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阳光照在40楼的办公室,敞亮而居高临下。视野开阔,从休息间的落地玻璃窗,可以望见这个城市的地标建筑,以及一片江景。楼下是这个城市最繁华高档的商业中心,优质的食物和商品汇聚与此。城市里从来不缺进出商场逛吃刷卡的人,这样的日常已然成为她们不能缺少的生活。
写字楼里,是不同的公司,因为地租昂贵,这幢楼聚集的公司是颇有实力的大企业,娱乐,金融,时尚,文化,各类行业的顶尖公司培育了大批高贵冰冷的职场男女。从电梯间出来的他们,互不相识,神情淡漠,保持职业礼貌和距离。他们走出大楼,伴随商业中心逐渐亮起的色彩,那些一线大牌的logo散发着诱惑的光。
流年在这幢高档写字楼工作。她是时尚杂志《v刊》的首席时尚编辑,内刊有一个自己的时尚专栏。每天面对最多的是时尚圈的人物和大量文字,节奏紧凑,忙不停歇,in的采访,活动的策划,还有读者粉丝的运营,由她独立完成,而她的档期,助理帮她安排。那些专栏的读者粉丝,每天在她的留言板上巴着她更新内容,有时间有心情的时候她会回复,以保持互动。
此刻的桌子上压着三篇大稿。但流年焦虑得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她走到休息室的沙发里坐下,转向江景的那一边,点了一支烟,随手按下旁边音响的py键,是上一次没有播完的歌,响起来的第一句就是: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不得这样放弃,不停偳测你的心里可有,我姓名…莫文蔚的声音很像手指划过皮肤的曲线,在这个工作日的午后聆听,依然寂寞得不可救药。
爱情是什么,那些甜蜜的瞬间像是泡沫,轻飘飘地散尽,无处追寻。
中午,她和同事下楼用餐,路过商业中心的一间西餐吧,她竟然看到了钟离!
钟离对面坐着一个女人,齐耳短发,职业女性的精致妆容,两人都穿着职业装,神情轻松自在。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侍者上菜,钟离主动接过她的盘子,为她切好牛排倒好酱汁,递给她,是少有的殷勤,对面的女人自然地接过食物,回以微笑,像已是长久达成的默契和习惯,他们相谈甚欢。
流年认得她。
她是钟离的多年旧友,不,是前女友。听他说起。她叫vicky,世界500强企业的高管,最近几年和钟离有业务往来,频繁接触,默契十足。听说很多年前,他们曾在一起。
vicky强势,果敢,是这个社会一直努力标榜的那一类杰出女性。狂热于工作,享受物质的丰盈和高处的优越,也承担风险和压力,危险而过瘾。她出入职场的样子永远抬头俯视,眼神是掌控所有。
同事们都畏惧她的盛气凌人,只有钟离见过她小女人的样子。
钟离在她面前亦是另一番模样。尊重,平等,还有一丝特别的温柔。钟离记不得任何节日纪念日,但他记得vicky的生日,为她安排活动,定期送她喜欢的昂贵却只符合商业属性的礼物。也慷慨为她平庸的笑点买单。一切都契合她心意,又不过分暧昧,分寸在一举一动的拿捏之间,步步到位。
她出入他的公司,他的家里,他私人的宴会。
他们的相处有一种未经商量却默契达成的特殊模式。
在外界看来,她就是他女朋友。
钟离从不解释也不避讳。或许他甚至希望外界就如此看待。
流年问起他们的现在。
他没有回答。
他只说,我和她之间没有爱情。
流年相信了。
流年坐在椅子上,从焦虑的稿件中抽离,想发一条信息给钟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作罢。
她整理思绪,再次回到工作中。
一整个下午的主题策划会,她接手一场大型街拍秀,带着她的团队讨论项目细节,头脑风暴持续到晚上。继续在办公室加班,时间紧张,流程复杂,这样的高密度加班时常发生,面对工作,流年始终保持全力以赴的热忱。
时间在忙碌中流逝很快。无暇顾忌太多,除了偶尔的思念。
