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刘府的五色金光着实惊动了不少人,有人说是刘柯得了件了不得的传世之宝,金光是宝贝发出的宝气,有人说是刘柯炼成了延年益寿的仙丹,金光是丹药生成的丹气,还有人说是刘柯修道有成,金光是他即将成仙的征兆,这一切都难逃齐重九布下的重重耳目。
在外人看来,出身贫苦的吴国公齐重九能有今日的成就,全是仰赖军师刘柯出谋划策,俩人的关系便如同是刘邦与萧何,每当齐重九“为之奈何”的时候,刘柯早已替“主公多虑”。
事实上,自渡江前夕,营帐被焚之后,刘柯已经淡出最高指挥层,虽然仍旧挂着第一军师的头衔,如转运粮草,协调诸将等许多大事都是第二军师李伯襄在做,但是功劳仍然记在刘柯名下,外人不知。
五色金光是刘梦符入城之后的第二天晚上出现的,在时间上很是可疑。它第一次出现在刘柯的儿子刘之高的房间,当时房间里只有刘梦符和刘之高,刘之高不过是一介孩童,断然没有这个本事。随后两天里,五色金光多次出现在同一个位置,那就是刘梦符居住的院二楼。
从金光出现的时间、地点、次数来看,极有可能是人为的,而始作俑者便是刘梦符。
如果是在七年前,像这样的情况,李伯襄会拱手进言,说:“主公能掌握这五色金光,随时显现神迹,岂不是更应了‘明王’二字?”
齐重九却没有丝毫表示,转手将这一纸情报丢进火盆里,约莫择一根韭菜的工夫,当他看罢醉仙楼大乱的消息,也仅仅是眉头一皱,不发一语,
沉默,主公的沉默是最可怕的,这会让臣子不知所措,惶恐。
案前有一个窈窕的身影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低头说道:“主公恕罪,是,是刘军师不许我们”
齐重九一掌拍在铁铸的桌案上,瞪眼大喝道:“应天到底是谁当家做主,啊!”
案前众人皆下拜请罪,李伯襄拱手道:“主公息怒,军师此举必有深意”
“枉的哥眼草!”
齐重九爆了粗口,咬牙道:“成天像个鬼一样,干了什么事我都是最后才知道,他以为他是谁!”
“主公这是在责怪刘某?”
刘柯从烛火照不到的阴影角落里走出来,此时的他,早已换却了平常的大袖道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紧凑的墨色箭袖曳撒。5s
常见春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压倒性的强大武力,而刘柯的可怕之处,在于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背后。
齐重九摆了摆手,李伯襄等人便连看都不敢看地,低着头退出门外,铁门开合,厅内只剩下他与刘柯。
“恭喜主公再登‘境主’。”刘柯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夸赞自家的孩子。
“你这一天忙得很啊!”
刘柯听了他的抱怨之词,带着委屈的坦然一笑。他寻着扶手,有些疲累地坐在椅子上,约莫择半把韭菜的工夫,开口说道:“天道酬勤,唯尽人事,风水之术,不可过分依仗,主公天命在身,已是无上气运,不可再抢夺他人造化,恐会伤及自身及子孙福荫。”
“二军师”
周文英偷偷拉了拉李伯襄的袖子,瞟了一眼旁边投来求助目光的窈窕身影。
李伯襄抬了抬眉毛,手里把玩着一只青白色的玉羊,用一口家乡腔调,淡淡地说道:“莫得事。”
二人相差十七岁,隔着父子的辈分。在他看来,刘柯的有些行为并非是夺权,而是过分的爱护。
夺取江山,总来是没有干净的,兵者诡道,父子亦可相间相离,况乎君臣。
干活的是自己,出名的是别人,换了谁心里也不舒服,李伯襄也不例外。
文人相轻,一个做舅舅的尚且能为了两句诗,而对外甥痛下杀手,况且同为谋臣。
在他看来,那把火不过是刘柯自导自演的闹剧,手法低劣,着实可笑,随着采石、太平,连战连捷,他在军中的声望也与日俱增,就在他准备进一步夺取刘柯在齐重九心中地位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件怪事。
他是李唐支系后裔,从家境优渥,用不着借别人的书,做那寒毡坐透,铁砚磨穿的愚蠢勾当,时不时地还能拿几张面饼去救济救济那些穷的只剩下命的读书人,落得远近闻名。
有一年冬天,一户姓屠的人家给他拉来了一车旧书,希望能换得过冬的粮米。
起先他并没有在意,当下人往库房搬书的时候,有一摞捆书的麻绳突然崩断,从书里掉出几块生满红黑锈迹的铅片。
李伯襄当即命人把刚才所有搬进去的书统统搬出来,仔细查验,结果收拾出一堆零零碎碎的铅片。
那姓屠的呆在当场,脸臊得像一块大红布,管家指着他的鼻子,咒骂道:“枉的哥眼草,贼厮,你可真不是东西,放了这些破铅疙瘩在书里,按秤幺粮,让你白诓了多少米去!”
