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来到遗忘湖的时候，正是湖水上涨的时候。

    原来这一潭死水，还会涨退之说。

    芒解答了他的疑惑。

    “湖水上涨，说明沉入其中的有关前世的记忆又多了。正如同人世间每天都有生老病死的事情发生，这里也一样。有人找回了前世的记忆，就会有人抛入新的。这些有关前世的记忆，只会越来越多，永远不会消亡。”

    “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不愿意忆起过去了对吗？”

    “一味沉湎过去，那是庸人才会做的事情。”

    芒这句话，不知道把多少人给说了进去。

    顾长安又问起那个看湖的老头。

    芒想了许久才想起来他这个人。

    “你来了，他就能够得到解脱，离开这里了。”

    “我听说，他当年也是因为类似的赌约而留在了这里？”

    老头的事情有些久远，芒在记忆里搜寻了一下，才想起来事情的始末。

    “那大约是百年前的事情了吧。我同样也找了一对有前世纠葛的人，我让他们照看我的店铺，谁做成的生意多，得到的钱就全归他所有，谁做成的生意少，就来到这遗忘湖，帮我捞取其中的封存着前世记忆的气泡。”

    “那老头输了吗？”

    “他赢了。”

    他停顿了下，而后叹了一口气，说：“他不择手段，赢了对方。输了的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哦，好像是叫湘君，湘君一直对他有情，没想到自己一直深爱的男人最后却要把她送到天人永隔的地方来。话说回来，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们两个来守湖，有情人，能聚在一起不容易，能白头偕老的，更是少得可怜。若是可以，我也愿他们厮守百年。”

    “那他怎么会……”

    “湘君来到遗忘湖的第二年，他后悔了。他找到我，说要代替湘君来守着遗忘湖，只是想要湘君见他一面。湘君没见，最后还投湖自尽了。”

    顾长安想起那老头常年待在水下，从来没有游上岸过。

    “她投的是这个湖？”

    “是啊，山彦搜遍了整个湖，都没有找到湘君的尸体。他后悔不已，即便他赢了赌约，却也愿意代替湘君一辈子守在这个遗忘湖之中。”芒说到此处，忽然狡黠一笑，“我骗了他。其实湘君根本就没死。她跳湖自杀，被我救了。我送她回到了现实之中，而山彦却不知情，免费给我干了那么多年的苦力。”

    这些话，顾长安没法接。

    这个芒做事也太胡乱随意了，毫无章法可言。

    “山彦知道真相，怕是会气得提刀来找你算账吧。”

    芒气势十足，吼了一声：“他敢？”

    “更何况，这都多少年了？湘君那时候即便活着，现在也早就死了。再经战乱，可能连座坟都没了，他能够知道什么？”

    芒说的信誓旦旦，却不知道湘君的魂魄一直在人间徘徊。她虽然恨山彦，但心里却始终放不下他。这一切，又都是后话了。

    顾长安静默了一会儿，回忆了一番刚刚芒的言论，好似明白了什么。

    他问他：“所以，其实我本来也可以不用来的？”

    山彦是因为不择手段，完全忘了自己和湘君之间的情谊，才会被芒惩罚困在这个幻境里守湖的。可他顾长安和秦梦，简直就是情比金坚的代表啊！

    芒坦然自若地摸了摸鼻子，说：“那个，你也没问我可不可以不来啊？你自己主动提出来要来这里，我就遂了你的心愿，满足你，你看这世上，还有比我更体贴的神明了吗？”

    顾长安不轻易动怒，若是动了怒，神明都要颤上三颤。

    芒见情况不对，赶紧溜了。

    顾长安气结，却没有出路可离开，只能暂时守在这遗忘湖边上。

    也是因为守在这湖边上，他才得以知晓了芒的故事。

    属于芒和那个叫韶春的女孩的记忆，沉在遗忘湖的最底端，只差一点点，便会堕入那湖底的淤泥中，消失不见。

    …………………………

    芒还有一个名字，叫句芒。

    天地初始，混沌一片。鸿蒙初辟，天地间有两股气，分别为清气和浊气。上清下浊，界限分明。清气在上，吸收清气化为形体的那些，统一都被称为是神。而在下吸收了浊气的，就是人。

    高高在上吸收清气的神明看不起凡人。神明可以掌管万物，可以掌管风霜雨雪，可以掌管四季，但人却不行。弱肉强食，人只能做神明的仆役。那个时候，神明甚至可以随意决定凡人的生死。

    句芒是春神，掌管万物的盛衰。因为可以掌管万物的盛衰，他自诞生开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任何人，死在他手下的凡人多不胜数。有人问起来，他便回答，这些人太弱了，根本不适合生存下来。活下来的，只能是最强大的人。

    “只有最强大的人，才配活下来。”

    句芒一直将这句话视为自己的人生信条，并且始终笃行之。可话总是不能说得太满的。

    地面上被压迫的凡人终于受不了被压迫的日子，起来反抗了。一开始，所有的神明都将这种反抗的行为，统称为“蚍蜉撼树”。可当反抗的人数越来越多，他们这些人数本来就稀少的神明越来越难以抵抗了之后，他们才意识到危机。

    句芒是在一次战斗中碰到韶春的。人类虽然人数多，但他们永远想象不到一个神的力量有多强大。渺的人类节节败退，句芒虽然身上也挂了彩，但心底还是说不出来的自豪。

    战争过后，天界一片狼藉。

    句芒着人收拾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女孩子。

    女孩子梳着两条长长的马尾，垂在身侧，她整个人匍匐在地上，若不是肩膀轻微的耸动，只会让人以为她已经死了。

    刚刚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这个女孩居然毫发未损。

    句芒不由感到好奇，走过去，翻过她的身子。

    令他失望的是，女孩的长相平平无奇，连最下等的神女都比不过。

    句芒最喜爱这世间美好的事物了，不好的，他看都不看一眼。于是下一秒，他便要让人把这女孩解决。可那女孩却忽然睁眼，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女孩睁眼的一瞬间，句芒就收回了自己刚刚想要处死她的念头。

    她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

    句芒就赐给了她一个名字，韶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