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虽然能够侥幸从阎王手里保住爷爷的命,但那千里之外的大洪水却让她感到束手无策,毕竟诸天神佛之中,拥有夺人性命的大能力者不在少数,而阎王似乎是他们中间法力最低下的。有些时候奶奶甚至以为,阎王不过是那些兴风作浪的大神们用来打扫战场的喽啰,并且明目张胆地告知世人,这个黑锅永远会在阎王的背上。事实证明奶奶错了,这次阎王似乎不打算背这个黑锅,并且大发慈悲,将先生和他的父母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三条鲜活的生命,让那本已尘埃落定的莫须有的事实不攻自破。虚惊一场,大家这才恍然大悟,嚷着要去寻那流言蜚语的源头,叫嚣着打死那个龟孙儿狗日的。可又到哪里寻去?

    先生父母结婚后日子过得很清苦,一边要带孩子,一边还要下地种种田。然而农历二月份田里还没插秧,两箩筐米吃到秋天打谷子是绝对不可能的。这还只是远虑,先生就快满岁,按照传统,满岁是要祝酒的。祝酒便少不了请人帮忙,掌勺的,打杂的,写礼的缺一不可。打杂的倒还好说,一个农村院子怎么都能凑起三四个妇女。掌勺的相对难找。至于写礼的,要求上必须一手好字,说不得还要读过几年书,看起来似乎是最难寻得的,但若实在没有这类人物,随便找个识字的也能将就。说起来,当时的农村人还算质朴,无论是祝酒、插秧,还是盖房、打谷,帮忙就帮忙,也不收工钱,不像现在,总是向钱看。不过就现实而言,过去也好,现在也罢……都没有多大改变——帮忙也是存在利益纠葛的,没有人情,就算你喊破天也不会有人向你伸出援手。而人情这种东西在于你是否给人家帮过忙,即便你父亲带着你给他帮过忙,但那算你父亲的人情,如今你已自立门户,你是你,你父亲是你父亲,必须计较分明。先生的父亲拜访了许多会办酒席的邻里和亲朋,几乎所有人都一口回绝,理由正当而且充分,即便父亲许诺工钱也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抱着一丝看好戏的心态。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隔壁村一个毫无瓜葛的人愿意帮这个忙。于是母亲拿出打工攒下来的钱置办了食材,又请了几个本家的妇女打杂,成功地将满岁酒办了下来。而祝酒收到的礼金,如米、面之类,又解了先生一家的粮食危机。

    先生的爷爷虽然是个庄稼汉,但自己也做点生意。他通常会在干完农活后做些鞭炮,等到赶场(赶集)那天拿到镇上自己开的店面去卖。先生父亲自就跟着他学做鞭炮,又时常帮着看店,与顾客讨价还价,对这一行也算是驾轻就熟。因此为了生计,父亲去到四川大竹县帮工做鞭炮。后来时来运转,等到打谷时节,爷爷的店里来了位大主顾。这位顾客觉得爷爷店里的东西质量不错,打算下五千个饼(辫好的炮仗裹成一个低矮的圆柱体,用红纸封过后我们那里叫一个饼,有大饼饼之分)的订单,当时父亲正好在家,便和爷爷一起接了这笔单子,也不去大竹帮工了。爷爷平时都是卖的散货,突然接到这么大笔订单,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父亲主动揽下了这笔买卖,母亲也将自己身上仅剩的九百块存款拿出来做了资金,很有种孤注一掷的感觉。那时候他们也才二十二三岁,比此时的先生还上一两岁。

    于是,先生的父亲开始四处奔走,去订购做鞭炮需要用到的纸筒、石灰、引线(导火索)、火药等等,还要到处请人来插引(将截成火柴棍般长短的导火索一根或两根一组插入兑好火药的炮筒中)、打饼、辫火炮……找同行咨询每一套工序应该开出怎样的工钱才算合理。那时候先生老家大部分的家庭,除了老老实实种庄稼以外,基本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因此踊跃前来帮工。就这样,先生的父母挣到了结婚后的第一桶金,乡里乡亲也对他们刮目相看。

