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原来十年之前,当时还不是师长的马振邦曾经帮上司到过北京跑门路,搭上了正如日中天的肃亲王府这条线,一直都还没断过。彼时年龄尚的我自是见过他。去年我满十八岁生日,他还专门派独养儿子马承援来为我祝贺,礼物便是靠近云南的缅甸翡翠,那翡翠水头极好,是以我还有印象。
至于他那根独苗马承援嘛,虽然名字取自东汉开国功臣伏波将军马援,承援承援,自是要继承伏波将军之志了,却是绣花枕头一个,文不成武不就,人虽然不算坏,但实是个娇生惯养,养尊处优的典型二世祖。他在上海时,还曾经追求过我一阵子,我自是没有怎么搭理过他。。。
陈总把头等人不料敏敏竟然识得这滇军的马师长,虽然有些意外,但是见到敏敏暂时没有了危险,都吁了一口大气,放下心来。否则以这马师长刚才那副色迷迷的样子,敏敏那般绝色姿容,落在他手里,那还不是如同羊入虎口一般任他宰割了?而且听他当时那口气,竟是本来准备今晚就要将敏敏。。。
陈总把头想到此处,心下虽稍安,但却心中暗恨。
马振邦刚刚听了杨副官的话,才明白这金枝玉叶一般的格格为何会跟着这群响马军阀出现在深山中下墓,竟是为了肃亲王府的五公子中的尸降。他向来老奸巨猾,听了这话,心思当即就是一转:这敏敏格格的家世之重他自是清楚,且不说她能带来多少嫁妆和人脉,光是这可人疼的模样,就已经够本儿了。自己那独养儿子马承援,向来贪花好色,身边女人素来是换个不停,可自从去年从上海回来,便一直对这美貌格格念念不忘,一天到晚神魂颠倒的,女人也不玩儿了,三番五次找自己闹着要娶她,可当时自己只能硬着心肠拒绝了儿子,这敏敏格格出身如此高贵,父兄又皆是肱股之臣,自己一个偏远边疆的杂牌军阀,人家怎可能看得上?为这个,那不肖子不晓得和自己打了多少次饥荒。。。
却不想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这肃亲王府为了救五公子的性命,竟然宁愿把这格格嫁给卸领魁首陈总把头。说起来这陈玉楼是什么常胜山南七北六十三省总瓢把子,其实,还不就是上不了台面的绿林响马而已,怎及得上自家起码也是堂堂正正的滇军师长,承援也能算得上是将门虎子了,肃亲王府既然都愿意把格格许配给那响马头子了,难道还不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家师长公子?
想着娶了那敏敏格格不仅能遂了宝贝儿子的心愿,还有将会带来的种种好处,马师长不由得一脸喜气洋洋:“敏敏呀,咱们两家算得上是世交了,你五哥的事,包在我马某人身上,那千年尸丹的事你不用急,马叔叔一定给你找回来,等此间事了,你就先不忙回北京,跟马叔叔一道回云南玩玩,你承援哥哥可是念着你呢。。。”
他随即叫人搬来一张椅子,让我坐在旁边,却是叫了两名副官跟着我,道是保护我,实则是监督,到底还是对我不放心。
他又坐回圈椅,朝一边在众人鄙视的目光中有些讪讪的杨副官使了个眼色,杨副官踌躇了一下,慢慢走到了罗老歪跟前。
罗老歪眼中怒火中烧,“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他奶奶的,老子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就不应该收留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下贱东西!”
杨副官在喜怒无常的罗老歪手下早已受够了气,当下忍不可忍,啪的一声给了罗老歪一记重重的耳光。
罗老歪挨了打,却是闭目哈哈大笑,杨副官咬牙切齿地道:“我最恨别人骂我下贱!”
