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出租屋，昏黄的风扇一刻不停地转。周默坐在椅子上读剧本，林大导演自编自导的爱情文艺片，后天就开机。

    特意调成振动的手机嗡嗡地响个不停，寻找着微不足道的存在感。

    刚找到的戏感瞬间被搅散，周默无奈地放下剧本，小声抱怨了句“谁啊这是！”拿过手机一看，是林导打来的。

    立马从椅子上弹起来，关上风扇，用了五分之一秒调整好面部表情，在短袖下摆用力揩了揩汗，周默这才按下接听键。

    “是小周吗？”刚按下接听键，话筒里便传来林导略有些低沉的声音。

    “是，我是小周，您有什么事儿吗？”欢快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就是开机的事情……”

    一听跟开机有关，没听出林导今日话语中的吞吞吐吐，周默立马保证“我都准备好了，后天准时到！”

    “小周，后天……后天你不用来了。”最终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林导不易被人察觉地松了口气。

    周默的心却浸到了冰水里，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问着“是资金出了问题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最难解决的是，钱的问题。

    “这事儿你早晚也得知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林导叹了口气“原来的那家投资商撤资了。”

    ——果然是资金出了问题“那咱们再想想办法，剧本那么好，咱们总能拉到投资的……”

    “几个老朋友帮我拉到了天逸的资金，天逸开出的条件是让程文竹做女主角……”

    剩下的话，周默已经听不进去了，闭了闭眼，听着自己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这是好事儿，天逸比原先那家强多了，程姐是影后，比我强。这次您肯定能拿奖……”

    听着周默这些话，林导也不落忍“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下次我再有合适的角色肯定第一个找你……”

    放下电话，周默瘫倒在沙发上，屋里太安静了，只能听到秒针‘咔哒、咔哒’地响，过了好长一会儿，开口安慰自己“没事，还有别的机会。”泪水却不争气地肆意流淌。

    ——心中清楚，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这一年里，周默的戏已经黄了五六部，有资金不到位的，也有像这部一样被人抢走的。林导这部戏周默用尽了所有人脉，眼看着还差两天就开机，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救命稻草，变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

    不由得有些恨程文竹，恨天逸，心中却无比清楚，如果没有天逸的投资，这部戏也不过和之前几部一样，因为资金不到位而黄掉。天逸既然投了资，捧旗下艺人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退一万步说，即便没有天逸插手，论演技论资历论知名度，自己哪样都不能和程文竹相提并论，终究还是技不如人罢了。

    细细算来，周默入行已经四年了，一出道就提名金麒麟奖最佳女配，一时间也算是风头无两。又在王姐牵线下，演了两部小成本文艺片，自觉能拿到三金影后，再凭借光环顺利转战商业片，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试着去竞争过商业片里面的角色，可商业片需要的是热度是票房，周默没有多少粉丝，甚至她的片子都没多少人看过，冷门、乏味、“看了让人心里难受”——这是看过那些片子观众的原话。自带热度和话题的女明星和奖项票房都欠缺的女演员，投资方只要想赚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前者。

    不知哭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在家吗？”周默这才恍然记起，今天是月底，该缴下个月房租了。

    不愿意自己的狼狈被别人瞧见，周默使劲擦干了脸上泪水，打开钱包，数出十张红票，看着里面就剩一张了，叹了口气，认命地开了门。

    “刚睡觉来着，您坐。”掩饰住自己的鼻音，周默笑着把房东阿姨往里面让，房东阿姨，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也不会用支付宝和微信，每次都让周默拿现金。

    只见房东拿出收房租的本子“小周，咱们房费改一千了，我跟你说一声。这个月你加上水电一共是一千一。”

    “之前不是说九百吗？”攥了攥手上的纸币，周默笑着问。

    “没办法，现在这片儿都涨了，我这只给你涨一百，你去外边儿问问，就咱们家这房子，别人家可都涨到一千七八了。”

    “今天我只取了一千块，下回再给您补上行吗？”不习惯在这种事情上说谎，周默的觉得自己的耳根都红了。

    没想到房东倒是很痛快“也行，反正我这儿还有你押金。写上欠100，画个勾，下回再给我。”

    把房东阿姨送出门，看着自己皮夹里面的一百块和几枚钢镚，周默不由得叹了口气，看来只能去求王姐了。

    王姐是周默之前的经纪人，只是两人的经纪约今天就到期。过去这大半年，周默没有给王姐带来任何的收益，王姐也一直没提续约的事儿，周默更没脸提。现下这个情况，却也只能厚着脸皮找上门去。

    第二天一早，周默就去公司找王姐。刚到她办公室门口，借着虚掩的门缝，看到她在和刚签的小新人们谈话，先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儿，等房间里只剩下王姐一个人，周默才敲门进去。

    一看是周默，王姐笑容立马加深不少“小周啊，有事儿？林导那部戏快开了是吧，这次大约拍多长时间？”这部戏是周默自己联系的，王姐并不清楚内情。

    “王姐，那部戏……黄了。”

