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长陵里中的日子是什么样的?
被问到这句的时候,不知为何,蝠儿脑中最先浮现的,总是她六岁生辰这一天。这天是正月廿九日,是她在长陵的最后一天,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她皇帝舅舅的那一天。
仿佛是午后,虽然天已经冷了,但那天的阳光却好,射到她家庭院东牆上。阿翁正在给她做一柄小木剑,边削着木料,边给她讲侠客故事。
她自小便爱听这类故事,就守在一旁认真地听着,所以,到如今她也还是记得的。阿翁讲的是侠客剧孟助太尉周亚夫平定“七国之乱”的故事。这事发生的时候倒是并不久远,就在她出生前的十几年。这剧孟和阿翁一样,是个商人,也和阿翁一样,是个不太善于经商的商人,死的时候连十金的财产都没有。至于阿翁说的什么“诛晁错,清君侧”、什么藩国叛乱的,她其时是不懂的,只是记得阿翁说周亚夫得了剧孟,好比得了一个侯国。这人得多厉害啊!阿翁说剧孟是自愿帮助天子平定叛乱,以求百姓不受战乱之苦,这是侠者之大义,比之前给她讲的鲁国的朱家、楚国的季布那些扶弱济贫、重诺守信的侠行可又高了一个境界。
故事讲完了,小木剑也得了。阿翁塞给她,她便爬到东墙上架着的梯子上。她想象着这院牆外伸进来的木樨的枝干就是打过来的坏人,自己就是那威武的剧孟,左一下,右一下,就把敌人打的落花流水一般。
阿母抱着弟弟,也从屋里出来到庭院里晒暖。弟弟看见金色的残叶被她这样扑簌扑簌地打下来,大笑起来。蝠儿得意起来,便挥舞得更卖力了。
门外似乎越来越喧闹了。阿母的婢女绫罗从门外奔进来,慌慌张张地对阿母说了什么,他们便都匆忙地进了屋。蝠儿没理会,自顾自地摆弄着她的剑。
之后庭院里忽剌剌闯进一群佩剑的甲衣卫士,围着院墙站了一圈。然后她的皇帝舅舅就进来了。那时她还不识得他,只觉得他很高大英武,她虽然站在梯子上,好像还得抬头望他。
一个似乎见过的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在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旋即看向了她,走到她面前。她突然有点怕,但又觉得他似乎不像坏人,于是只是把手里的小木剑挡在胸前,另一只手握紧了梯子。
“你叫什么名字啊?”他微笑着轻声问道,好像怕吓到眼前这个紧张的小娃儿。
“阿母说我大名叫金娥,小名叫蝠儿。你问哪个名字?”
“是福气的福?”
蝠儿摇摇头,抬了抬胳膊说:“是会飞的那个蝠。”
他被她的举动逗笑了,笑着问:“那为何是蝙蝠?”
“阿母说我出生那时,屋里飞进来一只蝙蝠,所以叫我蝠儿。”
“啊,原来你就是只小蝙蝠。”
“你又是谁?来我家作甚?”蝠儿刚发问,就被他从梯子上抱起。
“别怕,蝠儿。”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迈步向屋中走去,“我是你舅舅。”
但她记忆里清晰的也只有这些而已,再后面一些细节她都很模糊。舅舅要把她一家带去长安去见阿母的阿母。她坐在輧车里,听着銮铃丁当,从已经卸下了门扇的里门中穿过。她从戻窗中望向自家院门,却只看到了重重的仪仗兵戟和护卫兵马。
起风了,天也阴沉了起来,木樨的残叶被卷上了天空。蝠儿只觉车中气闷无趣,便坐回阿母身边。彼时她并不知道,她的人生自此便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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