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午夜,上海大饭店的人渐散去,沿街的灯光已经暗淡了些许,巷口的灯火灭了几盏,巷深处已然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上海大饭店门口的车渐渐远去,最后离开的是何擎与廖箐。
何擎已然也有了着微醺,轻踏步出来有些许的不稳,他努力清醒了头脑在门前驻足,等着许叙去发动车子。
随即身后的廖箐一手拥扶着邢知筠缓步走出来,邢知筠虽是有些醉了,但依旧保持着清醒,从未有过半点不得当的话语。
她骗过了所有人,连同把廖箐都蒙在了鼓里。
廖箐对门口的何擎应答了句:“何处长,那我先行送邢姐回去。”
何擎点了点头应答着,廖箐看了眼身旁的梁复霖,梁复霖自知廖箐是什么德行,自然明白廖箐此意,未多言便拄着拐杖坐车先行回去。
随即,廖箐扶邢知筠上了车,不一会便到了廖箐给邢知筠准备的住处。
到了公寓,手下便停下了车。
廖箐算是个有心人儿,着手准备的住处极为不错。公寓连着最繁华的一条街,采办东西甚是方便,灰白墙体的漆色看似是翻的新样,应是有了些许的时日。
她轻踏着楼梯,有些许的摇晃不稳,廖箐扶着她上去。
邢知筠微眯着眼,趁着醉意故意攀在廖箐身上,手收紧似的自然环上了他的腰身。廖箐不禁一愣,看着怀里的人儿,她身上的玫瑰花香萦绕着,不同其它女人的脂粉气。
她一颦一笑,眉眼间的灵动,岂非世俗能比。
廖箐只比邢知筠大了三岁,却也是年纪轻轻,面对这么个面容姣好,身段窈窕的女人却也是动心的。他以为邢知筠只是喝醉了酒失态,却不曾警戒。
谁料,邢知筠趁廖箐不备,抬手摸了廖箐大衣口袋里的钥匙,拿出准备好的微型拓印板拓印了下来。
公寓内的家具精致典雅,朴素而不俗。需要用的应该用的应尽备全。推开门,一张铺着蓝白干净床单的单人床映入眼帘,梳妆台的物件立的整齐,就连写字桌也用了与徐州相似的桌体。大到衣柜梳妆台,到暖壶窗帘,都备的齐全。
一个看似无心的人儿,却是最有心的。
一见得手,邢知筠便不想多留廖箐,想着借口敷衍他离开。
廖箐扶她到沙发上坐下,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紧束的格纹窗帘拉紧。
随即,抬手拿起桌前的茶壶倒了杯还尚温热的水。
邢知筠细细打量着他的动作,她看着有些许热气升腾的杯中水。
看来,是早早让人备下的。
他的一举一动好似一个体贴的先生,与这沉甸不堪的外表并不相同。
那双如雕刻般的面容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心狠手辣,与徐浣清一般让人隐晦的看不清。果然外界说的廖箐极受女人讨喜,一表人才且风流,此番看来真是不假。
他把杯子递到她手中,水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她的指尖。
她轻抿了一口,续着刚才的醉意,对他话道:“到家了,今日多谢廖先生。夜深,知筠不便留您了。”
听着她的话,廖箐似是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只见他斟酌了些,轻声话道:“那知筠,我回去了。”
邢知筠点点头应答着,廖箐起身开了门最后看了眼沙发上微眯眼躺着的女子。
心中忽的有了种说不出的感觉,本以为她会与那些女子喜好财权一般无二,但面前的人儿却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
看来,是自己轻看她了。
男人抬手的关门声响起,前脚刚走,邢知筠忽的睁开眼睛便恢复了冷静。
她起身轻步走到门前,熄了墙边的灯。随即缓步走向窗前,缓慢的揭开窗帘露出一条缝隙。
此时的廖箐刚走到楼下,向楼上张望了眼,她随即靠墙躲开。
见屋内的灯已经熄,廖箐这才走向停置的车子。他抬手拉开车门,见车内的特务靠在车窗已经慵懒般似睡着,他面色有些不满,突的关车门的声响一下子惊醒了前座的男人。
男人一下子会过神,看向后座的微眯着眼养神的廖箐,面上有些许的疑惑,以为要天亮才能出来,没想到这便出来了,随即他抬头望了眼楼上熄灭的房间,便知廖箐是被驳回了。
他看向廖箐,试探着问了一嘴,话道:“廖先生,今天要去陈姐那儿吗?”