罗老歪听了,却笑着破口大骂,“王八蛋!下贱胚子!你个下贱胚!”还重重地对杨副官啐了一口,那口水正中在他脸上。。。
杨副官含恨死盯着罗老歪,“我本不想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说着又是重重的一记耳光打在罗老歪脸上。
杨副官当着众弟兄的面称若是有人想跟着自己,自己自然不会亏待大家,若是想继续效忠罗老歪,自己也会成全。罗老歪平素喜怒无常,又残忍好杀,是以手下弟兄们都对他谈不上什么忠诚,个个皆是贪生怕死,纷纷答应跟着杨副官。
罗老歪见众人如此,独眼含泪,却仍是笑声不绝,声称自己当年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闯荡湘西,现在也赤条条一个人走,谁他娘的也不拖累,并叫嚣让杨开枪。杨拿枪对准了罗老歪脑袋,可却始终下不去手。
马振邦十分不满,“怎么杀个人这么磨叽呀?”
陈玉楼见状却不忍心和自己结拜一场的罗老歪就此殒命,忍不住开口:“哎!货你们也掠了,人也绑了,何必要斩尽杀绝呢?”
罗老歪闻言,哽咽着道:“陈总把头,好兄弟,我罗老歪,此生能和你结拜成兄弟,值了!哥哥先走一步,咱们天上见。。。”
我虽然一贯讨厌这粗俗不堪,脸厚心黑又好色油腻的罗老歪,但瓶山之行毕竟是一路走来,眼见他此时众叛亲离,又想起他从一无所有开始苦心经营多年,好容易才有今天,的确是殊为不易,听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望着他泪眼婆娑。
罗老歪眼中带泪,却是笑容满面地看着我,声音有些哽咽:“格格,你是在为我老罗难过吗?哈哈哈,没想到死到临头,还能有格格这样的美人儿为我罗老歪掉眼泪。。。格格,别哭啊,二十年后,你罗大哥我又是一条好汉!就是想啊,下辈子,我也能投个好胎,选个好人家,就像陈总把头那样,长得俊,功夫好,还识文断字,才高八斗的,也能娶上一个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
马振邦听了这话,眉头一皱,脸色一变,把神锋往桌子上重重一拍,“杨子,你是不是心软了?”
杨副官闻言身子一震,赶紧举起了手中的枪,对准了罗老歪的脑袋。罗帅却毫无惧色,可杨副官却迟迟不敢下手。杨副官命人把罗帅的头转过去,罗老歪坚持不肯转过头去,并且还叫嚣要亲眼看见自己是怎么死的,嘴里还不绝口地大骂杨副官。只听得砰地一声枪响,横行湘阴的大军阀罗老歪当场毙命,溅出的血浆喷了杨副官一脸,吓得他浑身一阵哆嗦。
众人见状皆是呆在当地,我见朝夕相处的罗老歪就此殒命,也不禁觉得一阵酸楚,落下了泪来。
马振邦清了清嗓子,慢慢站了起来,施施然走向被绑的众人。杨副官在旁边声地问,“他们几个怎么处置?”
马振邦却不答他,转过身来,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地看着众人,“要我说啊,各位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甚至有搬山卸岭的两位魁首,马某是爱才之人啊,诸位若是不嫌弃,来我滇军麾下,我马某人,是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陈玉楼眼中恨意入骨,“你做梦!我们卸岭的弟兄,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马振邦看了陈玉楼一眼,语气有些嘲弄,“陈总把头,话别说得这么满,心你过一会儿折了面子。我理解你,你总把头的金交椅是坐惯了,好发个号施个令,做个决断,这个我深有体会呀,但是今天不同啊,人家自己的命,得由人家自己来做主。。。对吧?”
说罢掏出手枪上膛,走到跪着的一众卸岭弟兄面前,大声道:“想好了,回答我一个字,跟我,还是跟他?”
第一个弟兄抬眼轻蔑地看着马振邦,“自从我加入卸岭。。。”
话音未落,马振邦手中枪声便响了,那名盗伙当场毙命。
陈玉楼奋力挣扎,目眦尽裂,“住手,要杀杀我吧!”
