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艾德李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了脚下的万向板上，他那几乎遮住了自己上半张脸的vr头显也半耷拉在他脑袋上。艾德李捂住自己的左胸，让剧烈的心跳慢下节奏，然后他捶了一下地板，咒骂了两句。

    三十五号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早就让你关了实感模拟，非要吓唬自己，这下舒服了？”

    “闭嘴死胖子。”艾德李从地上爬起来，他摘下头显，耳机还塞在耳朵里，“你还活着吗？”

    “早挂了，不过这次任务能找指挥官报销，要回主城复活领钱吗？”

    艾德李的四肢都连着细长的机械臂，腰部、背部都扣在某种环装机械里，然后连接到身后的机器上。某种意义上讲，他把自己弄成了提线木偶，负责舞动他的则是模拟现实效果的游戏内容。此时他费力地抓起桌子上的罐头，标签上印着游戏中帝国舰队的花纹，还有一行字：飞行员专供。他一边用勺将罐头里软糯的鸡肉塞进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先别退，我想看看咱们运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我赌十块钱是一堆罐头······”

    艾德李胡乱摸一把嘴边的油，又将头显戴上，登时他眼前的景象又带他回到了太空，那片战场。刚才的死亡导致他现在处于存活玩家不可见的幽灵状态，而他除了基本的移动什么也干不了。

    联军阵营的玩家已经所剩无几，护卫舰全部被帝国阵营的玩家炸了个稀碎，只剩下几架战机苟延残喘和那艘巨大的货舰默默挨打。货舰的护盾已经岌岌可危，舰船上方的四个护盾发生器已经有两个过载罢工了，剩下两个更撑不了多久。终于，一束直径足有三四公里宽的激光炮刺在那层半透明的浅蓝色护盾上，几秒后，两个护盾发生器就发生了的爆炸。于是，如巨大光剑刺穿巨兽一般，那束激光刺穿了整个货舰。

    “好了。”艾德李就在起爆的货舰边缘，爆炸无法波及到灵魂状态下的他。他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尚燃着火的碎片，希望能看到自己想见的玩意儿，那种新式武器，还从来没有在低级玩家中露过面。如果自己能够有幸见它一面，哪怕那意味着任务彻底失败他也不在乎。

    然后，一个扁平的物体快速朝他飞来，艾德李下意识去躲，那玩意儿却径直穿过了自己。他正在想那是什么，只见远处无数类似的物体都在爆炸的冲击下朝自己飞来，艾德李瞪大了眼睛，叹道：“真是罐头！”

    艾德李突然感到后脑勺遭到攻击，他的灵魂转过身去，广袤的太空里除了战斗后的垃圾什么都没有。艾德李的头显被人摘掉，他的老父亲出现在自己面前，艾德李下意识挡住了自己的脑袋。

    可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动手，甚至连从来没有消散过的怒气也消失不见，只有疲惫。他身上穿着那件从不离身，皱褶不堪的工装，充满血丝的眼球浑浊不堪。拿着艾德李头显的手有些微微颤抖，这位父亲叹口气，将那总能迷了年轻人心窍的玩意儿塞到艾德李怀里。可他能说什么呢，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甚至包括他自己。那种不问世事，躲避现实的想法，由他们一代代传递下来，没有人会去否定，因为所有人都不觉得应该去否定。

    父亲顺着泛黄的墙壁，跨过地上的一对垃圾，走到墙角，用力拉开卡住的冰箱，翻弄着里面的杂物。艾德李从未见过这种状态的父亲，他反而更害怕了，还有一丝不妙的预感在心里挠痒。艾德李从游戏机中退出来，他盯着自己的父亲，悄悄拿起桌子上半罐精品罐头，想要溜回自己的房间。

    “拿来。”父亲甚至没有转过身，“今天的晚饭还想不想吃了。”他的语气里没了往日的严厉，但这个瘦弱的年轻人却不敢反抗。父亲从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里掏出几个带着冰霜，各色各样的罐头。“就这些了。”他说道。

    什么叫就这些了？艾德李心里想。

    “我被老胡辞退了，这个月没有做够产量，连工资都没有，家里的吃的就剩下这些了。”

    艾德李不敢相信这些话，自己的父亲是个罐头生产工，这虽然不是这座城里最体面的工作，但足够养家糊口，而且从来不缺罐头，怎么会突然都没了呢？

    话从来不多的父亲竟然开始喋喋不休：“他们嫌我年龄大了，我装罐的速度不过不如以前了，就要把我开除。妈的，姓胡的，之前他对待那些老员工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这些工头······”

