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的余辉在我的眼底逐渐消失,东升的朦胧月开始发威,阴冷阴冷的,不似光从太阳,倒像是来自坟场的白烛光一般。
我坐在小板凳上,陪着姥爷发呆。
我姥还在院子里忙活,对着东南方向烧了整整一天一夜的金丝线香,一柱快要烧尽,另一柱便赶紧续上,香雾就没有间断过。
最后,整整一箱子的金丝线香变成了厚厚一层香灰,被我姥均匀铺在了院子里。
“凤香,你要的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只见李爷爷背着一大个包裹推开我家的木门,说实话我有些时候都怀疑,其实李爷爷并没有真瞎,因为他一个人也可以干许多明眼人都觉得有些困难的事。
比如我昨儿偷听到的,我姥竟然要李爷爷去八里外的山神庙前折来三根三尺三寸又三分的半生柳条。
而这李爷爷竟也一口答应下来,丝毫没有犹豫。
你要知道,现在可是秋冬季,哪棵柳树不是在初春抽芽,盛夏旺盛的?现在去折,折根枯木枝回来?还要像做饭那样做个夹生饭,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嘛。
所以,自李爷爷卸下包裹开始,我就一直以怀疑的目光盯着,直到他将包里的所有物件都掏出来。
我是那么的不愿相信,明明是要降初雪的时段,这柳树不仅没有凋零,还保留着浓重的墨翠。
莫不是李爷爷用了什么保鲜的道法?我心里想着。
忽然听见了姥爷的笑声,顺手摸着我的脑袋,那感觉其实是有点奇怪,但也挺不错的,毕竟是难得的和蔼。
“星子啊,等你的时机到了,就不会觉得神奇了。也罢,就让你见一见姥爷的本事吧,好有个实质的憧憬。”
“我楚家虽不是什么道法阴阳世家,也没有保家老仙,但能金针渡魂、饲鹿为主。现下白月泛红,是个好时机。”
姥爷突然笑了起来,引得我姥、李爷爷一阵惶恐。
“老头子!”
“正寒。”
对与我姥他们的呼喊,姥爷只是摆摆手,撑着轮椅上的把手让自己站起来,这过程足足有五六分钟之久。
我担心姥爷,想要去扶他,却被拒绝了。
“星子,你要知道,我们这类人的道路大多是孤独的,受了伤也无人敢问,只能自己舔舐伤口,也只有自强,才能不屈不息,姥爷不过是伤了腿而已,没什么大碍。”
“从现在起,你要记住,面对你想要守护的东西,只有生与死这两个字,生死皆为守护。这就是我楚家的家训。”
“好了,你们不要说什么了,就让我起个头,为星翮铺路吧。”
姥姥和李爷爷顿了一下,也都没有继续阻拦。
姥爷将那枚金针从胸口取出,刺入自己的眉心,一滴珠状鲜血冒了出来。姥爷用指甲盖刮出这滴眉心血,涂抹在那枚金针的扁尾处,就像是添了墨汁的钢笔,经过扁尾上错综纹路的分散,这滴鲜血最终流经整根金针,于尖头附上一层。
又从大袄内侧取出一张五彩纹的方形物件,好似是一张纸,但看着又不像,因为这光泽有点像金属,还有点绒毛。
我便问道:”姥爷,这是什么?”
“星翮,你要记住,这金针叫做鹿骨鹤羽渡魂针,是一品法器,传自大唐楚家老祖。这五方纸是五彩鹿的皮毛,有封路,请路,问路三用。”
“此乃封路!”
姥爷说完,我使劲地揉了揉眼睛,发现姥爷身上的金光是真的,还隐约听到了鹿鸣声。
却没有鹿苑里鹿鸣来的轻快,很沉重。
“食野素萍,迎我鹿鸣;今我骨血,唤你故灵。护道楚家,临!”
鹿骨鹤羽渡魂针在姥爷手中如同翻花做戏,针尖那层血膜抽丝剥茧,在空中纠结缠绕,连成了我看不懂的书文,往五方纸上一盖,正正试试,俨然一封文书,倒让我想起了那章婚书。
也不知道我到底签没签,应该没有,我记得是被那个老爷爷叫了回去。
愣神的时候,姥爷又继续念到:
“今我楚家子孙受难,有歹人作祟,陷我孙儿于进退两难之地,请愿与鹿神,赐下兵马,掩我家孙儿,惑歹人行踪,封此房之进口出路,赦。”
这张五方纸迅速点燃起来,凭空化为灰烬。
方才还停歇了的蟾蜍蛙鸣又开始了,那是尤其的噪腾。
李爷爷嘴角上扬,但我姥却没有什么表情,自顾自地继续撒着香灰,在四角点上李爷爷拿来的油灯。
“也不知道你们两家是什么深仇大恨,春花我看着也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哎,凤香啊,你跟我说道说道?”
