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困了。”陌莉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钻进厚重的被窝里。壁炉里生了火,屋子里并不冷,但为了保暖着想还是用了厚厚的棉被。鹭莎莎坐在壁炉旁的单人沙发里,像是被沙发吞进去了一般慵懒地躺着,对着光一页一页翻着厚重的书。苏锡擦干净了剑便立在一旁,盘腿坐在壁炉前发呆。
犹豫了一番大家还是解散了,回到城里各自找地方休整。那个老头实在是太诡异了,但又容不得他们不信。何况一天还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差点永眠在爆发的火山下,都疲惫不堪,还是休整好了再去探索还比较好。
鹭莎莎选了这个看起来还算整洁的旅馆,这个镇的旅游业在这个季节萎缩得厉害,找到这样一家旅馆也相当不容易。不过里面倒比看起来好多了,宽敞舒适,除了因为还有不少人人也住在这里,导致一时间房间有点少,他们只得住在一个房间里。
不过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每个房间都有三张床铺,有单独的洗浴间,女孩子们的魔法都很厉害,便也不怕冷,也不怕会有谁去偷看。
诺奥一行就住在隔壁,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会有朵茵亢奋的高呼和瑟兰冰冷的责备。
苏锡回忆遐想了很多事情,在昏昏沉沉的神游中似乎又又回到了那个令人怀念的时候,他也这样坐在壁炉前,有时候也会捧着伽椰借的书,凯德坐在旁边的沙发里,手里拿着针线和皮革,在他没有书读的时候会讲故事给他听。夏天的时候可以去城外的树下,风有时会略有些凉,但照在身上的阳光刚刚好,躺在草丛中,清脆的鸟鸣更显格外的宁静。附近的孩子也会带他玩,玩到满身大汗,但关系不会太亲密,那些孩子也算心胸开阔,所以就算他拒绝了邀约几次也不会有人太过在意导致他被孤立欺负。
但生活并不总是美好的,大人的浑浊会无声无息地侵入孩子们的世界。相比起来,拿着来征税的士兵们的行为也不能算是太恶劣了,毕竟他们只是来拿钱,拿不到钱也只有皮肉之苦罢了。下城区的混乱是黑暗的大好保护伞,除了征税和例行公事外没有卫兵愿意来这里,甚至例行公事有时候也懒得做,这里变成了强势者的天堂。
虽说是下城区,但很多东西例如铁器、革靴等都在这里才有店铺,黑市大多也在这里,有些东西需要贵族亲自来看,于是在狭窄的巷口会有穿着艳丽的女子向他们的马车挥手,会有持刀的混混地痞在房间门口等着他们。他们不止于抢劫,会蹲在路边物色好下手的女人。他们也会有领头者,这些领头羊是更大的罪恶,说是流氓都算是恭维了,恶性的放贷、烟草大麻的走私、强行的掠夺,以及对他人身体的直接伤害。但这背后肯定还有贵族的支持,没有他们的庇佑,这些人或多或少地还是会得到惩罚,正是这种该死的合作,这些恶人才能更加心安理得地掠夺,庇佑他们的贵族再从中榨取更多的油水。夜晚是一切恶略行径的墓场,苏锡会知道这些是因为夜色已经遮掩不住这些东西了,白天的巷子里也会有悲鸣,鲜红的血液随时都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甚至骨头和脏器。
凯德只是个老人,苏锡不能去向他诉说或者要求他做些什么,而且他在这里生活了不知有多久,不可能不知道。苏锡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所以他性启蒙很早,而且闻着血腥味吐了不知多少次后,对这种事情似乎也开始麻痹,对那些悲鸣充耳不闻。说起来凯德的房子地处下城区甚至城市边缘,出门便是草地和森林,这对他的成长起到了不的庇护作用,让他在这种莫大的混沌中还能保持自我不止于沉陷进去。
但这种麻痹只是自卫,苏锡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想改变这种状况,所以他才会迫切地想要得到力量,能与那些黑暗的领头羊、那些掌握国家命脉的贵族抗争,来夺回其他无能之人的命运。虽然时间不长,但自己这一个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可以接纳贵族,和他们一起东奔西窜,甚至在战斗中会变成、更加恶劣的东西,这些,都是自己想要的力量么?
