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石元许下重诺,护卫他的数百少年军亲兵隐隐然也形成了威慑,但是陈简却没有答应石元的请求,这反而令石元更为敬重。
陈简四人本有心挟持石元,以求脱身远走,但思量着定无法摆脱这些甲士们的纠缠全身而退,便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石元没想过逼迫,他相信自己的诚意迟早会打动陈简,便抱定了跟随陈简的想法,陈简去哪里,他就去哪里。反正他从不被父亲、兄弟以及姊妹关心,任由他自生自灭。他是爱怎样就怎样。
陈简不明白石元的想法,也不想明白。他甚至都没有兴趣询问石元为何会在矮山那边守灵。石元要跟着,那就先让他跟着好了,莽莽太行山中,有的是机会摆脱纠缠。
陈简不能说自己一行人要去远在东南的江左之地,以免石元起疑,便说想穿越太行山去往邺城。石元闻说,一击掌笑道:“那感情好,我就是从邺城出来的,本就想回邺城去。”陈简四人相顾无言。
石元的属下对陈简的表现心中不忿,但敢怒不敢言,只是不给陈简四人好脸色看。
进入太行山,道路开始狭窄崎岖十分难走。数百人的队伍拉成了长蛇,石元与陈简等人走在队伍中央。远近处树木葳蕤丰茂,偶尔可见猿猴在林间一荡而过,发出凄厉的尖鸣。
石元皱着眉看着远方,其他人顺着视线看去,只见远处山林间,一队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民见到行进的甲士,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
石元神色稍有沮丧,叹道:“时事糜烂至此,百姓视我军兵直如虎豹豺狼,可悲可叹!”
叶准忽然接话道:“这不奇怪!听闻讨伐鲜卑的赵军大败,溃逃中掳掠百姓为食,与豺狼虎豹一般无二!”
石元闻言怒目而视,他身边的两个甲士直举马槊,冲叶准怒吼道:“尔敢无礼!”只要石元下令,他们必定将这个汉家小子戳个透心凉!
石元止住身边的甲士,脸色阴沉,半晌无语。陈简骑马走在石元之后,闻听叶准的话,心中暗骂鲁莽。
过了一会儿,石元扭过头,神色已经恢复平静,询问道:“您是汉人吧?”陈简点头。他接着道:“不知您怎样看当今赵国天子?”陈简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盯着石元清澈的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
石元见状,自嘲道:“呵呵,我这是明知故问了!当今天子,在你们汉人眼中,无异于魔鬼吧!”随后他扭过头继续前行,一边低声自语,仿佛在叹息什么。
陈简趁机驱马来到叶准一侧,用英文说了句闭嘴。叶准也自知有些冲动,点了点头。
行至一处高约四十米左右的断崖之下,队伍停了下来。只见通往前方的山谷入口处,一块房屋大小的巨石阻住通道。看上去似乎是一侧断崖上坠石,只是坠落位置实在不适宜。
石元派人查看,发现人可以从缝隙中穿过,坐骑则不行,弃马而行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选择绕行的话,起码要多走一日的路程。
正踌躇间,忽闻断崖上鸣锣,骤然间有数十名弓手出现在崖边,张弓搭箭,瞄准崖下众人便射,一时间箭如飞蝗,顿时射倒一片甲士。
陈简四人恰巧在道路一侧的古树下,茂密的树冠遮蔽了断崖上射手的视线,见状连忙下马躲避到树后,险而又险地避过箭矢。
石元身前,一个甲士已经被射成刺猬,浑身血如泉涌,气息仍未断绝,勉力支撑着不倒,用身体护住石元。更多的甲士不顾损伤,执盾向石元靠过来,竭力将其遮挡在盾牌组成的天空下。
石元怒吼道:“后退!后退!”这些少年甲士显然经过阵仗,训练有素地护住石元,缓慢后退到安全距离外。崖下还有个别仍在哀嚎呻吟的,被崖上弓手逐一点名射杀。集合队列清点人数,石元属下的甲士片刻间居然被射杀七、八十人之多。
石元见状睚眦俱裂,眼睛通红,指着崖上破口大骂。却见崖上现出一带着木质猛鬼面具的青衣大汉,戏谑地对着石元道:“卫公,你就别骂了,吼破嗓子也奈何我不得!”