花蚂拐也嘶吼着大喊道,“别动我兄弟!”
我见状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捂住了嘴,眼中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想冲过去,却是被身边两名副官拖住了。
我只觉胸中一疼,那名弟兄,便是当初一下瓶山受伤过后坚持不肯用消炎药的那个年轻人,自从我那次说服了他用药,他一见我就便会脸红躲开,每天却不知道从哪里去采摘些好看的野花,偷偷放在我的门口,可是却从不好意思和我照面说话。。。
见到他年纪轻轻就死于非命,又想起他那见着我便腼腆不已又眼神亮亮的样子,我只觉眼前一阵模糊,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马振邦回头见我哭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格格,你三哥也是军中之人,这慈不掌兵的道理,你也应该懂吧?我也并不想杀人啊,但不降之人,我留之何用?我也是为难呀。。。”
剩下的卸岭盗伙人人激愤,“格格,别哭,我们不怕死!”
陈玉楼被几人硬摁在地上,口中兀自嘶吼着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败类,你草菅人命,你迟早会遭到报应的!天要亡我卸岭,我无话可说,我陈玉楼,对不起大家了!”
马振邦不耐烦地缓缓走到他跟前,“你想当英雄啊?那我成全你。。。”说着举起了手枪。。。
我看着那一幕,只觉得心胆俱裂,拼命地流着泪摇头,想要冲过去,却被身后的人死死拖住。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鹧鸪哨趁人不备冲到了前头,大声喊道:“马师长,这些金玉宝货,就知足了吗?”
马振邦眉头一挑,“搬山魁首,此话何意呀?”
鹧鸪哨沉声道:“搬山卸岭联手,三进瓶山,虽损兵折将,所获不多。但我们已探明,这瓶山确有大藏,如今这瓶口塌了,藏于山间的墓穴,必然跌入山底,要是找到这些宝器,那才是大家真正想要的财宝,就连马师长想为格格找的尸丹,也在其中。。。”
杨副官赶紧上前对马振邦耳语了几句,马振邦沉吟了一下,缓缓走到鹧鸪哨面前,“依你的意思,你准备怎么做?”
鹧鸪哨沉声道:“我愿意与卸岭魁首再度联手,所得珠玉宝货,连同那枚千年尸丹,尽归马师长所有。”
马振邦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这么重的大礼,你是要换所有人的性命是吗?”
鹧鸪哨目光坚定,“正是。”
可杨副官这个叛徒却悄声对马振邦道:“马师长,鹧鸪哨所言不虚,但万不可让他与陈玉楼联手,这格格,之前可是许配给了他的。。。放了他,只怕会节外生枝。”
马振邦不放心搬山卸岭联手,只同意让鹧鸪哨一人前去,留下搬山的老洋人,花灵等人做人质。鹧鸪哨称自己只要一人,便是善解机括的红姑娘。马振邦见红姑娘只是一个柔弱女子,便点头答应了鹧鸪哨。
我见马振邦心情甚好,便试着向他讨要花灵,称身边都是男的,有个女的方便一些。
马振邦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花灵一番,“一个丫头。。。唔,格格身边,的确是应该有个伺候的,就依你吧。这深山里面,就是不方便。想当初,我见你在王府里头,是何等的金尊玉贵,太监丫鬟姑姑一大堆,前呼后拥的。。。敏敏,你放心,今后你到了马家,我们绝不让你受委屈,你在王府过的什么日子,在我马家,就过什么日子,哈哈哈。。。”
我对着他勉强地扯了扯嘴角,偷偷看望陈玉楼,只见他兀自咬牙切齿地盯着马振邦,有心想救他,却无计可施。
马振邦将我和花灵安排在他住的地方旁边一个帐篷里,就放在他眼皮底下,令数人端着枪看守着,美其名曰是保护,其实是怕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