那个充满愤怒的梦又突然被回忆起来,那股愤怒,只是单纯的对贵族的厌恶么?还有那种快感,到底是什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从他踏入冒险者公会的那刻,就抓住了他的命运之线,开始把它编入已经设计好的脉络中。
恐惧像是慢慢堆积的黑水,逐渐淹没正抱膝静坐的他。苏锡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来,眼前的木柴烧得正旺,偶尔爆起明亮的火星,头发热得有些烫手,干燥充斥喉间。
他站起身来,鹭莎莎手里的书滑落在大腿一旁,人歪倒在柔软的沙发里。犹豫了一下,苏锡还是帮她拉开了厚重的棉被,回身抱起她放在床上,总不能让她就那么睡在沙发里,这种天气很容易生病,没了主力战斗会更加困难;又不好直接叫醒她,谁知道这种大姐会不会发什么疯。怀里的女孩子轻得像是衣巾,温热透过棉质的睡衣传入掌心,身体娇又柔软,熟睡的脸庞像是稚气的孩童,粉红柔嫩。苏锡皱皱眉,自己在想什么呢!
替她盖上被子,苏锡撩开剩下的一床,将床垫直接拖到壁炉前,也不打算盖被子,就直接睡在壁炉前好了,反正以他的体质也不会生病,又不习惯睡这种柔软的床,没必要勉强自己。
“你今天不去帮忙,是真觉得和自己没关系吗?”就在苏锡要合上眼的时候,忽然听到鹭莎莎捂在被子里沉闷的声音。
苏锡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也不全是,这种事情习惯了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习惯了啊。”鹭莎莎轻轻重复着,心里没由来地一凉:“不会是因为朵茵的话吧?”
“你只是没有看过更多更恶劣的场面罢了。”苏锡闭上眼睛,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开始翻涌了。
鹭莎莎犹豫了一下,没把后面的问题抛出来,悄悄伸手摸摸有些发烧的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鼻翼间带上了哭泣的热流。她将眼泪抹在袖口上,像猫一样蜷缩起来。
“姐姐,姐姐!起床了!”瑟兰摇晃着朵茵的肩膀,试图将她从睡梦中拉回来。
“哎呀,天不都没亮嘛?”朵茵皱皱眉头,挡开她的手,翻个身又要睡过去。
“现在一直都会是黑夜,这样永远都睡不醒的。”瑟兰似是放弃了,坐在桌子上准备开始用早餐。
诺奥早已用过了早餐,开始往法杖中铭刻各系法阵。
“铛、铛”厚重的木门发出清脆的响声,有人敲门,并不急促,只敲了两下,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们的回应,但又不一定要求他们去回应,跟刚才敲门的热情服务生完全不一样。
瑟兰放下刚刚端起的茶杯,诺奥也将法杖靠墙立好,朵茵似乎已经陷入了梦境,发出几声幸福的哼唧和憨笑。两人对视一眼,诺奥起身走过去,犹豫了一下后打开门,跟他差不多高的人正静静站在那里,但看起来已经准备要走了,听到他打开门,忙不迭地转过身来。
“殿下,你好。”他微微鞠躬,一身嵌着金边的墨绿色的风衣,身前挂着两排诺大的纽扣,腰间挂着细长的轻剑,领口别着淡紫色的丝巾。脸上满是柔弱,带着淡淡的笑意。
诺奥带着一丝狐疑,等着瑟兰走出来关好门:“你好,你是?”
“来自奥卢,西斯尔敏艾勒哈瓦宁。”他边作着自我介绍,边从内袋里拿出一张纸来,“来找各位是想进行合作。”
“合作?”诺奥接过纸单细看,但上面的文字他并不认识。
“阿斯兰德,东边的国家。”瑟兰接过纸单,草草看了两眼,“商人?”那显然是一张通关证。
“诶,如你所见,我只是个商人,我能这么轻易地出现在这里还得感谢魔王,”西斯尔敏露出一丝苦笑,“本来只是过来这个国家做瓷器生意,但因为之前欠了些人情,在冒险者公会也留有名录,就被朋友拉过来做这个任务。”
“那找我们做什么?”瑟兰将通关证叠好递还给他。
“为了寻找有实力的合作人吧,我还想再活久一点。”西斯尔敏抬起右手,露出食指和中指上的风水两系高级法戒,“昨天在火山喷发时有幸目睹到两位的实力,我朋友也受到了一些帮助,大概昨天戴着斗篷所以二位没认出我来。”
“你朋友呢?”