石元怒道:“无耻鼠辈,别藏头露尾的,有本事报上姓名!”
青衣大汉哈哈大笑道:“当我和你一样是小孩子吗?若想知道我是谁,只要卫公你到了黄泉之下和你的贱种娘亲相会,便会明白!”
石元一把抓过身边侍卫的长弓,一箭射去,箭如飞虹贯日,却堪堪射中崖边的岩石。青衣大汉笑得更为响亮了,更是向前一步立在崖边,继续辱骂。
陈简四人刚才并未随着后退,他们可没有盾牌护身,一旦现身,恐怕马上便会被射成筛子。石元与青衣大汉对骂时,陈简问叶准道:“现在用手枪不大方便,你有没有把握用十字弩把崖上的那个青衣人射倒?”
叶准想了想,道:“距离上有些困难,但我还是有把握只是,我们为什么要帮他?”
陈简道:“我们是在帮自己。我觉得那青衣人和石元废话是缓兵之计,极有可能退路也被堵住了”
黄唯一此时已经把从背囊中取出的十字弩部件迅速组装完毕,叶准深吸一口气,接过他递过来的以色列产的供特种部队使用的十字弩。弩箭已上弦,箭杆是高强度全碳纤维的,箭头呈破甲锥的形状,由特种钢材制成,闪着蓝幽幽的冷光。
叶准探出小半个身子,隔着绿荫,将望山对准青衣大汉的咽喉,稳稳地扣动机括,一道黑影电射而出,直取青衣大汉咽喉。
青衣大汉正骂得高兴,心中暗想截断石元退路的援兵为何还不发信号,自己这边就好杀下崖去。猛然间喉头一凉,正在骂的话憋在了喉咙口,紧接着便天旋地转,踉跄了一下,便从崖边直跌下来直挺挺地摔在崖下的乱石堆里。崖上的弓手队伍顿时出现了混乱。
这一下兔起鹘落,石元看得真切,不由大喜过望,指着崖上乱作一团的弓手道:“於乎耶,你带上几十人给我从两边爬上去攻击,其他人掩护向前用弓箭向崖上抛射,压制住这帮贼子,我倒要看看随敢设伏杀我!”
甲士们行动极为果断,毫不拖泥带水,不一会儿便将失去主心骨的崖上弓手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被叫做於乎耶耶的胡族少年非常勇武,率领一部分甲士用牙齿咬住马刀,冒着箭矢攀援而上,迅速接近崖顶。
陈简四人趁机从古树下闪身而出,来到石元近前。石元先是惊讶地扫视一眼叶准手中精巧的弓弩,然后感激地朝陈简抱拳一揖,尚未开口,就被陈简打断:“先别说没用的,要想活命赶紧弃马进入前方山谷,后面肯定有援兵。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不杀掉你,这些人是不会退的!“
石元这才警觉,看看来路,发现不远处山林中有鸟群从林间飞起,心中暗道不好。
他身边的近卫首领名叫李晗,跳下马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莫要迟疑,赶紧弃马遁入前方山谷,属下等人占领前方断崖后,利用地势与逆贼血战,若有追兵,定能阻得一时!”
石元犹豫,他实在不愿只身逃命,置这些亲卫于不顾。李晗站起身,急道:”殿下犹豫不得,否则可能贻误时机!我等哪怕战死于此,乃是死得其所!“
此时,从断崖两边爬上去的甲士已经与崖顶的战士短兵相接,一时间血肉横飞,尸首时不时地从崖顶坠落。
陈简看看崖顶,催促三人在地上捡起几面盾牌,向巨石边的狭窄缝隙奔去。叶准还不忘记青衣人的尸体上收回弩箭。
石元咬紧牙关,接过李晗递来的盾牌,伸手重重地拍拍他肩头,什么都没说,先快步冲到崖下,揭开青衣大汉的面具看了看,并不认识。
他对李晗道:“不要力敌,稍作阻挡后就带领其他人散去,我要你们活着,懂不懂?!”
此时,但闻后方数声尖利的胡笛,喊杀声顿起……
李晗眼圈红了,垂首领命,派了五个甲士跟随石元。目送着石元离去后,他咬了咬牙,冲着已停止射箭的甲士大吼:”诸位,报答殿下恩遇今日事也,为了殿下,我们要冲到崖顶上去守住谷口!都跟我上“
陈简四人进了山谷,立刻冲进一侧山坡上的密林。
待石元和他的五名亲卫进入山谷,举目四顾,哪里见得着四人的身影!
