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子转过了身子,面向湜沄。
见天子面向自己,湜沄连忙抱手行礼说:“臣不知好歹打扰了陛下的大殿,死罪,死罪。”
天子欲对湜沄说些什么。毕竟这是自己的祭天大典,不是湜沄的。
“皇兄的话,他一定会表示臣服的。没错。他这就是在想我表示臣服。给我一个台阶,让我高高在上地赦免他……”天子想着向前湜沄踏出了一步……
“……不过皇兄真的只是希望得到赦免么?还是是等待着嘉奖?……赦免他,是否在其他人看来,我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一切都在按照皇兄的意思来行事?……”天子的步伐放缓了下来……
“……那么嘉奖他?那我是否显得是惧怕他,万事都在仰仗着他……责备他……可……可当下的状况如果责备于他,那么不就等同于否决了皇兄刚刚对所有外藩所警告的一切内容……外藩还会继续猖獗……”天子终于站到了湜沄的面前……
“……”
所有人都严阵以待天子的表态。虽然也有人用与天子相似的思路来考虑着,不过更多的人则是在急切地盼望天子赶快了解这个事态,不要让这个已经将天下群侯压制得快喘不上气的淮安侯继续对自己施压。
“……皇兄……!!”就在天子犹豫着开口的时候,天子看到了一个黑影飞速略过了自己与湜沄的头顶。天子不禁向后一撤,抬头看向了天空。
看到这飞影的不止天子一人,毕竟大家都在将注意力集中在天子和湜沄的身上。
低着头的湜沄看着原本已经出现在视线内的天子靴履突然撤走,自然也就抬头看向了天子。见天子上望,湜沄也跟着起身望向了天空……
一只乌黑禽鸟从空中急冲向了祭台……
“!!”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鸦?乌鸦?……这难道是预示着什么么?”
……
正当台上众人嘈杂起来的时候,却见这只高速下冲的黑鸟就在离人头顶一丈远处扑扇了两下羽翼减缓了速度,最后安静地落在了一个人的肩头……
“!!”
“……”
“那是……乌鸦没错吧?”
“乌鸦……落在淮安侯的肩头……不过淮安侯怎么连躲都不躲啊?”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
正当所有人都慌乱时,守突然大幅度地左右晃动两下,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甚至还让那一直撑着的那根金拐杖倒在了地上,发出了声响。
“当啷!”
那青铜拐杖落地的声音十分响亮。有不少人都被这声音吸引了过去,但那只落在湜沄肩头的乌鸦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动都没有动。直到湜沄转过身来察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它才算和守第一次对上了眼睛。
“……三足……泛着金光的乌鸦……这,这……这是传说中的踆乌、三足金乌、太阳神鸟!!”
“!!!”
所有人全部将精力转向了那只落在湜沄肩头上的乌鸦身上。
的确,它除了正用于立在湜沄肩上的两只爪以外,还长有一只爪子。只是它一只叠在身上,一时间没有让人看清。不过更加神奇的是,这只乌鸦身上泛着的色彩。一般的乌鸦吃得再膘肥体壮,羽翼丰满在阳光下最多不过是微微泛着青光。可眼前这只乌鸦竟然在阳光下微微泛着金光。
人们惊讶是肯定的。那种本来就只存在于神话故事中的神鸟竟然出现在眼前,那是谁都不肯相信的。不过毕竟它的出现也好,行为也好都太过特别;也就让人都接受了守的想法。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湜沄连忙对众人摆手否认。
天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望向湜沄。“……皇兄……这……”
“回禀陛下。这只不过是臣家里豢养的一只普通的乌鸦而已。如果有什么特别,那也不过是因为它天生多长了一只爪子而已。不过正因为它多长了一直爪子,才被遗弃巢中。我于心不忍,便把它养在了家中。一向不飞、不鸣的它不知怎地今天竟然突然飞来,惊到了陛下,臣万死。不过恳请陛下还看在它不过是一只不知事的兽禽,宽宏大量,饶其不死。”
湜沄说着抱拳拜向了天子。
天子当然不能对此多说什么。虽然湜沄说得合情合理,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在心中认定了这就是神鸟。哪怕是天子,怎么能够屠戮神鸟呢?更何况还是即将祭天之前。
“……”看着站在湜沄肩头直勾勾望向自己的这只踆乌,天子内心燃起了一股莫名火,“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才是天子!哪怕你是神鸟,你也应该乖乖地来到我这里!”
天子想着,身子上前这就要伸手去抓踆乌。
一直站在湜沄肩头屹立不动的踆乌不等天子手触碰到自己,即刻便飞了起来。
“!!……混账!!”天子内心咒骂,脸上写满了不悦。
就像是要气天子一样。天子一收手,踆乌便再次轻灵地落在了湜沄肩头。
低着头的湜沄虽然看不到天子的脸色,但从肩头的重量变化中大概也猜出了许多。心中暗骂:“你个畜生!怕是我的命运就要被你这只畜生给葬送了!”
