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们将金夫人的尸体打包好，从周卓和琼恩面前推离。琼恩面色凝重，谁也看不出来他现在在想什么。周卓觉得此事颇有疑点，但他清楚和这些人打了多年交道的琼恩比自己更了解情况，就他对冰伞帮人的分析来看，事情一定不像艾薇阐述得那么简单。毕竟了解到艾薇作为常年帮助金夫人处理事务的二把手，谁也能判断出一旦金夫人死去，显而易见的最大受益者就是这个能够继承蝶妖俱乐部和整个势力的艾薇。

    周卓并没有多言，他相信一个老警探的专业能力。只不过折腾了大半夜，直到琼恩下令收队，周卓也没见他有提审艾薇的意思。于是周卓几乎立刻想到另一种可能，这样一个满是愚昧、暴力和诱惑的环境里，谁也不敢拍着胸脯确保自己能永远洁身自好，莫非······周卓立刻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使劲晃晃脑袋，不去瞎想。

    周卓跨过破碎的大门，令人燥热的风携带着这个城市特有的刺鼻气息扑面而来，周卓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站到琼恩旁边，看着模糊的月亮，叹口气说到：“真是个不安宁的晚上。”

    琼恩“咔”地摁下打火机，细的火焰从金属口“呼呼“”地喷射出来，他用力抽一口烟，没有搭理这个年轻菜鸟的意思。

    “这里是不是从来都看不到天放晴的时候？”周卓接着说，“我已经开始想念······”

    “你到底要说什么？”琼恩狠狠瞪着他，顿时让周卓有了几分怯意。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问：“那我就直说了，明显那个叫艾薇的有很大嫌疑，现在案子几乎没有线索，为什么不提审她？”

    “你懂个屁。”琼恩皱着眉头不轻不重地说，“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说话了？”

    看来这糟老头子在一群下等人中混迹多年，连怎么跟正常人说话都不会了，周卓盯着这幅面孔心里恨恨地想。但他没有说出来，毕竟今天算是这老头救了自己一命，以后也是要天天照面的同事，没必要把场面弄得太难看。

    “行吧。”周卓努力保持这微笑，打算被这家伙彻底激怒前离开。

    倒是琼恩瞥见周卓盯着自己的样子，不知怎么又笑了出声，他突然问道：“你从哪儿来啊子？”

    周卓犹豫一下，回答道：“底特律。你呢？”

    琼恩此时倒没了架子，随意坐在了肮脏的台阶上。他说：“底特律是个好地方啊，年轻的时候去过一次。我呢，从上海来。”

    周卓见他语气不再像个老混蛋，也坐到他身边。琼恩将烟盒递给他，周卓摆了摆手。烟草这种东西尽管在他的社会里并不违法，但也极少有人受用，贪图一时爽快而危害自己的身体，是种极无意志力的表现。

    琼恩冷哼一声，但并没有什么恶意。他开口道：“在底特律，你一天能喝几杯啤酒？”

    周卓不知道这个老家伙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五百毫升，这是一天的配额。为什么要问我，难道上海不是这样的吗？”

    琼恩摇摇头：“上海、底特律，上民们生活的地方都他妈一样。但是这里不一样，在这里只要你付钱，就能喝到把昨天的饭全吐出来，全取决于你自己。”

    周卓立刻回答道：“没错，正是因为这样的纵容这里才会出现数不清的醉鬼，数不清的事端。你不会是想说你赞成那种使人堕落的自由主义吧？”周卓一边说着，一边心虚地估算自己今天究竟喝了多少毫升的酒。

    琼恩大笑一阵儿，摆着手道：“别别，我没那个水平探讨这些不着边儿的玩意儿。我想说的是，你已经在一个花钱就能买醉的地方了，就别想着今天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每个地方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做什么事都要讲究方式方法不是？”

    周卓撇撇嘴说道：“那也要原则至上，这是我们和下等人的区别之一。”

    琼恩突然没了兴致，他抽口烟喃喃道：“下等人吗？还真是一模一样。”

    “什么？”周卓没有听清楚。

    琼恩突然站起身子，走向警队的车子。“收工了。”他说，“年轻人。”

    周卓站在花洒下，凭着水打湿他的头发、肌肤和那只智义手。他喜欢在沐浴的时候思考，说是思考，其实也不过是纵容自己的心绪胡乱攒动一会儿。不知怎么的，他闭上眼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俱乐部里那个女人抱着男人亲吻的画面。这不会给他带来什么负罪感，这个岁数的年轻伙子，有些蠢蠢欲动的想法再正常不过。周卓脑海里很快浮现出另一个女人的样貌，她的眉目、鼻梁、脸颊上的斑点，以及她丰满的乳房，纤细的腰肢，甚至她快乐的神情，都向着自己扑面而来。

    周卓睁开眼，叹了口气。那不是某种龌龊的意淫，而是切实的回忆。那一夜自己发自内心的愉悦，贴合在一起肌肤的温度，温柔缭绕的呼气，让周卓记了一年。那个女人甚至没有和自己做过婚恋匹配度的检测，于是周卓并不知道那是真的爱意，或是单纯的肉欲。他猛然恨恨地砸了一下面前的磨砂玻璃，他之所以能将那一夜清楚记得一年，是否又因为那一时欢愉正是他生活发生天翻地覆的原因？

