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仙家的堂口有红黄蓝白之分,也就是等级之分,红堂口乃手续最齐全的、等级最高的堂口,而我家的这个便是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红堂口。
所以进堂的规矩也多,总之要沐浴凝神,赤足踏荷。当然这仅仅是我家的规矩,并非天下大同。
仙堂门外的石台上铺着一层棱角依旧的石子,我脱掉鞋袜踩了上去,顿时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脚心那里烧得慌,以前没机会踩这石阵,还挺好奇,但现在踩上了反倒不是很欢喜,心里堵的慌。
我竟生出了一点退缩之意。
但一想到那个赖皮蛤蟆头,我就一阵恶寒,强忍着脚下的异样,将步子迈过门槛,却不料轰隆一声,开到边的两扇木门刷的一下合了起来。
若不是我动作快些,我那可爱的大拇指恐怕就要变成肉泥了。
这是什么破门,存心和我过不去是吧?
我心里想是如此,这小嘴就已经嘟了起来。是个人都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我那最亲的姥姥更不例外,用俗话说就是,我屁股一撅,她就能知道我想放什么屁。
刚好瞥见了我姥那一角黑袍,我赶紧摆正身子,又继续敲着门。
“星翮!”
熟悉的少年郎还有那女娇娥,今儿竟然一齐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你们怎么来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呢?是来帮我的么?”先前这两道声音都在我最危急的事时候出现,哪一次不是给我锦囊妙计,虽然此锦囊非金镶玉,但都是为我好的,今天再次出现,我想一定是为了帮我,帮我摆脱那个蛤蟆娘娘的。
“星翮,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少年郎似乎有些难过,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过段时间我们就能见面了。
我和他虽然没见过,交流的次数也仅有两次,但却能像老友一般聊下去,不会怕没有话题。
不过光听少年郎说话,也是单调,这不,说曹操曹操到,那女娇娥跟要了命死的,扯着嗓子,吼了句,“胡天辰!老娘让你聊天,正事呢!啊?!”
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脑补了一场大战,真是想想都开心,要不是脚下突然刺痛,我恐怕都要在我姥面前失了那所谓的大体。
“还有你,姓张的,你还有脸笑?你知不知道。”
“胡天香!”
被这女娇娥一吼,我想的好玩画面顿时烟消云散,我来了脾气,就怼了过去,“我知道什么?有什么事我知道的,你们一个个的,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活在暗处的臭仙么,明明知道什么,还要故作玄虚,有意思么?”
“你,你, 你,简直不可理喻。”
那胡天香也许是气急败坏,结巴地说出这句话后,我就再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而胡天辰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交代我说:“你脚下的是问心石阵,倘若没有心,又何来问心,连这阵都过不去,有哪一位仙家愿意听信?星翮,这不是你的错,况各路仙家都在心月圣境听讲,此番劫难,仙家是不会理会的。”
匆匆撂下这么一句语重心长,不用想也知道是去寻他的妹子了,也是,谁会好到关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是能给他带来名誉了,还是送去福祉了,更何况,人家是高高在上的仙家,我这么一只蚂蚁有什么能力能让他们多看我一眼?还祈求为我解决那么一个大麻烦。
我不禁自嘲万分。
大抵是见我神情有异,我姥一把戒尺拍在我的背上,震得我前胸都热灼灼的。
我这脾气彻底点起来了,“姥!你干嘛?你平时哪有舍得打我的,今天是怎么了!”
我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右手一擒,紧握我姥举在半空的戒尺,再用力一拽,我姥差点都跟着戒尺一道摔下去了,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嘴张的老大却蹦不出一个词。
比挤那快用光的牙膏都慢,挤了半天,面红耳赤,才蹦出两字儿。
“混账!”
我姥的身手还是很快的,早些年闯南走北的,别看是个柔弱老妇人,打起人来,就算是正值剽悍年华的悍妇都不敢说能在她手下撑多久。
我虽然怒,但还是有理智的,这种情况显然是不能干等着戒尺再次落下,我先发治人,脚底抹油,一阵乱踢,踢完就跑。
不过很神奇,那石阶上的问心石阵竟然被我随便踢踢就乱了,要知道这可是我大姥爷摆的阵法,别说是用脚踢了,就算使用铁锹铲都不带动的。
怎么我今天一脚过去,石阵就乱了?
凡是与仙家有关的东西,我姥都很宝贝,我撒腿就跑,只能依稀地听到我姥好像哭了,但我没有留意。
一路跑到鹿苑,也就一天没有姥爷打理,那儿已经生了些枯黄的杂草了,我拔了一两根,就失去了玩性。
带着丑丑还有馄饨去了小寒湖。
小寒湖在我们村还是比较有名的,相传这湖底有一条修炼了九百多年的冰蛟,离化龙就差那么短短几十年,但我不信。
随手抓起一把石子就往冒着水汽的湖中扔,“你说你这么灵验,怎么不帮我解决难题,怎么不帮我救救姥爷。”
“姥爷!”
我这才缓过神来,我姥爷还等着我求仙儿呢,我刚才那态度,说来就给了自己一巴掌,转身就往家跑。
我远远地就看见姥爷自己推着轮椅守在村口的那棵雪松下,靠着手肘的力量翘首遥望着,不用想也知道,是在找我呢。
我飞驰而去,大喊着姥爷,我在这儿呢。
阳光下,姥爷笑得很开心,像极了我姥喜悦的时候。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让老爷看看你,受伤没,有没有摔到哪儿?”