也不知道人群中谁,是有心还是无意,此刻竟然还对天子奏报说:“陛下祭天,神鸟现世,此乃大吉啊!是大周昌盛之兆!”
“是啊,是啊!”
“对,大吉啊。陛下!”
……
其他人还能有什么说辞?只能跟着尽量向好处去说。谁有胆量回去提及这踆乌究竟是落在谁的肩头,又不愿让谁触及?
天子虽然一肚子的气愤。但堂堂天子,毕竟不能在这里接二连三地去试着抓这只不给天子面子的鸟。那成何体统?天子只能够没好气地大声宣布:“祭天!”
湜沄心中一肚子的苦……
守脸上皱纹也加深了不少……
如前所言。祭天仪式十分简单,不过就是登顶、读告、焚烧、返台、祭以太牢。整个仪式之中花费时间最多的就是天子一步步登顶和一步步返台的过程。高出祭台十丈的顶端其实并不算太高。但要由身穿衮服、头顶冕旒的天子凭着一己之力上去再下来实在是大有难度。所以这就是为什么祭天会那么从简的原因了。毕竟不管是登顶还是返台,所花费的时间都要比繁杂的祭太牢礼耗时长许多。要是再多上两三项项目,天子怕是会吃不消的。
搀着天子双臂的内侍们将天子送到了登高阶前便为天子送上了一方大大的白玉圭。而天子双手持着玉圭,迈上登高阶……
“呼……呼……”
天子尽量声地喘着。不过脚步却不能停止,节奏也不能慢下来。因为登顶若不能一口气完成,会有人议论是否欠缺天子资格。
“……好沉……”
挂着十二串诛子的冕旒冠可谓沉重至极。天子就连动一动发酸的脖颈都不敢,生怕动一动,脖子就会被那顶沉重的冕旒冠重量带得一晃,跟着整个人都要晃动……
“……好重……“
那一身衮服平常可是很少穿着的。虽然上大朝或是典礼时会穿,但那时是很少走路的。一切长远距离天子都是有龙辇可以搭乘的。就算是走路,还有两近侍帮忙抬着天子各一臂,多少还分担些重量。可现在一切都要靠天子自己,而手上还捧着一个死沉死沉的玉圭……
“……这就是天子么?……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特意举办这种典礼?……台还这么高……”
天子满心抱怨地从眼角向斜下方瞥了一眼……
霎时间,他明白了。
他看到了台上整齐排列着的臣子们全部高举双手,拱手颔头对自己叩拜。他们露着后背,为天子展现着后脑,表示着臣服。天子每一步登上的台阶,都让他感觉离这些人们越来越远……不,更确切地说是感觉这些人都在为自己搭乘了一圈又一圈的楼梯,按照他们的能力。自己踏着的不是什么石质阶梯,而是他们每一个人的后脊背。那平时看起来高傲得连弯曲都不会得脊背!
“……啊!……不沉了,也不重了……原来这就是天子……”天子注视起了前方,“……啊……对了,眼前这所及。这青山绿水,这辽原旷野全部都是我的……都是我的……你们不管有多么大的本事,也都不过是我脚下的台阶……你们都是我的台阶……那么傲慢不可一世的强藩也好,才智过人的智士也罢,你们都在我脚下!……你们都正被我踩在脚底下!!……!!?”
天子登顶的步伐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了两张面孔。虽然他们也出自弯腰的身子,可他们却并没有像别人一样低头盯着地面而是正在看着自己。
“皇兄……皇爷爷……”天子突然感到双腿发沉了起来,“……你们……你们干嘛这么盯着我……你们是在监视我……也想要看看我有没有天子资格么?……哎?我现在是在走呢……还是停下了?……”
天子住步时恰一阵风迎面吹来,让恍惚的天子不由得晃动了一下。
台下的湜沄和守一脸着急地上前一步,却见天子无恙,马上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位置上。不过他们旧还是注视着天子的。
“……啊……是这样……你们在担心我……”天子再次迈开了步子,“……在你们看来我就那么没有受到苍天的祝福,本就该半路摔下去么?……是,皇兄……我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还能弄出个什么该死的乌鸦来……可,可我才是天子……我才是周天子……不,寡人……寡人才是周天子!你不过是寡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臣子……寡人是天子……呵呵……终究还是寡人赢了……你到头来……还是寡人的臣!……你抬起脸来不过就是要被寡人踩踏着你的脸继续登上天!!”
……
祭天大典在天子极高的兴致中告一段落。
天子最后高兴地对所有人说:“谁说不需祭天?祭天是个多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啊!寡人诚信祭天,天便回告寡人:要去爱惜万民苍生,要停止干戈。谁若不从,寡人便应代天以有道伐无道!”在以湜沄为首的中央过侯爵们、常蕴为代表的三公九卿们以及众多西南诸侯们的高声赞同下,余下寥寥数人只能点头同称遵天子令。
昭幽帝治下连绵的战火终于自此暂歇了下来……
次日,天子下令废丁口税,实行均地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