    该死的荷尔蒙！周卓每每想起这件事，都会记恨自己作为人类那无法控制的冲动，真是原始！可是他怎么能一边厌恶仿生人的面无生气，一边又钦羡他们的绝对理智？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帮你调控身体的荷尔蒙指数。”霜娘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周卓并没有搭理霜娘，事实上两者进行直接的思维交流，不回话即意味着无话可说。周卓擦干身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站到落地窗旁。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二分，就要第一天上班了，我可不建议你喝这东西。”霜娘在他脑海中提醒。

    几道刚刚从地平线挤出的橘色阳光，被阴霾的云层雾化，洒在周卓赤裸的身子上。他想起老琼恩早些时候神神叨叨的那些话，举起酒杯，说出声来：“入乡随俗。”

    周卓没想到会和这个怪异的老男人这么有缘分，但当自己的意见一再被没有直视过他的局长无视时，周卓终于不得不接受这样的安排。就好像这座城市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好受一般，琼恩和周卓被安排成了搭档。局长的理由很简单，琼恩经验充分，办案手法老道，作为东阳分局的中流砥柱，带一个新人入门再适合不过。以及最为关键的是，琼恩的上一任搭档在半年前不幸殉职，身边出现了空缺。

    琼恩倒是满不在乎，走流程听完了安排，不反对也不赞成。这种态度让周卓非常不适，哪怕这个男人对自己表示不满，也比现在干脆的无视好些。

    局长滑动着面前的蓝色虚拟屏，那是昨夜蝶妖案件的汇报。“金夫人被人给害了，情况还真是糟糕。琼，你怎么看？”

    琼恩“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哦，能怎么看，道上混哪有不挨刀子的理，再正常不过了。”

    局长叹了口气，手一挥，蓝色的虚拟屏消失不见。他说：“这件案子就交给你俩了，这个周······”

    “周卓。”

    “周卓是参与者，你又很熟悉这些人的底细，就这么定了。考虑到后续的影响和整个城区的动态稳定事大，这件案子要心处理，就不用加破案期限了。”

    周卓愣了愣，他没想到局长不加时限的命令竟然下得这么直接坦诚，看来这可能是这座城里人人皆有的习性。局长匆匆离开，琼恩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周卓紧随其后，琼恩还没坐安稳，就听周卓问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琼恩不耐烦地反问道。

    周卓一副不可理解的样子：“什么什么怎么办，当然是案子怎么办啊！”

    琼恩摇摇头，不满道：“等着！”

    “等？等什么？”

    琼恩竟然伸手拿起办公桌上的某种纸质漫画书，悠哉地翻看起来：“等尸检，等证人醒。”

    周卓没话接，他甚至都不知道该从纸质书还是这人的工作态度开始下手，只能呆愣着。琼恩看了他一眼，皱着眉头道：“没事儿别傻站在我这儿啊？”

    周卓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气呼呼看着斜对面的琼恩，注意到他手中拿的漫画名称，蝙蝠······天啊，这是一个这个年纪的警探该有的样子吗？还中流砥柱，经验充分，手法老道，呸，难道这个“最佳员工”跟局长有亲戚关系？周卓不明白为什么琼恩毫无办案动力，甚至表现的状态和昨晚简直云泥两人，但他也不在乎。靠自己，他想，最后还是要自己动手。

    话虽如此，但他却无从下手。周卓将昨夜眼膜视图记录下来的经过投放到自己的虚拟屏上，也许能从中获得什么有用信息。这次他倒是幸运，很快注意到曾忽视的一点。在艾薇给自己调完酒离开后，周卓曾瞥到她和另一个女人交谈，那时周卓并未见过金夫人真容，而现在看来，与艾薇交谈的女人无疑就是死者。

    画面因为周卓从上民层带来的技术支持并不模糊，但他当时并未长时间观察二人，故而也就两秒钟的画面可供参考。周卓反复观察画面中的金夫人，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金夫人身穿一段暗金色旗袍，手上带着复杂繁多的首饰，一如她死亡时候的那样。她当时只是侧对着周卓的视线，看不到太多特征，正当周卓觉得无甚所获要翻过去，脑海中突然想起霜娘的声音：“看她左手袖口处的紫色，右手同样的位置并没有。”

    “还是你看的仔细，但是呢？”周卓心说。

    “分析后发现那紫色不是物品颜色······”

    “是光源！”周卓瞪大眼睛盯着画面，“也就是说她接受过机械改造。”

    “不仅如此。”霜娘说着，主动将另一幅金夫人的画面调度出来，进行对比。那是周卓观察到尸体时候的画面。这幅图中金夫人的手臂是垂直状态，看不到被袖子挡住的那个改造标志。但霜娘的意思不在于此：“注意看她右手的首饰，这两幅图手腕处都有一个细窄的紫色环状物。”

    又一幅图被调出，那是周卓看到尸体的最后一眼，被推离现场时的画面。金夫人右手手腕处的紫色环状物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