“嗯”,
他笑着,低低应了一声,
“我知道。”
也不知他回的是她所说的体质论还是轻点儿。
云拓摇摇头,笑了。满满的是对她的无奈。
这丫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气息毫不紊乱。
他悄悄放轻了动作,
“昨晚里我也做梦了”,云拓的语气里含着疑惑,神情却透着狡黠,就像一只吃饱餍足的狐狸,他轻声道,“梦见你摸我下巴。”
摸他下巴?苏暖藏在袖里的手一抖,他该不会发现了吧?想到这里,她脸颊一热,闭着眼睛,飞快的想着对策,然后还真的被她找到了。
只见她严肃的道,“才没有摸!我看到了的,是蚊子!一只蚊子撞了一下你的下巴”,她闭眼,撅嘴,死不认账。
“嗯,下次我定要好好看紧有没有蚊子再入睡”,云拓眉眼带笑,温润俊逸,他没料到苏暖会是这种回答,十四岁的她,果然如她所说般有趣得紧。
“不过,那晚的月亮可真亮,你竟能把一只的蚊子看得清清楚楚。”云拓带笑道。
自己挖坑,只能含泪填了,苏暖嗫喏着说道,“是啊,那晚月亮真是格外亮堂啊!”
云拓没好气的笑了,他俊脸一黑,轻轻弹了她的脑袋一下,“你啊你,那晚哪有月亮,我诓你的。”
苏暖愣了一下,想要抬头反抗,却被他的大手无情地镇压。“别乱动。”声音含着笑意。
“好的啦,我不乱动。”苏暖不顾脸上豆渣,睁着眼睛,怒气冲冲的道,“思谦最坏,欺负人!我生气啦!”。
若不是她仍旧一脸糊糊,连睫毛上也沾了一些,他定会信服她的。可她嘴上说着生气,却没有跑掉,也没有拍掉他在她脸上轻揉的手。一看就是口是心非。
“你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云拓俊脸上端的是一派正经,带着一丝微笑,他缓缓道,“我会脸红的。”
“……”苏暖哽了哽。说你坏真不是夸你来着。
此时云拓恰好洗完。
他拿出毛巾,沥干水,帮她擦了擦脸,再细细地压了压她睫毛上的水迹。
然后帮她擦脖子内不心渗下的水。
苏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他放大的脸,那么近的距离,只要她一抬头就能吻上他的脸颊。她的心里顿时柔软得一塌糊涂。
真好,他还在。她的眼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倒影。真是教人欢喜!
唇角轻勾,云拓弯了弯腰,轻轻握住她的手,也不顾右手的湿帕仍在滴滴答答滴着水,他凑到她跟前,吻了一下她的眉尾。
我想,我是真的欢喜你的,很欢喜很欢喜,现在的——阿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