    “怎么回事？”王姐一脸关切。

    “投资商换人了，就把我换掉了。”周默假装不在意“王姐，您手头上有没有能立马进组的工作，我这都半年没拍戏了。”

    王姐也没推辞，打开工作表查了一下“我这儿就只剩下些电视剧的配角……”

    “配角也行，王姐！配角也没关系的。”一听这个，周默眼前一亮，眼下自己还计较什么主角配角，只要能拍戏，跑龙套都愿意去。能让王姐介绍的，最差也能有个五六集戏份。

    王姐叹了口气“古装剧女主的丫鬟，明天就开机，戏份不多，差不多一个月就能拍完。就是钱少了点，打包三万块。你要是不嫌弃，我这就给剧组打电话问问。”

    “不嫌弃不嫌弃！有戏拍就很不错了，谢谢您了王姐！”周默觉得自己说获奖感言也没有现在真挚。

    王姐当面给负责演员的副导演打了个电话，那边倒是很痛快，让周默明天上午七点直接到剧组报到。

    周默这才觉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又跟王姐问明白拍摄的地方，好在离周默住的地方也不远，就在怀远影视城。

    正准备要走，王姐叫住了她“小周，这回你自己都拿着吧，就算王姐帮你了。”

    “王姐，我记住了。”

    刚回到家，周默就接到妈妈的电话，带着点不太明显的南方口音“默默，这两天在那边怎么样呀？”

    “妈，我在这边挺好的，又接了部新戏，明天就开机！”不想让爸妈为自己担心的，周默总是报喜不报忧。

    “那你钱够不够用的呀，我让你爸爸给你打了点钱过去，你不要给我们省着呀，自己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好身体！”

    “哎，我晓得啦！您跟爸爸也要注意的呀！”

    “那你今天早点儿休息！”

    “我知道了妈，您也早点休息！”

    扣上电话，正好收到银行的短信提示，爸爸给自己转了5000块。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自己已经23岁了，23岁，这个年龄放在别的行业也才刚刚步入社会，放在娱乐圈就算是高龄了，演员出道的时间越来越早，从二十多到十□□，甚至十四五岁。

    野路子文艺片出身的周默，跟国内主流的五代六代大导隔着一道天然的无形屏障，而恩师这两年筹备的戏接二连三的黄掉，想拉周默一把也是有心无力。一没人脉，二没粉丝，眼看着连之前引以为傲的年龄优势也即将失去，以后可怎么办？

    ——要不干脆回老家找个安稳的工作？转头看看墙上落了灰的奖杯照片，想到放弃演戏，周默就觉得每个呼吸牵扯着整个胸腔，钝刀子在里面划拉着，绵绵密密的疼，疼的让她喘不过气。

    长出了一口气，还是先拍完这部戏，剩下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周默就从睡梦中惊醒，一看表还不到五点，却再也睡不着，索性起了床，骑着自行车赶往拍摄的地方。

    到了地方，只见摄影棚外面有七八个人在那儿围着，周默忙落了锁，问了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正是这个地方，这些挨挨挤挤的人都是来拍那部古装剧的。

    没等一会儿，一个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出来点人，“周默！”

    “哎！这儿呢！”忙答应了一声，挤到前面。

    小青年上下打量了几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你就是周默？”

    “我就是！”

    “到里边儿上妆去吧，走那边儿！”一指旁边的门。

    “哎！谢谢您！”忙道了谢，从门里进去了，见化妆师和造型师忙着在给演员们补妆上造型。周默领到自己的戏服换上，依着别人的样子，扎了个简单的丫鬟发型，就只剩下化妆。

    踅摸着凑到化妆师跟前，“老师您好，我是演梅香的周默，请问……”梅香这个名字，在哪个古装剧里都能拎出一个两个来，曹雪芹不是还说“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可见叫这个名儿的丫鬟，打清朝起就得排队。

    “没看这儿忙着吗！后边儿站着去！”小化妆师一听是演丫鬟的，干脆眼皮都没抬。

    周默入行以来，哪里受过这委屈，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是化妆师，其实也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小姑娘，给排的上号的演员化妆，还真轮不上她们。周默偷眼瞧着，这小丫头手艺可真够糙的，擦脸跟糊墙似的，眼线都勾到外头，像是认准了这些配角都没出镜机会。

    终于轮到了周默，上来就用粉底糊了厚厚一层，粉扑子上飞起来的粉底末让她都不敢呼吸，深怕这些钻到自己鼻子里害自己打喷嚏，到时候粉全掉了又得再受二茬罪。

    好容易等这小姑娘给自己化完妆，周默长出了一口气，见还没有到上场的时候，偷偷闪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拿出自己随身的化妆包，先把多余的粉擦了，细细地上了个减龄的淡妆，左右照照，娇俏可人。

    “周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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