李伯襄看了看铅片上崭新的断口,必是剪刀之类的利器所为,但是从锈迹上看,这铅片本身年代久远。
他使力搓了搓表面的锈迹,看到了一行字,不禁眼前一亮,当即斥退管家,笑呵呵地上前询问铅片的来历。
那姓屠的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一直在家里放着,这次为了多换些粮食,才把它剪碎了夹在书里。
李伯襄问不出个所以然,也不为难他,又多给了他两袋杂粮,便让他走了。
“老爷,这贼厮偷奸耍滑,您怎么还多给呢?”管家忿忿道。
李伯襄一扇子敲在他的头上,笑道:“教你读的书,读到狗肚子去了,人活一世,名声何其重要,两袋豆子换你家老爷仁善美名,不值吗?”
管家一想,欢喜道:“是了是了,‘千金买马骨’一个道理!”
“把这些包好,一片不少地送到我书房去,少了一片,仔细你的耳朵!”
用了整整一夜的时间,李伯襄终于把这些零碎铅片拼凑复原,他看了看桌上的四片铅页,转身推开窗户,长长地呼出一口白气。
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执着?
铅页上的字体非金非篆,而是比前秦更加久远的骨刻文。
他手里有一枚鹿头骨,那上面的两行卜辞与这铅页上的字形如出一辙,更令他困惑的是他从未听说过更没见过古人会在铅板上刻字。
他带着铅页和摹本走遍大江南北,拜访名人高士,历时三载,终于让他弄清楚了这四页铅书上所记载的内容。
上古时代,蚩尤被黄帝斩首,他的一腔“兵血”化作一种口中会发出嗤嗤声的黑虫。
这种黑虫被九黎族人奉为蚩尤的化身,只有同蚩尤一样后背生有“兵鳞”的族人,才有资格以体为器,以血为饵,奉养黑虫,获得蚩尤神力。
蚩尤死后,九黎族人沦为奴隶,分谴四方,受尽压迫,黑虫便成为他们反抗的手段与斗争的旗帜。
荆山之下,黄帝铸鼎,九黎族人发起暴动,成功杀死了黄帝和他的十一个儿子,却也被赶来黄帝的臣子杀死。
黄帝长子玄嚣继位,九黎族人几乎被他诛杀灭绝,只有黄帝次子昌意居住的蜀中若水,幸存一支。
多少代后,黑虫灭绝,而九黎族人却没有放下重获自由,夺回家园的夙愿,他们基于深厚的执念而衍生出蛊术。
蛊,从虫,从皿。
他们把许多毒虫放入瓮中,以药草催动,让它们互相残杀,得到所谓的蛊,再将蛊寄养在身有“兵鳞”的族人体内,吸食“兵血”,促使蛊虫进化。
这便是巴蜀之地巫蛊之术的由来。
蚩尤死后,黄帝命人将九黎族人纹面挖目,以示标记,与百姓相区分,至死不得入中原,那么他们是如何进入荆山的?
了解到这里,李伯襄苦笑一声,心道:原来弑父杀兄的传统早从黄帝的儿子就开始了。
那个月圆之夜,躲在树后的李伯襄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那便是齐重九与刘柯两个人搂在一起,嘴对着嘴的亲吻。
他出门富贵,早早便通晓了男女之事,一联想到主母杨氏结婚数年仍是处子之身,再见眼前这一幕,从头到脚一阵恶寒。
身躯高大的齐重九抱着干瘦的刘柯,两个人在那里咂咂有声地互啄,李伯襄差点吐出来。
“不行啊,吸出不来!”
“我再使把力!”
那咂咂的声响更大了,李伯襄捂着耳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胃里一阵翻腾,难受的厉害,不禁打了一个嗝。
“嗝”
“谁,滚出来!”
李伯襄避无可避,从树后一脸尴尬地走出来,说道:“那个,嗝,今晚,月亮不错,嗝,主公跟军师,嗝,雅兴,也有雅兴登山,嗝,望月,着实好,好好,嗝”
刘柯微一思量,上前一步,说道:“李先生误会了,主公有恙在身,我刚才是为他”
说这话的工夫,齐重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他紧紧捂着自己的喉咙,同时张大嘴干呕着。
只见一条半尺长的黑虫从齐重九的嘴里爬出来,盘旋在他脸上,它的两只黑色眼睛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依然能够让人看得清楚。
那是比黑暗更为深沉的黑暗,是这天地间至狠至毒的东西。
“我我我见过这东西。”李伯襄下意识地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