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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贪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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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康。

    台城。

    春夜的风忽凉忽暖,挟带着花草沉眠时的清芬,杨柳绕长堤的细柔,酿成一壶最醇美的酒,直令闻者欲枕醉入梦,衔香长眠。

    与内宫仅有一墙之隔的内省中,正晃悠着三两点灯影。

    微微摇曳的灯影下,是中书郎谢几卿和他得意门生的醉颜。

    谢几卿不愧为陈郡谢氏的子弟,非但秉承谢氏的风流蕴藉,更继承了曾祖谢灵运的放荡不羁。此刻身上穿的,只有一件薄薄裆裤,手里擎的,尽是灯影酒壶,如此半礻果赤脚而行,自在的踩踏着皇宫冰凉微润的石路,时而仰头豪饮,时而高声放歌。

    谢几卿歪斜的头巾下,花白的长发披散,脸颊泛着诡异的潮红–––五石散的药效并非虚传,的确能令人神疏气朗,恍惚难言。

    中书省内堆积如山的政务丝毫不能挽留他的心,因为,他的心,已随着春夜的清风朗月,一路飘飞到危楼高阁,欲乘风而去。

    年轻些的两个门生,虽然不如谢几卿,却也都随着老师,痴痴疯疯,歪歪斜斜的登上高阁,扬声大唱大叫。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谢几卿咕噜噜喝了半壶下肚,这才抬起手来,“切莫再吟!曹阿瞒惟此数句可取也!”

    又自己酣唱道,“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宫城禁地,谁敢夜半高歌!”

    楼阁下忽然传来厉喝,来者自然是被惊动的禁卫军,此刻都哗啦啦提着武器,要来拿下狂徒。

    谢几卿嘿嘿一笑,全不在意的继续饮酒放歌,“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歌声顺着高阁,随风传进内宫。

    内宫。

    净居殿。

    武帝念了一日经文,难免困乏懒倦,早早便上榻安歇。

    净居殿仍旧是古朴简素的模样,所谓的龙床,在几年前就已经换成了又硬又的木板床。铺的褥子是百姓家中最常见的一种,粗麻布为面,薄棉花为里,根本挡不住木板床的冷硬。就连粗布被子,也没有半丝花纹绣线,只是光光的净面。

    这样的床,别说是皇帝,凭谁睡上去都得硌得浑身酸疼,脖颈发麻。

    好在武帝身康体健,又习惯了这样的清苦,所以往床上一躺,很快就闭目酣睡。

    可惜刚刚入梦,某种熟悉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就如往常般蔓延上来。

    一个模样肥壮的无头少年,身披前齐的龙袍,手拎七尺的长剑,浑身是血,冷恻恻的逼上前来。

    有悲戚怨恨的声音,似从天上飘来,“为何篡我社稷,割我头颅?还来,都还来!”

    武帝拼命挣扎着想要逃跑,却像被什么法术钉住,分毫也难移动。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寒光利刃和少年身后的血色,不由得又急又惧,撑着硬气道,“我是杀了你,那又如何?是你自己昏庸暴虐,才招致亡国!我是,我是替天行道!”

    无头少年嗬嗬怪笑数声,“萧衍,你这个忘恩负义,弑君篡位的逆贼,快还我命来!”

    语罢不由分说,提剑便要砍来。

    “啊!”武帝想要躲避,身体却不听使唤。情急之下,他只有紧闭双眼,开始求告神佛,“别杀我!我虽然弑君篡位,可我吃斋念咒,清苦度日,广造佛寺,多积功德。。。我赎过罪,我不该死!佛陀,救我!”

    “善哉。”

    一道慈悲沉静,声如洪钟的妙音传入耳中,让武帝立刻睁开双目。

    万丈金光之中,佛陀正盘腿坐于莲花宝台,垂眸望着武帝。而那个血淋淋的少年,早已消散无踪。

    武帝感觉禁锢住全身的力量消失,双腿就是一软,扑通跪伏于地,“弟子萧衍,拜谢佛祖救命之恩。”

    又赶紧虔诚的合上手掌,“请问佛祖,弟子何时才得解脱?”

    佛陀缓缓摇了摇头。

    武帝不由大为急切,“弟子许身佛门后,诚造万数寺院,谨修无尽金身,难道还不足以赎罪?若弟子有迷途之像,惟求佛祖指点明路!”