我姥没好气地呛了他一声,“这有什么说头呢?还不是贪欲为孽?李老三,你这眼儿不清楚,心还不明白么?快要到时辰了,你先把宝儿领进去。”
“这根柳条拿住,希望用不到这第三根啊。”
说罢,我姥叹了口气。
我被李爷爷带进了屋子后,换上了一身大红新装,感觉是纸糊的一般,不对,就是纸糊的,就跟纸扎人一样,只不过我这是真人。
“李爷爷,你干嘛给我穿寿衣啊!”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为你好就是了,你可千万别给我出差错,不然你姥,你姥爷都要功亏一篑啊,说不定还要搭上我这条老命。”
李爷爷把拐杖和柳条紧紧握在手中,坐在房门旁,交代我要赶快入睡,以免我出了差错。
可这样的环境叫我如何能安心睡下,而且我那姥姥姥爷都还在外面呢,不过话虽如此,我还是抵不过姥姥从小为我培养的好习惯,一到点,不论前一秒是神采飞扬还是激动人心,这一刻都会变成蔫巴的小白菜,匆匆睡去。
照以往,我可是那种一泡尿都不能憋醒的主儿,除非闹肚子,不然不到七点是起不来的。
可今儿,我睁开惺松的睡眼后,隔着窗户上的一层糊纸,发现那微红的月光还是照旧模样,一看就没过去多久,我小心地往墙边挪了挪,把耳朵贴在墙上,期盼能够听到点什么。
李爷爷好像发现了我的动作,身子稍稍立起,但没过一会又驼了下去。
贴了好久,都没听到外边有什么动静,只是这月色越发红润了,就像是涂满腮红的白馒头。
我微微打了个哈气,又有点困了,就在慢慢退回到原来位置的时候,耳边炸开了锅,真是听取蛙声一片,此起彼伏的,让我睡意全无。
“来了!”
只听李爷爷小声念叨一句,便慌忙直起身子,脸朝房门一动不动,那根三尺三寸又三分的柳条已经全部舒展开来,在红月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好似挂着露水。
墙上也传来了外边的动静。
只听得那日的喧嚣锣鼓,还有要人命的唢呐一齐响开。“凤香姨,快开开门啊,你们这可不厚道啊,让我们这些小的在外面找了好久才摸对门,亏咱两家还是邻里呢,那也是一种缘分。如今更是结了亲,那可真是亲上加亲,你这样关着门不好吧。”
我姥直接呸了一声,“你还有脸说?误入邪道还不知悔改,若不是你家那鬼妖脱离了仙道,我早就跟胡三太爷请令,封了你家堂口,还轮得到你在这里挖坑让我家宝儿跳?”
门外的春花婶还是笑嘻嘻的,一点都听不出生气。
“大姨,你可别这样说,我们两有啥不一样的,都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也知焚香抽烟孝敬老仙儿,我也是为了满足我家娘娘的心愿,都是一个理儿。快开开门,你也知道我家娘娘的厉害,她可是赐下了三个锦囊,我可不想先礼后兵,你也知道,这不合我性格,但大姨你若执迷不悟,就不要怪我了。”
“来,孩儿们,奏起来,让男家看看我们的心意。”
哇,这可真不要太难听啊,要我说,坟地里的老鸹子都叫的比这个好听。
“鹿兮鹿兮,魂归来兮。前人牵鹿,引鬼百子。”
是姥爷的声音。
随后墙外一阵吵杂,有叮当作响,有刺啦撕扯,还有春花婶的破口大骂声。
“你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还敢使用楚家饲鹿术,也不怕死。既然是你们自找的,也不要怨我不念邻里旧情。”
陡然间,窗外映来的微红月光变成了猩红血色。
“血月!”
我不禁叫出了声,吓得李爷爷赶忙将我的嘴捂住。
我姥虽然不怎么和我说阴阳鬼事,但我还是可以从别处听到一二的,这血月就是我偷听而来的。
相传血月当空,百鬼夜行,魑魅魍魉,百无禁忌。亦是他们实力最强盛的时候。
“哐。”
好像是我家大门被推倒了。
接着又是哐哐两声。
“大姨,你这层香灰有点烫脚啊,不过还挺舒服的,也不好叫你除了,毕竟是楚家祖辈加持的啊。”
“哎呀,楚二爷,您都这样了,还硬撑着,赶紧坐下赶紧坐下,我们好生协商,这才十一点,还有一个小时呢。”
“哎呀,咋还吐血了呢,二爷,你可别吓我呀。”
我用力拽开李爷爷的手掌,担心地吼了一句姥爷,已经把我姥交代的话当成了耳旁风,穿耳即过。
“看来是我们的小新郎着急了,我还以为要耽误了时辰呢,谁让我凤香姨的藏人术法是那般高深呢。哎,我还以为娘娘赐的锦囊都要用光去,还是小姑爷好,一下子就给我省了俩儿,哈哈哈。”
随后,春花婶语气一厉,“孩儿们,还不去搜。”
顿时,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显然是奔着我的屋子来的,我不知如何是好,就连李爷爷都是无奈地摇头叹息。
“何春花,尔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