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下，我叫赵亮，是这个组的现场副导演，今天也帮演员副导顶班，你们可以叫我赵哥！”正是刚刚那个小青年。

    所谓现场副导演，听起来名头蛮唬人，实际上就负责给小配角和龙套们讲戏讲走位，演员副导则是负责联系大小演员。

    除了周默，还有另两个演女主丫鬟的小演员，看样貌也就十七八岁，看着。赵亮把手上的几张纸给她们发下去“这是今天的剧本，我先给你们说说你们今天的戏……”

    拿到的只有薄薄一张纸，还带着打印机的热度。周默从未拍过电视剧，但也多少了解过，电视剧的剧本一般都是边拍边改，演员都是提前一两天或者当天才能拿到剧本。

    赵亮用了不到两分钟就给三人讲完戏，说了句好好背词就赶着给别人说戏去了。

    找了个角落，周默读着剧本，丫鬟的名字颇有古意，梅香梅月梅秋——编剧这是什么土掉渣的取名，换个壳子都能演个上世纪五十年代版的乡村爱情。

    吐槽归吐槽，周默接着往下看，这下就更糟心了，本以为梅香会是个红娘一般娇俏可人的丫鬟。没想到剧本里梅香的绝大部分工作是给小姐打帘子。

    【女主角进门，梅香打帘子……

    女二号出门，梅香打帘子……

    男主角来找女主角，梅香打帘子……】

    ——敢情在这个戏里跟沙僧是同行，人家是卷帘大将，她是什么，卷帘丫鬟？

    放下剧本望望天，这样背景板似的角色，怪不得开机前一天还在找人。但凡是有一点点门路和名气的女演员，都瞧不上这样没有记忆点的角色，倒是解了周默的燃眉之急。

    再怎么也不会比现在更糟，有机会要上，没有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一想到这，周默打起精神，抿了抿唇，搓弄着a4纸的边角，思考着怎样才能不露痕迹地给自己加戏。

    剧本极为简单，只写了动作，站门里还是门外，什么样的表情，都没有详细描述。周默眼睛一转，计上心头——既然剧本没写，导演也没说，那怎么演可就是她自己的事儿了。

    比如说这场女主出门回来，梅香就得从门内转出来打帘子，脸上就得带着些喜气;第二场女二号找女一号吵架后摔门而出，梅香脸上就应该带些担忧;第三场只有一个动作，没有背景描写，周默决定见机行事。

    从脑子里把台词和动作过了两遍，就听赵亮叫她们上场。

    到了跟前才知道，演女主角的是天逸旗下的小花旦李舒。站在廊下，周默愣愣地看着瓦片与院墙之间那爿青灰色的天空，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天逸的戏怎么都偏偏选在今天？

    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等周默再睁开眼睛，就是一心一意为小姐着想的丫鬟梅香。

    李舒与周默年岁相仿，是个温婉的美人，轻轻一笑，温柔可人。论样貌，在年轻一辈里也算排的上号。抛开她精致的妆容和用心的造型，单论五官和脸型，周默不觉得自己比她差，甚至有可能比她强——自己的脸更小，更上镜。

    【丫鬟甲和丫鬟乙一左一右拥着大小姐往门前走，后头跟着几位健壮的仆妇。丫鬟们通报‘小姐回来啦！’，梅香从门帘内探出一张娇俏可人的脸，神色间还有些不敢相信。

    待她见到真是大小姐回来，面上瞬间绽开一个又惊又喜的表情，灵活地跳出门槛，像每个十来岁小姑娘会做的那样。一面笑着一面给小姐打帘子，另一只手自然地伸上去，搀着小姐过了门槛，眼神自始至终都没从小姐的脸上移开。】

    “咔！”执行导演喊了一声“这场过！转下一场！”

    【……二小姐与大小姐因为赏花会的事情起了争执，二小姐一怒之下就摔门而出，梅香手上的帘子都被她打掉了。梅香被吓了一跳，正准备追出去，却见二小姐早就跑远了。梅香回过头看着大小姐，眼神中三分心急五分担忧。】

    镜头后，执行导演觉得很满意，这小丫鬟眼神戏不错，悄声夸赵亮“你这几天长进不少啊。”

    赵亮手心捏了一把汗，心想这可不是我的功劳，“都是师父您教的好！”顺手拍了一记马屁。

    “咔！”执行导演喊了停，拿着大喇叭就开吼“过了过了！时间差不多了，大家先去开机仪式，回来再拍下一场！”

    圈里人都迷信，开机仪式却是万万不能错过吉时。所谓开机仪式，就是开机当天拜神上香的仪式。拜的哪路神仙呢，不是祖师爷也不是关二爷，更不是玉皇大帝三清祖师如来佛祖上帝耶和华，是摄影机神。

    听老一辈说，之前用的摄影机是胶片式的，出故障十有八九就会把胶片划了，耽误进度不说，还得再重拍。为了图个吉利，开机之前先拜拜摄影机神，求神保佑，机子不要出故障。

    随着人流到了摄影棚外面，又走了大约三分钟，周默才看见空地上一个两米长一米宽的桌子，一张大红的布盖在上面。走近了一瞧，桌子中间是个金灿灿的香炉，供品有四样鲜果——火龙果橙子苹果葡萄，外加一头烤乳猪，还有鸡鸭鱼三样共八样。两边各一台摄影机，同样蒙着红布。