    佛陀无喜无悲,仍旧端坐莲台,不言不语。

    “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一阵带着烂醉酒气的纵诞歌声忽然潜入梦境,武帝微微一愣,佛祖就转瞬消失。

    “佛陀留步!”

    武帝喘着粗气,忽腾坐起身来,直伸的僵硬双手却什么都没能抓到。

    “悠悠迷所留,酒中有深味。。。”

    放浪形骸的酣歌越来越清晰,让武帝猛地清醒过来–––这熟悉的声音,明显不是梦境所有。

    “来人!”

    武帝的怒喝刚出,就有内侍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奴在!”

    一想到被歌声驱走的佛祖,武帝就狠狠拍起了木床坚硬的床沿,“是谁!是谁在禁宫高歌!”

    内侍赶紧道,“听声音,像是中书郎谢几卿。。。”

    “那还愣着做什么!把他给我逐出宫去!”武帝气恼的叫喊罢,又唤住将要转身的内侍,“再把谢几卿停职免官!让他回家好好醒酒!”

    “是,是。”内侍唯唯诺诺,赶紧听从吩咐远去。

    殿门轻轻关合,肆情歌声也彻底消失。

    武帝环顾着净居殿,忽然披衣下床,重新坐在佛前,虔诚的祷告诵经起来。

    宫门。

    深夜的禁宫,非有大事,是不许随意出入宫门的。

    可既然武帝有命,卫士们自然不敢违抗,执着谢几卿往宫门处走。

    谢几卿醉的糊里糊涂,身上不知被谁披了件外衣,正胡乱挣扎着不肯离去,“你们,你们凭什么赶我走?嗯?”

    卫士中有与谢几卿相熟的,赶紧压低了声音,“谢侍郎,快走吧!您把至尊都吵醒了,再不走,恐怕就是死罪了!”

    谢几卿的门生侍从们都晓得惹了大祸,顿时哄着劝着,要把这醉鬼带走。

    “老师,快回去吧。”

    “夜色早已深沉,何不等明日再来尽兴?”

    “是啊,走吧走吧。”

    谢几卿虽然开始缓步而行,嘴里却仍不服气的嘟嘟囔囔,“凭什么赶我走?我犯了什么错?那些王啊侯啊的,贪封疆尺寸之利,全忘却君臣恩义,父子相算,兄弟为谋,也不见有人赶他们走。。。我就是吵醒了至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惜禁宫内的武帝仍在虔诚礼佛,并未听闻这一番真言。

    夜色消散后,旭日东升,霞光似火。

    清晨湿润的微风吹动浮云般的槐柳,笼罩着弯弯绕绕的秦淮河,又是烟花三月,草长莺飞的时节。

    城门。

    从荆州而归的马车驶近秦淮河,就分成了左右两班,一往东,一向西。

    向西的马车内,坐的正是暨季江。

    暨季江虽为湘东王的近臣,出身却非高门豪族,自然挤不进东郊或是乌衣巷,只在西州城安家。

    西州城虽非极贵,却也都住着有身份的人–––多半诸王的近臣幕僚,少半出自寒门,却身居要位的令史。

    暨季江才下马车,便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迎接而来。

    “暨令史此去荆州多日,怕是忘却故人了吧?”说话的杜掞是庐陵王麾下武将,跟暨季江有些私交。

    “岂敢岂敢。”暨季江赶紧拱手寒暄,“看杜兄满面春风,似乎有什么好事。”

    杜掞一听这话,顿时笑得更加开怀。他上前携住暨季江的手臂,指向不远处的奢华酒舍,“自然是好事。庐陵王升任骠骑将军,广开幕府,兄弟我虽不才,也勉强混了个骠骑府中兵参军。这两个月该请的人都请遍了,只差季江你一个,你可不许推辞啊!”

    语罢不由分说,扯了暨季江便走。

    暨季江本来便无急事在身,又是好友相邀,一时未及多想,就跟着他走进酒舍。

    杜掞包的是临窗最好的雅座,点了一桌子佳肴美酒,最后还叫来两个唱曲儿的美人作陪,兴致极其高昂。

    而频频举起酒樽的暨季江却开始升起顾虑–––杜掞出身京兆杜氏,本为豪门,平常都是自己去拜访他,今日怎么会纡尊降贵,来等候自己?虽说有升官加禄之喜,喜的也略有些过火。

    可杜掞似乎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喝酒时说的都是些漫不经心的闲话,偶尔提到荆州,也无非两句耳闻的市井流言,“季江啊,此去荆州,可有什么新鲜见闻?”