廖箐脸一沉,轻声话道:“不去了,回公馆。”
特务点了点头,话道:“是。”
待廖箐的车走了,邢知筠才放下心拉紧了窗帘。随即开了灯,把刚才的拓版放好,立马检查着屋内有没有他让人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要紧物件。
何公馆
夜深了,大厅的灯火已熄灭,二楼已经全然无了光亮。整座房子,透着没有人情味的寂凉。
何擎轻步上了楼,一步不稳有些微醉有些摇晃,一手扶着墙壁摸索着走向楼梯的方向。
静静躺在床上未眠的沈如因听到楼梯的声响,一下子睁开了一直紧眯养神的眼睛,随即起身连跟着走了出来。她穿着旗袍的身影渐渐走出来,在长长空无一人的回廊里,显得是那样的孤寂渺。
何擎不回来,她始终是没办法安眠的。
踏着缓步,她向楼梯的方向唤了句:“阿沥,是你回来了吗?”
柔软亲切的女声传入何擎耳朵里,她走出转角便看到了扶楼梯上楼喝的微醺的何擎。
她连忙快步上前,搀扶着他。何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或是酒精的作用下,醉了的缘故,那一瞬间仿佛见到了江敬芸。他忽的一瞬间抬手挽过沈如因的腰身,抱起她一步步向内室走去。
沈如因一慌,脸上夹渣了些许的红晕。他毫不留情面的推开门,一下子一手带上。
随手扔下自己在楼下脱下手中搭着的大衣在一旁的椅子上,随即一步步走向床欺身而上。
“敬芸。”何擎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这么多年他把尽有的温柔温存都给了江敬芸。当年的事她努力的忘却着,尽力的封存着。那一声声她人的名字,宛若刀割一般一层层割据着封存多年的记忆,让她一遍又一遍的想起当年,于她,字语行间满是讽刺。
男人的动作未停,比起两人往日的欢娱,他动作轻了很多,似是因为把她当成江敬芸,有些怜惜的温存。旗袍领口的盘扣被一点点解开,沈如因轻皱眉,眼角滑下一丝清泪打湿了鬓角的边发,缓缓开了口:“阿沥,你有真正爱过我吗?”
忽的听见沈如因的声音,他停下了动作,看着怀中落泪的人儿,心中添了抹苦涩,他知道自己又想起江敬芸了,恍然间未曾言语。
沈如因似是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暗无天日的活死人替身生涯,一下子推开他,绝望又带着嘶哑的声音喊道:“我是沈如因,不是江敬芸!”
外面的暗暗夜光透过窗子,心翼翼的映着女人娇的身影,盘扣解了半面,上端的衣微微耸拉着,衣衫凌乱的有些许的狼狈,宛如一个无助的妇人。
她轻抬眼,望了眼面前的男人。恍然一瞬间再也绷不住自己的多年来的委屈,眼泪一下子如掉了线的珠子般滑过脸颊,话道:“我受不了我的男人,和我在一起心里还惦记着别的女人!对,我是亲手杀了她,如果当初我要是知道死的人能被你放在心上这么多年,那么我情愿死的人是我!”
