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翟轻捻着胡须看着眼前佝偻着身子，焦虑地踱着步的丞相许昌，表面上也是装出一副愁思，心中却有些幸灾乐祸。当年太皇太后盛怒之下将赵绾、王臧二人下狱，顺便把推荐他们二人的丞相窦婴和太尉田蚡一并免了官之后，他本以为那空悬了几个月的丞相之位定会落到自己身上，却没想到太皇太后委任了时任太常的柏至侯许昌。自己四十余岁，方值壮年，竟被许昌那年逾花甲的老翁比下去，这让他一直心有不忿。不过，这也并非全是坏事，太皇太后年事已高，这朝政早晚是要撒手的，他还有更长远的一步棋要下。

    那之后，他表面上对许昌甚是恭敬仰慕，让他引以为心腹，两年前将他荐上了这丞相副手的御史大夫之位。但暗地里他却将心思更多地放在了揣摩那位雄心壮志的少年天子身上。

    都说太皇太后和皇帝的冲突在于一个喜欢黄老道家之说，一个推尊儒术，庄青翟可不这么认为，这帝王之家治理天下哪有什么一定之规，不过是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重要的是哪一些更有利于皇帝。搞明白了皇帝的心思，将他想要你说的说出来，想要你做的做出来，这才是“正途”。什么儒家道家，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这祖孙二人的矛盾，庄青翟认为，就在这个丞相的位置上。丞相之位，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凡国事，皆要上报丞相府，由丞相召集百官议定后方才领衔上奏皇帝。皇帝的诏命亦要下达丞相，由丞相负责实施。此等喉舌般的位置操于他人之手，这皇帝便如被人掐住了脖颈般动弹不得，这勃勃的雄心怎么能安稳地呆在身子里呢？是一定要挣脱开，换上自己人的。

    今日掌灯时分，他收到丞相府的传召，说是长信少府暗中送来了太皇太后危重、皇帝不在宫中的消息，他便知道这长线放到今日，该是收网之时了。太皇太后一薨，皇帝可以主政，他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便可见成效。这丞相府到时也该换个主人，另有一番面目了。

    他心中这样得意，面上却丝毫不露，起身去扶过许昌，嘴上娓娓劝道：“上个月，太常禀报说太史令观星见‘荧惑守舆鬼’，请太卜占曰‘主火变，有丧’。那时咱们不是便早已心中有了准备？既如此，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听天由命了。祈望太皇太后吉人天佑，能够闯过此关。您也别忧心了，坐下歇歇罢。”

    许昌确也踱得累了，叹了口气，顺势坐了下来：“老朽年迈，早就不在这仕途之上多做挣扎。接这丞相之位时，太皇太后曾对我私下言道，并不指望我于此位上如何举措，只图我年高位尊，能唬得住这班臣下，承上启下罢了。待皇帝看得懂人、经得起事之后，便交给有为之人去做。只是没想到这才不过三四年的光景，竟就到了这关节之时。”他话是这样说，可心里也是惴惴，担心自己日后是否真能如自己所言，如此善终。庄青翟也明白他心中所想，便只是诺诺地应和。二人各怀心事，望着堂外的夜空，陷入了一阵沉默。

    外面二更的柝声刚刚响过，侍曹便来通报，说宫中传召的谒者就要到府门口了。许昌望了一眼庄青翟，这心便沉了下去，今夜怕是分外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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