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光，寓意美好的春天。

    芒给韶春取了这个名字，似乎是在间接地宣誓自己的主权一般。

    韶春这个长相平平无奇的凡人，却有一双透亮澄澈的眼眸。她的眼睛，是灰色的，灰到透亮的那种。这一双眼睛在凡人之中，估计一出生就会被当成异类给处理掉了，也不知她最后是怎么存活下来的。

    芒在战场上捡到了韶春之后，就将她带在了自己的身边。韶春不会说话，但还好能听见，芒就把她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做侍女。

    韶春待在芒的身边久了，才知道，原来做天神也不是事事顺遂的。就比如句芒，他可以掌管万物的兴衰，看起来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比他更厉害的神明了，可他最怕的却是夜游神。

    夜游神可以操控所有人的梦境，句芒被他作弄过，二人之间斗法斗得两败俱伤才消停，休战了百年来养伤。句芒为什么会怕夜游神呢？大约是他心里头藏着许多秘密，而这些秘密，不能够被外人所知晓。

    因为韶春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句芒很喜欢和韶春说话。通常时候，韶春都是面带笑意，静静地听着，有时候句芒讲到一些骇人听闻的事的时候，韶春的表情才会发生细微的变化，要不是因为芒看得仔细，可能根本就辨认不出来。

    韶春在芒的身边，一待就是十年。这十年间，天地间又不知道打了多少场战争，奇怪的是，每一年，天神能够打赢的仗越来越少，凡人越来越强大，大有要灭掉所有的天神，取代他们的趋势。

    于是这天神之中，就有人提出了疑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人开始怀疑他们之中出了叛徒，又或者是出了奸细。

    怀疑来怀疑去，最后的目标定在了韶春的身上。

    当一堆神明气势汹汹来到句芒这里的时候，句芒本该第一时间将韶春交出来。可谁都没料到，他竟然将她护在了自己身后。

    “芒，你这是在做什么？她只是一个凡人！”

    句芒沉声说道：“你们也知道她只是一个凡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待在我身边，她做了什么事会是我不知道的吗？”

    “芒，你太信任这个凡人了，你这样，注定会吃亏。凡人狡诈，不可相信。当初你留她在身边的时候，我们就都反对，如今，无论奸细到底是不是她，她都必须要死。这是我们天神的威严。”

    他们说的话，韶春都听到了，但她的脸上没有太多的惧意。

    她只是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一群来势汹汹说要杀了她的天神。

    如果滥杀无辜也配叫天神的话，那么整个世界，都要乱套了吧。

    句芒单凭一人想要护住韶春，谈何容易？

    其他的天神一人一句，唾沫都能把他给淹死。

    思索片刻，他对他们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商讨了半天，其他天神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叫嚣着只给芒三天时间，就嚷嚷着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芒的大殿之内徒留一片狼藉，和静默的两个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句芒叹息了一声，问：“韶春，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你做的？”

    韶春跟在他身边十年。人的一生不像神明，可以活千年万年。他们至多不过七八十年的寿命，十年的时光，陪伴在另外一个人身边，即便这个人本来在她心中毫无地位，十年后也该占有她心中的一席之地了。句芒不愿相信韶春会骗他，而且一骗就是十年。

    芒问完这句话之后就仰面躺倒在榻上，等着韶春的答案。

    过了良久，他才睁开眼睛，自嘲了一句：“都忘了，你不会说话的。”

    话音刚落，韶春扑到了他的身上。

    她抓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心口上。

    天神是心跟人的不同，凡人的心跳动得很快，人所以有七情六欲，也是心跳在作祟。而天神不一样，他们的心跳动得极为缓慢，他们的情绪没有太大的起伏，更体会不到那种浓烈情绪爆发之下的七情六欲。

    但句芒知道，自己是十分信任韶春的。因为韶春那双眼睛，澄澈得想让人沉溺其中，那样一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韶春的眼泪一滴滴滴落在芒的胸口。

    芒感受到了湿意，笑了，说：“你哭个什么啊？我相信你，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的。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韶春抬眼看芒，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

    她的目光太过依恋，那眼中饱含着许许多多的情绪。

    那是芒从未在天神的眼中见过的情感。上一次见到，是在战场上。一对凡人的夫妻，男的胸口被利箭刺穿，妻子紧紧抱着他，双手用力地捂着那个伤口，好让鲜血不要流出来。

    启明神当时看到了，只是在一旁轻蔑地说了一句：“无知。”

    这男的已经没救了，这个女的居然还试图用双手堵住伤口来挽回他的性命。

    句芒没说话，但他大约知道驱使这个女人做出这等徒劳无功的事情的原因是什么。

    凡人将男女之间的情感，统称为爱。

    她爱他，不愿他离开，即便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毫无用处。

    这是凡人之间的爱。如今，他却在韶春的眼中看到了这类凡人才有的情感。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但她眼中的一切，又似曾相识。

    韶春张了张嘴，含糊不清地叫了几声。

    句芒只能宽慰她，说：“放心吧，我不会把你交给他们。”

    韶春听了，破涕为笑。

    句芒怎么都没有想到，那是他在天上见韶春的最后一眼。

    第二天，韶春就不见了。

    句芒找遍了自己的住所，都没有看到韶春的影子。消息传到了别的天神那里，他们纷纷赶过来声讨句芒，控诉他，说都是因为他的盲目错信，才会导致罪魁祸首的逃脱。

    他们对句芒说：“凡人生性狡诈，无情无义，你与他们为伍，迟早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们一声声嘲弄，一声声质疑。

    句芒看着，倒是觉得他们比他们口中“狡诈”的凡人还要无情无义。

    “我会找到她，问个清楚的。”

    句芒做了保证，第二天就去了人间，寻找韶春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