石元暗叹道:“我果真不招人待见!”他没有怨恨四人弃他而去,因为本来就是他要跟着陈简,何况骤然遇到如此杀局!甚至,他对陈简等人无辜被陷进这个针对他的伏杀,隐隐还有些歉意。
石元迅速观察了谷地两侧的密林,任意选择了一侧,带领五名亲卫也消失在密林中。
石元等人走了不一会儿,陈简和叶准便从密林中探出头来,向两边仔细观察了一番,又缩回去。二人按照一些特殊标记,沿着山坡向上攀爬了上千米距离,找到了坐在树根上歇息的李、黄二人。
黄唯一询问道:“那小子呢?”
叶准道:“朝山那边走了!”
李云堂抚着胸口,作出惊吓不已的神态道:“吓死宝宝了,他要再跟着,命都要跟没了!”
陈简向山林下方看了看,将食指竖在唇前,压低声音道:“我们往上再爬一段距离,然后找个地方伪装隐蔽,在这地方停留一、两天,之后再走。”
李云堂奇怪道:“太危险了,干嘛不赶紧离开?”
叶准白了他一眼,黄唯一笑道:“小李子,这叫兵法,懂不?”
李云堂跳上去掐他:“别叫我小李子,你不长记性啊你……”
陈简分开二人,道:“别闹,正事儿要紧!”
山谷外,追兵付出伤亡数百人的代价后,最终杀死了在断崖上据守的绝大多数石元亲卫,只有少数几个勇士攀爬断崖之上陡峭的山壁逃脱。
追兵的头领是个长着一头褐色卷发的胡人将领,骑着一匹高大的乌骓马。戴着铁盔,下拉的面甲遮挡住脸颊,只露出眼睛和嘴巴,手上拎着一柄沉重的斩马刀,看着被属下抬过来的青衣大汉的尸首,眼神中既有愤怒又有鄙夷。
他冷冷地道:“居然误了主公的事,这厮死不足惜!”
追兵进入山谷后,派人粗略搜索两侧山林,一无所见,便加速直向邺城方向而去。
四人足足等待了一日后,确定了没有任何危险。特地出谷探看,只看到被剥成光猪的成片尸首,有很多尸首已被野兽撕咬得残缺不全,一些野狼看见四人,只抬起头看看,便自顾自地继续进食。
四人不敢停留,却又不知向何处去。继续往邺城方向走,似乎风险不可测,向回走更是不可能。陈简最终决定离开驿道,寻觅山间小道,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
莽莽太行山,陈简四人彼时曾经自驾去过太行山大峡谷旅游,印象颇为深刻。现如今两眼一抹黑,连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其实即便现在把他们放在大峡谷里,估计也十有八九认不出,毕竟当时只是匆匆一瞥。
离开驿道,方知山间小路有多艰险。很多时候,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不是茂密至极的丛林就是陡峭的悬崖峭壁。在山中走走停停一天多,天气起了变化,下起了绵绵细雨。
雨下个不停,这种天气没法行路。四人窝在一面背风山崖上的岩洞里烤火。岩洞离地两米多,可以沿着岩壁缝隙攀援而上,能防备野兽侵袭,比较安全。洞口不大,里面宽和进深都只有三米多。挤下四个人,再烧一堆篝火,整个洞中一片温暖,十分惬意。
李云堂舒服得几乎要呻吟出来了。这些日子过得简直糟糕透了,吃不好睡不好,还时不时面临生命威胁。如今能睡个好觉,安安静静地烤火,都成为一种享受。
陈简和叶准认真清点了一下还剩下的物资。
除了每个人随身的武器、盾牌和工兵铲,罗盘、手电筒、放大镜、打火机、炸药和雷管均保存完好,压缩饼干还剩下两包,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薰马肉以及石元随从赠送的煮熟风干的牛肉块。
两根玉米棒子和三只土豆被陈简极为郑重地专门收好。叶准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有用?”陈简点点头,道:“安定下来了就有大用。”
叶准将东西放入背囊,靠在洞壁上出了一会儿神,忽然长叹道:“我们现在实在太弱小了……”
黄唯一看着陈简道:“大哥,我现在想,咱们能不能平安到达江东。”
李云堂眯着眼睛,抖着二郎腿道:“要有信心,要对大哥有信心!”