“对不起。”何擎抬手拿起椅子上搭着的大衣走了出去。
沈如因瘫坐在地下,看着何擎离去的背影,她忽的轻叹,叹着自己可悲。外面阴沉的夜色仿佛和自己一般哀叹着,真是像极了195年的南京,像极了她死的那天。
195年
离别
那天,天阴沉的让人害怕,轰隆的雷声夹杂着阵阵刷刷大雨,每一声雷打的天空,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沈如因穿着棕色风衣淋在雨中,浑身上下浇的通透,看着面前熟悉无比的人儿倒下,她心中一震,似有些许的颤抖,手中的枪一下子滑落在地。
她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开这一枪。
沈如因开枪打中江敬芸的那一刻,江敬芸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那种笑,是解脱,同样其中还夹渣着些许的宽慰。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连累何擎了,再也不会成为他的拖累,也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
沈如因替他做的决定,好比他自己亲自来的释然。
江敬芸脸色煞白穿着白牡丹碎花旗袍静静的躺在何擎怀里,子弹打在胸口,血在白旗袍上蔓延开来,如一朵沾满血色即将枯萎的白牡丹。
何擎胸口中了一枪,衣血混染在一起,用尽余力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眼泪止不住的滴落下来。他全然未顾自己的伤,看着怀里人儿源源不断淌出血的伤口,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想要去捂住,却自己也知道于事无补,痛苦万分。
江敬芸微弱的喘息着,她的手缓慢的抬起,看着面前急得不知所措的男人轻唤了一声:“阿沥。”
听见她的声音,他仿佛寻了魂。
何擎急促的抬手紧握住她的手,大滴的眼泪滴落手上,与江敬芸手上的血沾混在一起,颤抖的声音传过:“敬芸,我在,我在。”
见她的手上抬,他低下脸庞触着她冰冷的指尖。
江敬芸沾了丝丝尘土的脸庞忽的露出一抹笑,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话道:“阿沥,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替我照顾好如因。别怪如因,国共有别,她都是为了你。这辈子最让我无悔的事情就是爱上你,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要早早的就遇见你。”说完,江敬芸似是解脱了,沾着丝丝血纤细的玉手缓缓垂落了下来,合上了眼睛。
一代佳人,消香玉陨。
“敬芸!”何擎无力的喊着,有了些许的嘶哑,接近失声。
看着撕心裂肺到失声的何擎难过之至,在一旁的沈如因,眼睁睁亲历这一幕,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
“敬芸姐!”她轻声唤了句,最后唤了声面前已经身体冰冷丝毫无应的女人。
雨水无情的冲刷着桥上的红迹,沈如因跪在地上一摊还遗留的血水中,望着在他怀里的江敬芸。看她离去的背影,脑海里一幕幕浮现的却是年少时与江敬芸初遇,收留照顾自己,多年如一日待自己如亲妹妹的画面。
如果不是为了何擎,我们应该会做一辈子的姐妹吧。
何擎抬手抚了抚怀中她的碎发,用袖口心翼翼的擦去了她面颊上的土渍,怜惜一般轻手温柔的把怀中的人儿放在地下安顿好。随即,起身缓缓抬手拿起身旁的枪,走向跪在一端的女人。突然抬手一手掐住沈如因的手腕,一下子把她拖拽了起来,男人的有力的劲道,女人只觉得有些吃痛,只见人儿才稳住步,抬头便对上男人那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眼目。
他对着她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开枪打死她!”他的声音极冷,丝毫不留情面。
被掐的胳膊上的红痕已经清晰可见,隐约间的一处有了些许的淤青。沈如因推开他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冷清一般对着面前的男人话道:“你明知道是她必须死才能了结一切,难道你非要为了她把命搁在南京吗?”
何擎大喊话道:“可那是她的命,她的命啊!”他头上青筋暴起,颤抖的声音有些无助。
沈如因声嘶力竭话道:“难道你不要命了,跟一个疑是共产党的人在一块,你不要你的前程了。”
何擎似有一丝绝望,话道:“狗屁前程,敬芸死了我要这前程有什么用?为了她死我心甘情愿。”
听着他的话,沈如因似是再也撑不住,一下子跪坐在地上,眼眶的泪如倾泻而出,无力的话道:“可是我不能啊!我不能看着你死!”
“我也爱你啊。”她淡淡的话极轻,字语行间中藏满了说不尽的无奈哀叹。
顿时间,何擎胸口的伤再也扛不住了,他尽力看着面前的路似是想保持清醒,随即眼前一黑,一下子跪在地上倒下了。
那一倒,仿佛回到了19年的那年南京。
她与他初识的那年,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