流年身边不缺少比钟离更优秀的男人,但能让她驻足停留的并不多,她青睐朴素而自信的人格,如果刚刚分手的男友是因为繁华世界里朴素的真诚吸引到她,那么钟离,在这些特质基础上还拥有一股内在的能量,带着某种禁忌的意味。这样的人,注定不是逐流的大多数。
的确不是大多数,三天过去,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络,相处,保持成年人喜欢的空间和距离,冷静得近乎无情。
钟离是习惯孤独的人,日夜工作辗转,他几乎可以很快消释思念的情绪。流年也克制。尽管她希望伴侣之间该是知冷知暖,互动频繁。但她爱上钟离的时候,已决定尊重他的方式。相恋而不依赖,她被迫接受却回应他以默契。
他们像这个城市高级写字楼里那些神情严肃的男女一样,流转在人群中,爱情永远不会露在眼角眉宇。
这样的模式,让起初的激情迅速消退,立刻到达冰点。静默的冰点,是他们之间的平衡。
流年负责的街拍秀如期开拍,一个旅行箱的广告片,场景在机场,她带着模特和服装团队浩浩荡荡走进机场,电话不断地负责接洽沟通,开拍前的忙碌。
灯光到位,摄影师到位,模特到位,流年穿梭在人群中关注着这一切。模特从到达出口提着旅行箱出来,伴随正常出入的人群,一个接一个,摄影师的快门不间断。一切井然有序,一个模特出来站定,给摄影师一个定格。
然后流年的眼神和身后从出口出来的一个人相撞。钟离走出来,身边跟着一个女人,是vicky。钟离一眼看到了站在对面的流年,目光交会,他毫无变化,神情从容。没有停下也没有向她解释,径直走过她身边,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旁边的vicky高跟鞋,职业装,戴着墨镜仰着头,一贯的自信有气场。他们没有交流,只是并肩走过。到达出口,就看到接机的下属取下他们手中的行李,指引他们上车。
这十几秒的时间,转瞬即逝。
可这画面就像一剂冷枪,实实放在流年心里。
钟离不和她联系的这三天,是和vicky在一起,他们在另外一座城市,她竟一无所知。
没有信息,没有关怀,甚至走过她身边都没有表情的钟离,让流年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
她极力镇定自己,回到工作状态,但在那个下午,几乎所有同事都看到她脸上写着:不高兴。
活动顺利结束,她也没有一战告捷的轻松。简单和同事告别,就独自开车回家。大脑中只有擦肩而过的那一幕一遍遍反复循环。
窗外是拥挤的世界,匆忙的世界,没有解释的世界,混沌不清的世界。
也许怀抱真是个不能停留太久的地方。
那晚没有收到钟离的任何信息,流年忍住不纠缠。
心绪低落,她迷糊睡去,隐约间看到自己在一片开阔的陌生地方茫然寻找,她不认识这里,却一直依靠直觉只身前行,因为陌生而感到害怕,因为害怕觉得孤独,前方是看不清的荒凉,她却停不下来……
早上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酸痛,才回想连日来的加班加上昨天活动现场的忙碌,已经让她到达身体极限,身体提醒她疲惫。
她又躺回去睡了一会才起床。那个梦魇让她的心情并没有因为白天的阳光而敞亮起来。
到达公司,领导组织开会,她在会议上汇报总结了昨天的活动情况,获得认可。
回到办公室,便被同事簇拥邀约,邀她晚上聚会放松。
她欣然答应。不想纠结于情感的碎碎起落里。
于是傍晚下班,闹哄哄的一群人上了车,神采飞扬地聊着年终奖,奢侈品,还有旅行计划。
世俗世界里跳动的活色生香。
流年有些打不起精神,挂着耳机坐在车上,安静下来又想起钟离。
和钟离亲密接触后,她似乎变得更加孤独。没有他出现,原本是享受孤独的,但是在孤独中加上思念,猜疑,便成了辛苦。和钟离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她的大部分时间需要带着牵挂的独处。所幸她有一个热闹的职业,可以强制帮她短暂忘却思念的时间。
伴着同事们下班后轻松的声音,车子里沸腾的各类新鲜八卦,她开在手机里的音乐突然停止,继而铃声响起,屏幕上显示钟离的名字。
你在哪里?钟离永远是没有问候的开场。
车上。流年冷冷说。
去哪里?
