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大亮,行动处院子里便响起了男人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折射的曦光透过窗帘映到床上的女人面容上。
听着审讯室时常传来的鞭挞声,邢知筠一夜未眠,面容显得憔悴了许多,外套未脱静静的歇靠在床上。她睁开紧眯未眠的双眼,轻抬了抬手,抽了抽袖口的衣袖看了一眼手中的腕表。
邢知筠起身思量着,这个时间何其早,按理说是不会有人的,她微疑惑渡步到窗前,抬手指尖随即微微掀起窗帘一角,看着楼下的景象。
楼下有些许的特务,廖箐早早便来了。随即看到一队的特务抬着阎毓疏从楼里走了出来。
天愈发的冷了,穿着严实的廖箐不禁打个了冷颤,若不是徐公馆要人,他又何必起的这么早。覆着白布,廖箐看了眼担架上的人,对着身旁的特务问道:“干净了?”
手下微点头话道:“兜里面都摸干净了,没有东西。”
听罢手下的话,廖箐点了点头微微挥手话道:“找几个懂得闭嘴的,送回徐公馆。”
手下会意话道:“是,廖先生。”
楼上窗前的女人会意些许,原来是徐公馆要人,廖箐只好送回去。看着担架上的人儿被人抬着送走,她在楼上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心中话道:“毓疏,这是我最后帮你为他做的。”
邢知筠深知,如果阎毓疏的怀表落到廖箐和何擎手里,何擎就会得知阎毓疏和方锦洳的夫妻身份从而借题发挥,那么阎毓疏的身份就会任他们分说成共党,徐浣清就会被扣上一个亲共的头衔。没有怀表,没有证据,空口白牙何擎也不能奈徐公馆何。如果阎毓疏还活着,宁死也不会置徐浣清为危难当中。
大早上许叙来了行动处,便和自己应话说着何擎要让她一同去审讯室陪审的事。
果然从踏进行动处到现在,何擎疑心依旧半分未消失,方锦洳昨日见自己时,短短的一眼,却也让何擎留意了。
她毫不在意般轻点了点头,但心里何其煎熬,可再煎熬也半分在面容上流露不得,她明白,何擎此番又是试探她的情绪。
审讯室
滴滴答答的水声顺着一侧墙的窗边滴落下来,窗立的甚高,只透着微弱的光线,窗沿上犹其阴暗,上面的铸铁已经生了铁锈着了红痕,外面的积雪化了不少,这窗沿上的积雪才开化,只覆了些洼水。
一旁桌子上各式各样的刑具皆沾着丝丝的血迹,显得是那样触目惊心。木桌边的一角坑洼处还蓄着血水,满载中有些漾出,一点点滴淌着。
老虎凳上的女人头发凌乱,一旁的额角沁出了血遗留在面容上,她抬眼看了眼窗投射过微弱的光线,仿佛看着一条无穷无尽看不到希望的路。那条路有很多人奋然不顾投身了自己性命来孤注一掷,尽管为其殒命,但从一开始自己踏上这条由希望和鲜血铸造成的路,她从未后悔过。
方锦洳被特务鞭打了一晚上早已经没了人形,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空隙喘口气,谁知是准备跳下一个火坑前的缓息。
刚与何擎踏进审讯室,她微抬眼,心中一颤不禁倒吸口冷气,面前的人儿与那个当年在餐厅与自己分别的女孩截然不同。如不是昨天在码头上亲历,她宁死也不会相信凳子上的就是方锦洳。
审讯室候坐在桌子一旁的是廖箐,他轻饮着茶,仿佛对面前的血腥场面似是见惯,毫不忌讳。温尔儒雅的外表下与这审讯室的一切显得是那样格格不入,不过这惺惺作态倒是逢源的相得益彰。
一个最像人的狼,才最可怕。
何擎看了一眼桌前的男人,似是等待已久,他清了清嗓子恭敬话道:“廖先生。”
廖箐微抬眼看向进来的人,应答道:“何处长来了。”随即将目光转向了何擎身后的邢知筠,两人未言相视一眼,点头示意。
廖箐打量了眼面前的女人,见她面色不佳比起昨天憔悴了许多,血色差的很,眉头一皱不禁心生怜惜,随即安怀似问道:“知筠,昨天没睡好?”