陈简忽然道:“其实还有一个选择。去江左太遥远,有诸多不可测的危险,而这里山高林密,适合休养生息,不然流民不会躲到这里来。我们也许可以躲几年,等身体都足够强壮,对这个时代了解更加充分,再前往。”
李云堂眼神一亮,笑道:“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徐图霸业,大哥这个主意好!”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缓称王,徐图霸业,能活下去再说……”黄唯一斜了李云堂一眼。
叶准想了想,坐直身体:“我赞成,比我们闷头向前闯好。”
“在这儿怎么生存?这才是最重要的!”黄唯一沉声提醒道。
叶准道:“简单的生存不是难事,我们完全可以靠打猎为生,这山中的野兽非常多。还可以采集植物果实、野菜、蕈菌。”
陈简等他们说完,才说道:“难度的确不大,但是不要以为就可以高枕无忧。历史上太行山区一直是盗匪啸聚之地,这个时代更是如此。很多流民逃避山中,占山抱团自保,久之就形成一个个大小山寨、坞堡,流民变成山贼。”
李云堂奇道:“大哥,我们怎么没碰上?”
叶准噎了他一句:“你指望碰上啊?!”
陈简看了看李云堂,接着道:“要在山中生存,最大威胁就是山贼。”
黄唯一突然道:“大哥,与其防备山贼,不如我们自己做山贼!”
其他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向他。黄唯一道:“这一路都在逃避,你们不厌倦吗?!小李子的话给了我启发,不知大哥想过没有,其实给咱们时间与空间,凭借着咱们超越时代的知识储备,想要在这个世界称王称霸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那么,就从做山贼开始,咱们也可以有选择地聚拢流民,训练武装他们,成为手中的力量。”
叶准拍手赞道:“唯一说得好,我同意!”李云堂更是起劲,抱住黄唯一的肩膀,笑嘻嘻道:“小子,以前没觉得你很聪明啊!”
陈简淡然道:“唯一的想法,有可以操作的空间,我也赞同。邓公说过,摸着石头过河。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李云堂怪叫一声。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陈简守了后半夜,此时有些倦怠,他看了眼还在熟睡的三人,起身站在洞口极目远眺,只见碧山如洗,晴空万里,山间鸟鸣啁啾。空气清新得令人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陶醉。
远处的山林中传来山鸡的呱啦声,令陈简心头一动。有些担心无人值守三人可能会遇见危险,踌躇间又觉得无妨,便拿上弩箭佩好藏刀,翻身下崖,想试试看能否有运气射只山鸡打牙祭。
在山林中走出数百米,忽然听到人语声。陈简一惊,连忙闪身到一颗大树后。不多时,有七道身影映入眼帘。当先的有两人,都是十六岁左右面带菜色的的瘦弱少年,衣衫破烂,看上去像是流民,均被反缚双手。其后五人背着包裹,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壮健男子,行为粗放狂野,带着匪气。
两个少年神情木然,机械地迈步向前。男子们则有说有笑,时不时还呵斥少年几声。
陈简把自己隐藏严密,心想这难不成就是山贼?
只听一个男子道:“听闻鸡头山大头领前些天死在流云谷前的断崖下,据说是和卫公石元的亲卫军死拼,双方两败俱伤,都死的七七八八。我最喜欢看胡人打胡人,狗咬狗一嘴毛,都死干净拉倒!”
另一人道:“鸡头山覆灭是好事一桩。这些胡狗仗着有军队支持,逼得这几片山头的弟兄躲的躲藏的藏,都快没活路了。老天爷有眼啊!”
陈简心头一动,凝神倾听。
“张老五,鸡头山覆灭,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称得上是块宝地,却是被哪家大王占了去了?”
“呵呵,都是没卵子的怂货,愣是没人敢占!连云寨,伏虎寨,包括我们祝融寨,当家的都不敢动,怕石家朝廷派军队围剿!”
“你敢说当家的是怂货,反了你了,哈哈,我一定要告诉当家的”
一行人从陈简藏身的大树一侧七八米处经过,逐渐远去。陈简想了想,便用藏刀在大树树皮上刻下独特的标记,追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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