朋友家。
哦,那几点结束,我过来找你。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流年犹豫了一下,说,22点,发定位给你。
好。
电话挂断。
流年的心里略过一丝安慰,他终于来找她,他终于要和她解释了吧。
到了朋友家,奢华欧式豪宅,灯火暖到让人抛弃烦恼,香槟美酒,都会音乐,这样的氛围总让人贪恋。这是她们的生活娱乐,只有城市才能提供的鲜美和欢乐。
流年跟着姐妹们上楼,脱去便衣换上礼服,整理妆容,旋转着下楼。
毕竟是最美的年纪,脸庞精致,肌肤轻盈,身体灵动,礼服衬起两条兀自凸起的锁骨,一股迷人的高傲,耸肩之间的性感如同自带的光环,目光的聚焦不过情理之中。
流年站在在人群中,面对过来聊天的新知旧友回应职业性的笑容,眼前的画面始终有着泡沫式的美,也已然是她生活的一部分,她感到自己有些厌倦,这并非内心真实的喜欢,但此刻的时光却可以视同一剂麻药让她暂时忘记隐约的忧伤。
穿梭交错间,她被一个长头发的清瘦男人拦住,那男人穿着丝绒深v领西装,同款面料的五分裤,一只手带着明黄色手套,像刚从t台下来的男模。他走到她面前,歪起一边的嘴角,直愣愣看着她说,你是流年吧,久仰大名。
流年看了他一眼,发现并不认识,诧异地问,我?我哪里来的大名?
他放开笑容说,约好的专访,你突然推稿,临时换了别人。这样的能耐,非首席不能啊。
流年看着神情狡黠的年轻男人,迅速回想,恍然大悟,你是,迟一?那个新锐潮牌设计师。
迟一笑笑,呦,你知道。
流年有点尴尬,哦…不好意思,我那天临时有点事情…所以…不是对你不重视,事情比较急,所以……
是吗,迟一说,可是我那天采访前刚见过你,西餐厅门口,你在偷看别人用餐。
流年一惊,你怎么知道是我,我们之前见过吗?
我在做专访前对采访我的人都做过了解,从来不随便接受采访。迟一回答。
流年心虚,那天正是她看到钟离和vicky吃饭,回到办公室,碰到一个同事是迟一的小迷妹,早想得到这个机会,流年一来心情不佳,二来下午要开街拍活动策划会,就顺水推舟把这个机会给了同事。没想到竟然在这儿碰上了他,还这样被他看到她目睹钟离的那一幕,一个如此尴尬的前奏。
她不好意思地说,那上次的事实在抱歉…既然我们认识了,如果现在对我印象不差,下次我好好准备,期待合作。
其实原来看你资料印象不差,不过你这样推了专访,现在对你印象并不好。迟一坏笑。
额…流年一时接不上迟一的话,直接如他。但还没等她说话,迟一变个语气接上自己的话说,那你是不是该敬我一杯表达歉意挽回点损失。
哦,流年反应过来,笑着倒上香槟,和迟一cheers。
音乐响起,迟一伸出手顺势请流年跳了一支舞,迟一热情而熟练,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这是流年对他初次近距离的印象。
然而流年的电话一直在响。
接下来上演了灰姑娘的故事。
21点50分,钟离的车已经停到了门口,流年匆匆告别迟一,上楼换衣服,提前离开了聚会。
突然从缤纷世界抽离,派对的外面是静谧的夜色。心底的疑虑又跳出来,面对不知会如何解释钟离,心情突然复杂。
远远看到钟离的车,她开门上车,几天不见并无陌生。
钟离看她一眼,习惯性伸手搂她,她下意识推脱。
钟离停下,问,怎么了。
流年顺势说,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解释的吗?