“他还有些劳累,而且似乎有些不愿意合作。”
“合作什么?”
“啊,这个,在有困难的时候互助一下就可以了,如果我真的给两位添麻烦了,在危险的时候也完全可以放弃我。”
“那你们不去不就可以了?”
“他似乎也有理由不能放弃任务,我还得还清人情。”西斯尔敏苦笑两声,“人情这东西真不好借。”
瑟兰和苏锡再次对视,沉吟一会,瑟兰说:“让我们再考虑一下吧,之后给你答复。但就算合作我们也只能跟你合作,你的朋友不算在合作范围内。”
西斯尔敏怔了一下,良久干笑几声:“也是呢,不过还是感谢你们。”
两人目送着他走下楼梯,回到房间关上门。这时朵茵也终于起来了,可一转眼又坐在椅子上不停打着哈欠。诺奥看着瑟兰又走过去试图叫醒朵茵,叹口气坐下来继续铭刻法阵。
就在他等着朵茵,开始感到百无聊赖犹豫着要不要开始聚散法力的时候,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紧接着清脆的声音:“瑟兰,该走了吧?”
“啊,等我一下!”瑟兰突然一用力,腰带猛地收紧,朵茵瞪大了眼睛,睡意一扫而空。瑟兰才不管她,虽然看不出来,但诺奥感觉她的阴翳也一扫而空,动作立刻利落起来,发号施令的声音都明快了许多。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异常的喜好吧?诺奥暗自腹诽。下一刻瑟兰就把沉重的包裹扔给他,让他塞进空间法阵里,这家伙是不是看出自己在猜疑她所以在报复?
“走!”瑟兰转身,裙摆旋转扬起,金属铮鸣,插好重剑,大步流星,铁靴沉重。这家伙和平时比起来是不是有些过于神采飞扬了?
“久等了。”瑟兰站在鹭莎莎身后,有点奇怪地看看依旧缩在斗篷里的陌莉,等诺奥出来看到背着长剑的苏锡,气氛顿时又有些剑拔弩张。朵茵走出来关好门,整理一下手套和衣袖:“走啦。”
走在路上才有时间跟他们商量关于合作的事,但各种商量的结果最终都被朵茵一票否决:“在外面最好不要太相信别人,而且这个‘互助’,可以很,也可以大到承受不起。所谓的放弃根本就是在利用同理心,真到那个时候你们是不会忍心放弃他的。商人就是这种狡猾的东西啦。”
“可总有个助力会比较好一点吧?”诺奥开口反驳。
朵茵“噗嗤”一笑:“幼稚的家伙,总想有谁来帮你?那帮人里面没有能帮上忙的,我保护不了你们的时候就安心等死吧。话说你就是这种原因当时才会想选弓箭的?”
诺奥愣了一下,原来自己是下意识这么想的么?沉默一会,才缓缓开口:“也是啊,没人能帮得上忙的。”
苏锡默默地听着,仔细想想,似乎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也没人能帮得上忙。鹭莎莎本来就是贵族,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反目成仇;陌莉是异族人,没必要牵扯到这里面来;就算自己再去招募同伴,也不一定有人赞同,甚至奴性早已深植脑海,又或者法力根本达不到他要求的程度。虽然自己也很弱就是了,但到决定行动的那个时候,已经没什么时间再去提升和训练同伴了吧,也不会有回头路可以走。
他们再次到塔前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围在下面了,看来不止他们,还有些人早就已经到这个镇子上了。那个老人的房间一片漆黑,看来是还没起床。大部分人都组成几个人的团体,单独的人最后也会跟附近的人合作。西斯尔敏也早早等在那里了,跟他一起的几个人看起来都挺活跃的,不像是会拒绝合作的类型,但人不可貌相,瑟兰和诺奥也不好随意猜测。
认真地拒绝了合作的事情,瑟兰站在几人面前:“那我们来说分工的事情吧。我会负责前卫的位置,苏锡和诺奥可以站我后面,两位法师站后面,姐姐负责后卫的位置。这样可攻可守,也比较灵活,法师也不容易被打断。”
“不,我要去上面。”苏锡打断了瑟兰,借着四下里微弱的光打量着眼前巨大修长的方尖碑似的塔。虽说那个老头说上面什么也没有,但不知道是什么,总有一股意念在引导影响着他,说他想去上面。
瑟兰感到有些奇怪:“可不是什么都没有么?”