    这剧组可真够阔气的，周默拍的那几部文艺片，供品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猪头加上几个果盘意思一下，哪有这样四荤四素的讲究。一时之间，涌上心头的不知是酸涩还是羡慕。

    剧组还请了几位道士来做法，一时之间，烟气氤氲，清音绕梁，配上两边俩裹着红布的摄影机，颇有些云端仙境的味道。制片组老板们虔诚地上了头香，而后是导演、男女主角，最后才轮到周默这样的小配角们。

    轮到周默，见还有三根长香，忙拈了起来，管香案的大姐狠狠剜了她几眼，周默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那大姐见她一身丫鬟打扮，却长相出众，一时间倒也摸不清她的深浅，不敢再多说什么。

    上了香，周默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求神保佑，保佑自己的拍摄能顺顺利利的。

    回到摄影棚，周默估计着掏出剧本，继续背下一场的台词，刚背完一段，就听赵亮在那边喊她“周默！领盒饭了！”

    剧组里吃饭没有准时间，都是下了戏抽空吃，只有一场戏的群演更是如此，‘领盒饭’也就成了下线的代名词。

    收好剧本，周默回了一声“这就来！”

    刚要过去，却见赵亮已经帮她拿了一盒，两人在里面随便找了个桌子，就吃上了。

    “真看不出来啊你，上午演的还真不错，我师父都夸你来着！”赵亮一边吃一边跟周默聊开了。

    “那不还是您给我的机会嘛，怎么着我也不能给您丢脸啊。”周默熟络地跟赵亮套着近乎。

    “这话我爱听，你还没跟剧组签约呢是吧，你是哪家经纪公司的来着？”

    “上家经纪公司刚到期，还在找饭碗呢。”

    赵亮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那我一会儿把合同给你送来，”拿出手机“咱俩加个微信吧，以后剧组招演员也好联系你。”

    “那我先谢谢您了，正愁着这事儿呢。”

    “就你这长相，到哪儿找不着饭吃啊！”赵亮开导她“树挪死，人挪活，你要是真打算吃这碗饭，还是趁早再找个靠谱的经纪人，现在大大小小的经纪公司多得是，你有空多走走门路。不说别的，就咱这部剧，跟组的经纪人就有好几个，这一片那么多剧组，你就打听着投。”

    听他这样一说，周默的心思也活泛起来，飞快地扒了两口饭“那我听您的，有空我就去打听路子，您也帮我留意着！”

    “没问题，包在哥身上！就是注意安全，别让人给骗了。”

    “放心吧您就！”周默抿嘴一乐笑。

    周默在组里拍了有近一个月，大概是拜神的时候烧了高香，这次拍摄进度一天都没拖。

    眼看着自己戏份没剩多少，周默一边留意着朋友圈里面的信息，一边拿着简历到处投递。可惜的是，简历都石沉大海，倒是有剧组招女配角的，约她后天下午见面。

    这天上午，天光大亮，影视城在这三伏天里就像一口煮开了的大锅，热气腾腾。

    为了赶进度，剧组分为ab两个组，a组拍主演，b组拍配角和替身，今天周默赶的时机好，分到了a组，可以见到导演。

    周默仔细听着赵亮给他们讲走位和台词，今天她的戏份依然是给小姐打帘子，只是对象换了，从打门帘改成了打轿帘。

    刺耳的喇叭声从场中炸起“小赵你跟群演再说一遍走位，趁这会儿还不热，一会儿争取一条过！”

    导演放下喇叭，拿过毛巾擦擦头上的汗，拿起水瓶猛灌了一大口，低声问助理“李舒到了没有”

    “刚打电话问她助理，说马上就到。”

    “马上？”鼻孔里喷出一个哼，导演伸出短胖的手指，点点场内几十号人“全组就等她一人儿，嗬！”

    原来是李舒迟到了，这也怨不得导演生气，今天有两场重头戏，定好的八点全员化好妆到场，这都八点多了还不见女一号身影。等她到场，上妆换戏服又是近一小时，每分每秒都是在烧钱。

    这段时间，周默对李舒印象很不错，心知这时候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默默祈祷李舒快点到场。

    演员副导对导演说“您消消火儿，道上堵车耽误一会儿也说不定。”

    “来了！”导演忙不迭放下杯子，只见李舒已经换好了戏服从车里下来，导演铁青的脸色好看不少。

    “抱歉导演，路上堵车……”

    “先别说这个了，赶紧上妆，准备开拍！”拿起喇叭“化妆师，赶紧上妆！”俩跟组的化妆师忙跟进化妆室，张锋拿着剧本跟上：“李舒，今天这场戏是这样的……”

    【……张府门前左右两座石狮子，门房家丁一色青灰雁翅排开，一乘粉色小轿落下，丫头甲乙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落轿”，前头轿夫压下轿杠，梅香慢慢打起轿帘儿，女主角的脸缓缓展露在镜头前，仙姿玉质，摇曳生姿。随着镜头推进，嘴角扬起一抹笑，恍若冰雪消融，大地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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