    酒至半酣的暨季江浑浑噩噩,“唉,还是那个老样子,没什么新鲜的。。。”

    “怎么可能?你就别藏着掖着了。”杜掞忽然压低声音,凑近暨季江耳边,“我听说湘东王妃十分风流,你到荆州,必然见过王妃。也给兄弟说说,王妃究竟什么样?”

    暨季江带着醉意摆手,“不不不,下官怎么见得到王妃呢?杜兄千万,千万别取笑我。”

    杜掞不达目的,岂肯罢休,当即追释道,“并非我好窥探风流事,实在是湘东王妃常有书信给庐陵王,我才生了好奇。你是湘东王的近臣,说你不知道,谁会相信?”

    暨季江听见书信,心里就先咯噔一声,攥紧了酒樽。可他迷迷醉醉的,也没能准确的分辩关键之处,只是隐隐觉得大事不妙。

    杜掞对他的异状似无所觉,继续道,“听说湘东王妃年过三十,已经老而无味,难道还有人愿为她得罪湘东王?”

    “有什么关系呢?”暨季江被他一绕,暂时抛开不妙,想起了他所见过的昭佩,不由半醉半醒的揶揄嬉笑道,“柏直狗虽老犹能猎,溧阳马虽老犹神骏,徐娘虽老,犹尚多情啊。。。”

    杜掞打趣道,“如此说来,季江你也多情过?”

    “不不不,我这颗脑袋,还想多留几日呢。”暨季江先是连连摆手,又忽然反问道,“杜兄,你今日为何,嗝,为何总问湘东王宫的事?难道。。。”

    杜掞放下酒樽,挥退了两个唱曲儿的美人,“实不相瞒,是湘东王妃写了封关系利害的书信给庐陵王,庐陵王才派我来的。”

    “什么?王妃?书信?”

    暨季江呢喃着重复了一遍,被酒气冲昏的头脑猛地清醒过来。

    他瞬间想到了最坏的事情,不由得将酒樽一丢,大惊失色,“杜兄,你。。。”

    “欸,你放心。”杜掞摆摆手,义薄云天的安抚道,“虽说是庐陵王的吩咐,可我向来杜掞最讲道义,岂能缉拿朋友?你只把身边的随从厮送一两个过来,让我交差就是。”

    他略停了停,很是周全的替暨季江设想起来,“至于湘东王那儿,你无论是写书信示警,还是亲自折返,我都不会阻拦的。其实我也不想得罪湘东王,不过应付差事而已。”

    暨季江暗地里叫苦连连,面上却布满感激,“是,是,下官会将杜兄的好意转告湘东王的。”

    又试探道,“难道说,庐陵王已然有了把握?杜兄可知,湘东王妃究竟写了些什么?”

    杜掞看了眼四周,谨而慎之,“别的我不清楚,只知道,和钱有关。”

    “下官明白了,多谢杜兄通融提点。”暨季江跳动的心略有安定,说着又举起了酒樽,“来,杜兄请。”

    乌衣巷。

    先时向东的那辆马车里,坐着的是回京探亲访友的湘东王谘议参军王籍。

    王籍虽多年为流内官,祖父和父亲也曾居光禄骁骑,可在琅琊王氏这样的世族高门里,根本算不上显赫,也排不上名位。

    所以王籍并不急着去王家大宅奉见主族亲眷,而是先跨过秦淮河,去寻好友庾仲容。

    颍川庾氏虽然是败落的大族,门庭却依然维持着旧时煊赫。

    庾仲容正扶着侍婢从门阶而下,手里还挂着个酒葫芦。

    王籍赶紧迎上前去,拍了拍他的酒葫芦,听见哐当半满之声,才拱起手来,“子仲,意欲何往啊?”

    “文海兄!”庾仲容如梦初醒,扶着王籍的臂膀连连快问,“文海兄别来无恙否?”

    又道,“我正要去看望谢几卿,文海兄正好同往,我三人不曾共饮,今日必一醉方休!”

    说着二人携上马车,碌碌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