“到时候我会追上你们的。”苏锡依旧拒绝。
“那我也去好了。”陌莉也站在苏锡这边,“而且冒险开始简单一点也不错嘛。”
鹭莎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那,对不起了,瑟兰。”
瑟兰有点吃惊,没想到他们明明身份相差这么大却会站在一起:“没事。”
“没关系的吧?不是说了没什么东西么?”苏锡看起来倒是有点接近瑟兰想法的意思,惊异于鹭莎莎站在自己这边。
“啰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事,到时候追上来就可以了。”朵茵爽快地笑着,拍拍诺奥的后背,“走吧!”
她迈开大步走向方尖塔的大门,越过人群,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那道严丝缝合的门,冰冷的雾气从里面涌出来,空气都仿佛在冻结。
清脆的脚步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里面看起来比外观大多了,稍作驻足,朵茵便洞穿了其中的秘密:“笼盖四周和内部的空间法阵啊。”
这一层看起来没有什么值得瞩目的地方,完全就是贵族豪宅的迎客厅的布局。地面正中和穹顶、四面墙壁相对的地方对应刻画着信经中的人物和故事,完全对立的两方。四根雕花的玉石柱支撑着整座建筑,厚重而华丽。
门正对面,地上图画的另一边是环绕的两面阶梯,合二为一后通向墙面,又在墙壁处再次分开,通向二楼。那里本来应该挂着画像,但被取掉了,露出下面的绘图,只有四边形的灰尘印记喻示着曾经存在的挂像。阶梯下方分别是两个高大的仿佛黑洞的通道,环视一圈再没有其他类似于门的存在,那大概这就是通往地下的通道,但不知道两个通道是不是通往同一处。
四周墙角、顶部的吊灯都是完美贵重的装饰品,但竟然没有破碎和被拿走的痕迹,这就有些奇怪了,毕竟不是每个冒险者都有足够的家世和相应的涵养。更为奇怪的是,这里竟然没有那种遗迹特有的尘封的霉味,明明之前也没有听说过这种东西的存在。纵然之前或许有很多人进来过,但空气也不至于如此洁净。
“有些奇怪啊。”朵茵缓缓踱步,想要将这里看得更清楚。
人们陆陆续续地走进来,也有不少人开始发现其中的诡异之处,但也有人开始对这些艺术品般的装饰物垂涎。突然金色的雷光暴起,照亮了华丽的大厅,响声震耳欲聋,但只持续了一刹那,便暗灭了下去,紧接着惊叫和哭泣响起,人们按下惊恐的心来,循声望去,落下暴雷的地方只飘飞着隐约的尘埃,地板和穹顶都毫发无伤,搞不清雷是从哪里暴起的。
“原来如此,有自主防御阵的啊。”朵茵嗤鼻,“自作自受啊。”
苏锡也有些心惊肉跳,大多数人都做不到朵茵般云淡风轻,大概已经是见过更惊险的场面了吧。这让他他不免有些敬佩。
“那我就先向上走了。”苏锡向朵茵打声招呼,迈步走向台阶,陌莉和鹭莎莎也简单地告别后跟在他后面。
随着他们的动身,人群顿时有点喧哗,有些胆或者犹豫不决的人也开始跟着向上走,反正如果什么都没有的话再下来跟上去就好了。
“这两个通道是相同的!”已经有胆大的人也开始向下探索了。
“那我们也走吧。”瑟兰拔出重剑,试挥几下后激发傍牌,剑上和护甲上的纹路也开始闪烁。
诺奥抬头看看消失在拐角处的苏锡,这家伙到现在都让他有些恼怒。朵茵在里面喊他,他答应一声,点亮光团,迈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