    从此以后,先生老家的地坝(农村人家门前的水泥地,以前往往是三合土)上,总是热闹非凡,人们一边闲谈扯淡,一边热火朝天地干着工作。每当幼的先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时,这群忙碌的身影总会不约而同地停下手中的事情,拿他开玩笑打趣地说“哟!少爷放学了呀!”“你们家少爷腼腆得跟个女孩儿一样!”“哎哟真的是!说两句脸都红了!”“那个时候怕是裤儿包的(出生的时候用裤子包的,形容胆子,内向、腼腆)”然后人群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先生总是成为话题的中心,尽管他安静得跟块木头一样,就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大家的心弦。这是父母为先生编织的美丽童年,他就像活在别人的梦里一样,相对优渥的生活让他优越于身边的人,很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房子盖好后,有两个高人慕名而来,他们有模有样地查看了风水,断定了吉凶,还给先生看了相。一位是同宗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说先生长大后善于花钱,父母挣多少,先生就能花多少,挣得越多,花得越多。说白了就是个败家子,但他却没明说。父亲大概有所顿悟,生怕预言成真,自此以后竟望峰息心,再无作为。另一位同样德高望重,是奶奶娘家的人,他仔细端详了先生的面貌,啧啧摆首,断定先生长大后乃是一个花花公子。先生起初引以为豪,因为他崇拜的那些武侠电影中的侠客,大多不都是玉树临风的公子吗?那么老前辈所谓的花花公子,想必也是响当当,风度翩翩的人物。可是母亲却告诉他花花公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见一个爱一个,薄情寡性始乱终弃,告诫他要做一个有始有终,对待感情忠诚的好人。先生听进了心里,并且将其镌刻在灵魂之上,执拗地贯彻执行,视女人如洪水猛兽,以致于大学毕业后始终单身,怎么也听不进母亲的劝。在中国,父母对子女终身幸福的担忧,似乎总是迟到,就像络上的段子说的那样,我们在上学的时候父母要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毕业后却困惑我们为什么没有女(男)朋友,甚至连怎么谈恋爱都不会。先生母亲的劝说,从最开始的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就放开胆子去追,到后来不管结果如何先追到手再说等等,先生一概不予理会,固执地要去寻找属于他自己的缘分。

    出租车内,先生留意到h君脸蛋儿上的法令纹,他眉头暗皱,想到某种可能,不禁心中一痛。

    “你怎么了?晕车吗?”先生问道。

    h君:“感觉有点不舒服。”

    先生暗自叹了口气,伸手将h君搂入怀中。h君明显一愣,却没有反抗,顺从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当初h君邀请先生到l市来的时候,他就曾怀疑h君的动机。一个在大连念书的女孩儿,会因为什么原因在还没毕业的时候离开校园,去到远在安徽的一个市,而且那里无亲无故。为了实习吗?先生猜测她可能失足陷入传销组织,虽然心中已有决断,但还是和自己的母亲讨论了此事。

    母亲是知道h君的,先生喜欢过的女孩儿她都知道。母亲的意见当然是拒绝。新闻里频频报道大学生误入歧途,成为传销分子,将同学发展为下线。这些母亲多少听说过,并告诫先生不要三心二意,应该把心思都花在女朋友身上。为此,先生拒绝了h君,同时还特意在qq空间秀了一把恩爱,意在表明自己的立场,希望h君不要再来打扰他的生活。后来,他向女友丹阿姊原封不动地转述了这件事情,他以为恋人之间应该毫无保留,应该没有秘密,然而丹阿姊并不领情,莫名其妙发起了脾气,任凭先生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安抚,甚至在开学后不久提出了分手。就这样,先生失恋了,因为他的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