    艾德李躺在床上，十几年如一日垫在背下的木块今晚不知为何格外难受，让他根本无法入睡。他的床就靠在塑料雨布封起来的窗户旁，今晚的天气倒是不错，但朦胧的月光和叫唤不停的肚子让艾德李没有功夫去欣赏。他辗转反侧，只好跳下床。一声响动惊动了这个年轻人，那是金属重物相碰的声音。这个年头走投无路的人入室抢劫再常正常不过，艾德李心翼翼抹黑到客厅，却看到昏暗的夜灯照亮的是父亲那沟壑纵横的脸庞。他正在往自己的挎包里装着······枪！

    艾德李跟着父亲走在清冷的街上，父亲猫着身子，看起来有些猥琐，艾德李这才注意到，父亲原来并不是一个魁梧的人。他不知道这个年过四十高龄的人要干什么，贫民区街道的恶臭和随时一脚都可能踩到的满是排泄物的水坑让艾德李很难受。这就是为什么他更喜欢呆在家里，那台游戏机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东西，房间能变得高档干净，床铺会变得舒适柔软，那台吵闹的破冰箱也能消停下来。所有美好的一切，当然，填饱肚子的罐头除外，它能把手中的下等罐头变得看起来像是高等人吃的优质罐头，但改变不了它味道。不过艾德李也从没尝过优质罐头，所以他喜欢戴着vr头显吃饭，环境更好，罐头的牌子也更好，地位就更高。

    诶，想得更饿了。艾德李正思量着，面门被人猛来了一下。他捂着鼻子倒地，痛得喊出声来，却听到父亲诧异的声音：“艾德？你子怎么来了！”

    艾德捂着流血的鼻子，嘟囔着：“我来看看你大半夜的干什么······”

    父亲阴沉着脸看了他良久，直盯得艾德李心里发毛，然后父亲丢给他一把枪。“既然来了，就好好跟着干！”父亲转过身去，道不断闪烁的路灯打出一个成熟男人的剪影，“我们去抢罐头！”

    父亲在罐头厂干了数十年，早就对罐头厂的结构和人员作息时间一清二楚，现在这个时间，应该只会有两个保安看守。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晚就不会有太暴力的事件发生了。艾德李看了一眼周围大都上了年龄的人们，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抱着乌黑发亮的枪支，摩拳擦掌。从他们的交流中可以得知，这些人都是被罐头厂遗弃的人，都是没有罐头可以吃的人，他们今晚要为自己的肚子进行一场罐头争夺战！

    有那么一瞬间，艾德李似乎被打动了，他们好像有了游戏中反抗军的影子，只是后者是为宇宙自由而战，而前者是为了最廉价的果腹之物。艾德李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好像感到这群人心中的烈火也点着了自己。

    “时间差不多了。”父亲看着表说，“有大概十五分钟的轮换空隙，按计划进去！白皮，你去把车发着，随时准备好！”

    “哎！”一个精瘦的白人应声而去，看他的背影真是看不出他已经是半只脚进了地里的人。

    “老贾，保安室的那个人交给你了！其他人跟上！”

    这只“罐头行动队”在老贾的操作下进入工厂内部，他们有大概十五分钟的时间将本该属于他们的罐头运出来，装车然后撤退。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井然有序，直到仓库的大门被打开。

    看不到什么罐头，只有老胡的嘲笑与一队国际精英警察出现了他们面前。没人知道为什么老胡能提前拦截下他们的行动，直到老贾一路跑到老胡面前，露出谄笑，伸手接过一些稀里哗啦的塑料代币时，大家才反应过来。这个人为了自己的几个罐头代币背叛了大家！

    父亲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吞噬老贾，他在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你他娘就死在那些破汤水里吧！”

    “那我也乐意！”老贾露出你能奈我何的表情，躲在了老胡身后。

    父亲几乎要咬碎了自己的牙齿，他大喊道：“跟这些王八蛋拼了！”

    于是艾德李有生以来第一次陷入一场真实的交火，当第一声枪响起时，他完全没了在游戏中的冷静，没有了那些惊艳的操作。他只是闭着眼睛，抓紧枪，好像那是洪水中一根矗立着的铁棍似得，他木楞地吓呆在原地。或许唯一不变的，是他手中渗出黏糊糊的汗液。“砰！”得一声闷响，一束激光弹击穿了自己身边一个老男人的头颅。艾德李转过头看他，父亲那浑浊而满是寄生虫般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一下感到两股间传来一阵热流。

    而真实的交火不会给艾德李那么长时间去适应，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战斗就已经结束了。一道激光弹略过自己的脸庞，他打了个激灵。“停火！停火！”艾德李听到有人喊道。也许是对方看到自己不过是个稚嫩的孩子，也许是看到了自己滴出液体的裤子，但或许自己暂时得救了。

    “扔掉武器，双手抱头，跪下！”

    艾德李一一照做，他将手里那笨重的铁块儿扔在面前，低下脑袋。一只脚带着砂砾抬起，踢飞了他的枪，那块儿废铁重重砸了一下艾德李的膝盖后飞开，他突然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