“没有,姥爷,我可壮着呢。”我挺起胸膛,还没锤击下就泄了气。
引得姥爷一阵嚎笑,又避免不了几声咳嗽。
将姥爷推回家的过程中,哪一家见了我们,都是远远的和我姥爷打声招呼,连我名儿都不叫一声,还有那些平时就爱惹我的小屁孩儿也是一个样。
我不由地问姥爷:“姥爷,我有那么可怕么?怎么一个个都不和我打招呼啊。”
姥爷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捋了捋胡子,说了这么一句:“星子啊,过了这番,一切就都好了,都好了。”
我想了一路,都不懂姥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知道家门口,李爷爷的声音透了出来。
“凤香啊,别急,不破不立,不破不立,这问心石阵虽然毁了,但可见阿星的威力你家大仙肯定能保住,你不是说了么,胡三太爷既已同你点了阿星,你就该放下心来,没有什么事情是明明白白的,眼下最重要的是那只蛤鬼仙。”
就在他们要继续往下说的时候,姥爷突然咳嗽不止。
就听到我姥问:“老不死的,你也叫不回那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啊?不还得我出马?平日里你老和他凶,最后来几下小温柔,你就真的和蔼啦。”
别的不说,我姥说话可真是一绝,见姥爷无语,我在外边应道:“姥,我错了,我不该那个样子的。”
我话音刚出,里面就安静了,大门缓缓被打开,是姥姥的黑罩袍,眼里不知是什么情绪,反正当时的我是没有读懂,直到后来入世了才清楚。
“阿星,你这小子,看给你姥急的。”
姥姥没有说话,倒是李爷爷招呼我过去,但我还没有应答就被我姥拎了起来,半截领子卡着脖子,就像是一只待宰的小鸡。
再往下一顿,我跪在了仙堂面前,姥姥又把戒尺握在了手中,我心中虽有不服,但先前好似确实是我做错在先,这一顿戒尺我还担得起的,只要我姥姥姥爷开心就成。
太阳光下,这戒尺的影子向上收缩着,我紧闭起双眼,咬紧牙关,就等着这戒尺落下,但迟迟不见动静。
扭头一看,全落在我姥自己的身上了。
“姥!”我紧紧搂着这个为我操碎了心的老人,心里仿佛千刀万剐,我怪我的任性妄为。怪自己为什么不让二老宽心,怪自己为何惹上了那个难缠的仙家。
姥姥也摸了摸我的头,轻声细语道:“不疼,姥不疼,只要是为了宝儿好的,姥姥啥也不怕,是姥姥错了,姥姥心急了,我们慢慢来。”
“宝儿可是我一手惯出来的,就算是要惩罚,也得我下手,再不济还有你姥爷呢,怎么会轮得到其他人。”
“宝儿,看着姥姥的眼睛,从现在起记住我所说的话。”
“不论你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就像往常一样,好好待在屋子里,不论什么声音都不要理会,只要你不出来,都不会有事。”
随后姥姥对这李爷爷说:“李大哥啊,又要麻烦你了,后天晚上亥时。”
“好。”
说罢,姥姥直接跪在了闭门不应的仙堂门外,又扣三首。
“凤香有私,深知各位仙家都有苦衷,更赴心月圣境,但凤香斗胆,问胡三太爷胡三太奶借下兵马,若仙家不应,凤香不起。”
这一次,不再像我之前那样叩门无应,耳边飘来不同声响的叹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或铿锵有力,或绵长温厚,还有的尖锐刺耳,总之什么样的都有,好似有千军万马一般。
等了好久,姥姥终于是明悟了,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再三拜谢过。
“凤香明白,是自己仙缘不够,福分不厚,感谢众仙家的回应。”
就在站起的那刻 我的脑海里想起了一道声音,是那个老爷爷的声音。“林家非出马弟子占乎,阴阳仙法更是一脉独大。阴冥七十二法,阳道八十一经,取阴之三七,阳之九五,或许能化一劫。”
“什么阴阳仙法,又是阴冥,又是阳道的,怎么驴头不对马嘴。”
这一时我都忘了阴阳仙法就是我姥最宝贵的那东西,只一个劲地吐槽那老爷爷的玄机妙语,还以为是个和蔼老人,结果又和那胡氏兄妹一样,玄里来,妙里去的,真不让人心快。
但我的这句话却引起了姥姥的注意,我疑惑地问道:“姥,你没听见一个老爷爷说话么?”
“他说了什么?”
姥姥很是激动,眼里泪花闪烁,抓着我的肩膀摇个不停。
“姥,你轻点。那个老爷爷说什么阴阳仙法更大,什么七十二,八十一,取阴之三七,阳之九五就可以化劫了。”
我这话才刚说完,姥姥又对着仙堂跪了下去,头磕的贼响,嘴里一直在道谢。
我总感觉有一场大事要发生了,果不其然,在下面第三天的晚上,我家就跟过年一样,院子里,白布盖的东西都要超出了院墙。
至于那隔壁,在我姥去过之后,也有了动静,整日的蛤蟆叫让我心里不是滋味。
这声响一直到第三个傍晚,才消停了下去。
可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