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舒薇迟迟不醒,情况教人担心。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刻返回镇山村。
古井在白桦林的深处,离村子大约一里路。一行人走在黑暗的密林,丫妹打手电筒照亮,布杰背舒薇,我跟在后面,拄着一根枯枝当拐棍,蹒蹒跚跚的朝前走。视线模糊,脚下坑坑洼洼,忽高忽低,时而撞上一棵黑乎乎的大树,时而被树根和杂草绊个踉跄。人在地底下呆久了,乍一回到地上适应不过来,我恍恍惚惚的,有时觉得是回到地上了,有时觉得还呆在溶洞里,还在钻那无穷无尽的迷宫。
走出树林,镇山村便赫然在望。就在一条光秃秃的缓坡道下面,又看见了那些鳞次节比的石板房和吊脚楼。今夜的镇山村比往时大不相同了,笼罩全村的大雾早已消散,空气干干净净,能见度甚佳,看得见村中很远处的房屋,和房屋之间透出的亮光。远远听见隐约的人声遍布全村,还没进村,便感觉到一股嘈杂喧嚣的声浪,从那一排排冰冷的石头房屋和街巷之间涌出,向村子的四周,向天空弥漫。
但天空依旧覆盖着浓厚的乌云,那朵硕大的黑蘑菇雨云并未散去。
我抬头寻找月亮,它已不见了。月亮在我们穿越白桦林的当儿躲进乌云中去了。
村口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哨兵。
那哨兵本来正靠在街墙上打瞌睡,一见我们,顿时跳起来,把手中的红缨枪对准我们:
“口令!”
他有腔有调的喝问道,嘴里还在嚼吃着什么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逮倒!”丫妹答道。
对方收起红缨枪,手一挥,放我们进村,又继续打他的瞌睡,连多看我们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这个岗哨倒是大模大样的,我心想,一边回头看那位仁兄,真要来了什么妖魔鬼怪,他未必有胆子问人家口令。
村子里完全变了样。
鬼村变成了人村,到处是灯火,到处是人声。闹鬼似乎是古代的事情,再也找不到半点温泉活动的痕迹。镇山村被下寨村民和旅游团占领着,街上尽是一队队花里胡哨的人,穿着不知从哪路文工团还是草台班子淘来的戏装,或兵,或将,个个神气活现,趾高气扬。他们有站岗的,有巡逻的,在每个街口拐角地势险要之处设防,筑起栅栏,修起街垒,扎起帐篷,弄得有模有样。我们每过一个关卡,都必须答对口令,才能放行,当真犹如身临一座防卫森严的营盘。只是这批兵爷的素质实在不大敢恭维,他们毫无军纪,大声说笑,嘻嘻哈哈,互相拿长枪大刀打斗取乐,还到处拍照留念,闪光灯此起彼伏。大约夜深人乏了,加上前半夜闹腾得太凶,此刻人们的兴奋劲有所下降,看上去松松垮垮,十分散漫,有抽烟的,有喝酒的,有吃零食把瓜子壳吐了一地的,有三五成群坐在地上打牌聊天的,直是一群不折不扣的丘八,然而正是这批乌合之众在布摩的带领下冲破浓雾渡过神水河,攻克了温泉盘踞两个月不通音讯的上寨。
街上灯火通明,到处是明晃晃的火把和手电筒,甚至还有电灯,我从未注意过上寨原来早就通了电,街墙上稀稀落落,每搁一段便吊着一支带盏儿的破帽似的路灯,灯泡都瓦数不高,又旧又老,发射着昏暗闪烁的黄光。
“来电了!”丫妹兴奋的说,“布摩带了电工来的,这么快他们就把电修好了!”
“他还带电工来,想得真周到啊!”我对村中的变化尤其是电力的恢复十分振奋。重新又见到现代文明,我简直有点不适应。路灯亮了,人家的灯却黑着,似乎为了省电,每一座房屋皆黑灯瞎火,连煤油灯也没点一盏。村民们乖乖的执行着宵禁,似乎都睡了,然而当我们从那些紧闭的黑洞洞的窗户前经过时,却偶尔能在某一扇窗玻璃的后面,看见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一动不动的,沉默的注视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