听罢廖箐的话,何擎向身后的许叙挥挥手示意着,话道:“邢姐身体不好,给她搬张椅子。”
许叙极明白何擎此意,点点头搬了个椅子放置到了廖箐的身旁,邢知筠只好缓缓坐下,轻声道了句:“谢谢处座。”
邢知筠明白何擎显然是故意的,她的位子在廖箐旁边,面前正对的就是审讯室椅子上的女人。如果她面露一丝不稳,身边的廖箐立刻便能会意。
看着面前的人儿,她表面上虽与众人一般毫无波澜,但方锦洳身上的每一处伤痕仿佛都打在她的心上,锥心之痛一般。
按何擎说法来说,昨天码头上搜寻来的货物远远不抵之前那个料理的中共女人招出来的量,应是还缺了一大半没有运走,那一大半货只有方锦洳知道存放在哪儿。
许叙又搬了张椅子,放置在了方锦洳身旁的不远处,特地没有挡住廖箐和邢知筠的视线。
何擎抬手脱下外套挂在椅子上一边说着:“不由得说,中共的人的确比军统的人更不怕死。”随即,何擎坐下。
看着面前的女人未会意他的话,何擎挥了挥手,只见许叙手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热水走了过来,毫不留情的倒在了方锦洳的头上。已是严冬,审讯室的寒意不禁让人一缩,由于热水的浇灌方锦洳的头上冒出了层层热气,面目被烫的何其惨烈,身上的伤痕一下子被热水里融的盐又重厉了遍锥心的疼痛。
邢知筠不忍心去看,咽下所有情绪一下子转了目光看向廖箐,扶着旁发笑着话道:“美人在怀,廖先生今天怎么来处里这么早。”
廖箐对邢知筠突如其来对自己的理会甚是惊意,略微透着一丝满意,笑着应话道:“廖某哪里来的美人。这不抓了个要紧的中共,江口先生尤其重视,当然要上心。”
邢知筠笑着应答道:“是啊,那知筠应向廖先生多学学了,这日后要是不上心的话,说不定在行动处还有被人拿枪举着头怀疑的第三次了。”
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是汉奸,只觉得时隔多年,她变了许多。听着邢知筠的话,可以听出来她也被怀疑着,字里行间她仿佛隐约间和自己透漏着什么,方锦洳会意了些许。
听罢邢知筠的话,廖箐似有不满,便一下子想到了何擎头上。
只见何擎笑笑,话道:“邢姐这是还惦念着昨天车内的事呢。”
廖箐对何擎有些责备笑着话道:“何处长,以后可不能这样对知筠了。这邢姐年纪美貌,说不定哪天就看上了我廖某人,你若老是如此,岂不是吓坏了以后的廖太太。”
话语刚落,只见那佳人面覆上一抹笑,话道:“廖先生说笑了,如果真的如此,廖公馆美人如云,那我不得酸死了。”
听罢此话的特务不由得掩面一笑,何擎面中笑意里不由得有些捉摸不透,坐在这儿,邢知筠还能如正常人一般情绪,说笑自如,难道是自己太多疑,想的过多。
邢知筠清浅一笑,话道:“知筠这哪里有廖先生此等福气坐拥右抱,但知筠只是稍稍有些疑惑,在侧的佳人多了,那按廖先生的一表人才英俊面貌,会不会被那一堆姨太太扰有些头疼。”
听着邢知筠的话,方锦洳与她往日的回忆忽的想起。
“你就别提了,我看见那几个姨娘我脑袋就疼。唉,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受得了的。”当年与她离别之前,她与自己打趣的话,方锦洳还清晰记得,突然间,方锦洳心里倏地闪过片刻温存。
廖箐看着面前的女人,脸庞上挂上一抹笑,话道:“知筠你打趣我。”
邢知筠笑着话道:“不敢,知筠哪里敢打趣廖先生。”
何擎抬眼,见面前的女人有了几分精神,这才开口话道:“我都脱了衣服,你也该精神些听我说话。”
见她未理会自己,何擎又徐徐道来:“这间屋子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当然走出去的也不少。你比那些投诚的人,还有甚至比有些男人忍耐性还要好。瞧瞧这满身的伤,可真叫人心疼。当然,我从来不会怜香惜玉。”说完,何擎惬意般靠在身后的椅子上,抬手点起了一根烟。
雾气在他指尖渐渐升腾,层层烟雾笼罩着他的身畔,邢知筠微抬眼看了眼他,他仿佛如一个魔鬼一般。
方锦洳嘴里挂起了一抹浅笑,轻蔑中略微透着释然。她缓缓抬头,看着何擎冷哼一声说道:“看来,何处长很欣赏我?”