钟离疑惑,解释什么。
原来在她心里郁结的事,钟离根本就不在意。
算了。流年想了想说,没什么。
你不要拿胡思乱想来烦我。钟离似乎明白些什么,他说,没有的事情我不想解释。
我胡思乱想,你可以不给我乱想的机会吗?流年有了情绪,她想,有些事靠忍是忍不过去的。
钟离只是平静地说,想不想是你的事。对我不信任是你的问题,你该整理好自己。
不要和我谈信任,你和vicky相谈甚欢的时候想过拿什么让我信任的问题吗?流年说。
钟离没有解释,淡淡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不应该怀疑我。
好,我给你机会解释。流年压着情绪平静下来。
钟离依然镇定,看不出任何表情,他说,你不懂我的话吗,我不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
沉默。
他们沉默一路,哪里都没去,钟离把流年送回了她自己的家。
一场不欢而散的谈话,钟离的强势是如此平静而不容侵犯。
遇见这样的人,如果不能转身离开,便只有无条件顺从。
流年有着理性对待现实的本性。但又是个对情感的需求野蛮生长的人。矛盾的对抗,最终对灵魂的探究战胜现实的虚无,这样的选择让她在爱里容易自我损伤。
流年白天忘我工作,深夜独自饮酒。
有些情绪无从诉说。闷闷不乐里涵盖了很多内容,她不放心交由其他人,于是找到了酒。
终于在一周后,等来了钟离的信息,他说,你的气生完了吗?
流年回,没有生气,我只是以为你不准备再出现了。
钟离说,流年你应该懂我,有些事不需要解释,你明白我心意就好。
流年没有再回他。
这就是钟离的表达,没有深情的在乎,也没有宠溺的关爱,重复强调自我感受,寻求理解和懂得。无法对他苛求温暖,只有服从。或选择相信。
她起身冲了一杯咖啡,打开电脑准备工作。
开机中毒……
无计可施,有些烦躁,流年坐了一会,她拨通了齐方的电话:可以帮我修电脑吗?
齐方说,半小时后过来。
齐方很准时。
进门后,他坐下检查情况,流年站在一边焦灼地看着。她没有在他面前提钟离。
是齐方先开口,他没有看她,一边处理电脑的问题,一边问,和他怎么样了。
并不太好。流年说。
你啊,和这电脑一样,真是中了毒。齐方看尽繁华的语气。
流年站起来走向阳台上,点支烟,窗外是城市夜间依然川流的车辆,楼下的路灯幽魅游离,静止的光晕像时光的倒影,青春晃眼过。一对小情侣在路灯下告别,男生把手里的大包小包递给女生,女生拎起他们一整个晚上的收获,扬起笑容。男生伸出手拥抱她,她腻在他怀里微微扭动身躯。没有风的夜晚,他们感受彼此的体温和气息,在挥霍的年纪经历爱情。结局如烟,过程鲜甜,美如空花。这对少年的剪影,是多年后想起,会明媚落泪的片段。
流年暗自感叹,少年时的无所畏惧。
20岁是初恋,那年情人节男友忘记送礼物,少年时对爱的仪式感有一种偏执的热爱,她生气于他不记节日,他无条件害怕她的生气。为了获得原谅,男友在她家楼下等她了她一晚上,寒冷的冬天,他穿着单薄的春款毛衣,在寒风里冻了整整一晚上。流年的本意只是小小惩罚博得在乎,是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常用的恋爱技巧。但没想到男友当真的惩罚自己,诚意让人心疼。第二天她下楼看到满脸通红全身颤抖的他,内心复杂。吃惊,感动,心疼,爱他。
20岁的少年搓着手哈着气走上前来道歉,说话时候因为冷听得到牙齿打在一起的声音。初尝爱情,他的世界因为她而变得闪亮,他愿意竭尽所能去呵护这道光芒。他们重归于好。
流年现在想起这些,带着一丝经年后的怀念。少年时的爱情就是这样,是盛开在春天丛林里的花,有一种忘我的温暖,执拗的希望。
流年笑笑,想起如今的情人节,早已不再苛求男友需要礼物的浪漫。生活的仪式感在忙碌中渐渐消磨,或者,这微小的幸福已不能点燃她对爱的需求。爱情的需求是慢慢转移的,从外部转向内心。在懂得谅解岁月的年纪,平静,从容,坦然,是钟离教会她的对爱的理解。
随缘而为,当下即是永恒。她开始接纳成长的蜕变。
好了。齐方喊她进屋。
齐方对着电脑跟她说,帮你装了一个好用的杀毒软件,注册的账号密码写在纸上了,收好。还有,你有空的时候需要清理下你的电脑内存,因为它已经……
谢谢你。流年看着齐方,珍惜还有这样的朋友在身边。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