何擎面无表情的把女人锁在椅子上伤痕累累的手背当起了烟灰缸,弹指间烟上点点的烟灰皆弹在女人的手上,吞吐出的烟直冲方锦洳的脸。
何擎冷眯眼,话道:“瞧瞧你的样子多可怜,女为悦己者容,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她的脸。你看你现在,跟个烂泥一样。在这个地方,你们的什么信仰能救你们吗?”
方锦洳轻笑话道:“我才不可怜,可怜的是你们。”
一句又一句的规劝,女人丝毫没动摇,言语间又讽刺着自己的后路,他被激的左手扼掐住女人的脖子,话道:“可你想想,坚持下去的意义有用吗?我以前也如你一样,但是后来我发现坚持下去毫无意义。”
方锦洳压下声一字一句的笑道:“汉奸是不会有好下场的,何处长。”
听罢,她被何擎掐的喘不上气。他抬手,右手把指尖的烟头扼在女人手背上狠狠的捻灭。
看着她呼吸逐渐微弱的样子,何擎恢复了理智松了手,她是想激怒他寻个痛快了命。
方锦洳被掐的咳嗽了几声,何擎一手拿起一旁桌子上的沾了血的匕首,俯下身顺势挑了女人的脚筋。
血溅在地下坑洼的水坑里,一声惨叫传遍了整个牢房,方锦洳再也扛不住晕了过去。
看着面前的人儿,邢知筠如坐针毡一般,手已经掐的有些许的白痕,心中一颤,早已心死。
何擎随手把匕首扔到一边的桌子上,从许叙手中接过白毛巾,若无其事的擦了擦溅在手上虎口的血。
何擎转头看向身后的邢知筠,对她轻声道了句:“送医院,醒了后告诉她,如果再不招,手筋也别想要了。”
日本宪兵队
差事交拖到了邢知筠身上,廖箐也算是缓了口气,离了行动处便去了江口哪儿。
桌上温着茶,杯盏又换了套新的。看样式,是从东京的物件,应是江口惠子送来的。江口佐藤今天的心情算是不错,廖箐估摸着应该是这套茶具引来的。
相对而坐,江口佐藤抬手酌了一口,思量着轻声话道:“这阎毓疏是徐浣清的亲信,此番他一死,徐浣清就如失了一个臂膀一般。”
廖箐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面前的江口佐藤,应答话道:“江口先生,请恕我自作主张,昨天晚上徐公馆派人递了话,只好一大清早便把阎毓疏送回去了。”
江口佐藤微点头话道:“中国人讲究入土为安,他把阎毓疏要回去也是必然。你做的对,明面上不必与徐浣清争论这些无用的,犯不着得罪他。”
廖箐微点头话道:“人和货当场被截获,证据确凿,徐浣清也无力回天。”
江口佐藤话道:“这次让徐浣清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何擎有功。
廖箐摇摇头似是轻叹口气,话道:“当初梁复霖绑了邢知筠,他废了梁复霖一条腿,现如今何擎打死了他兄弟,看来他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江口佐藤抬眼看了眼廖箐,含沙射影般隐约着意思,话道:“做事思虑周全顾后果固然好,但做事顾后果过头了畏手畏脚是不会成事的,你看看伯老落了个什么下场。”
廖箐知道江口点他太过谨慎,寄人篱下他也不能说什么。都是日本人赏饭吃,冷一口热一口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