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笑颇有一种了然于世的感觉,虽然温暖,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呔,你这半人半鬼半妖半蛊的东西,放着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做这综合体,怕是死后连轮回都入不了。还不束手就擒,否则,别怪老娘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嚯,这语气,这姿态,我在旁边看的是冷汗直流,后背发耸。
明显就是一个泼妇模样嘛,哪里有仙家的飘渺出尘,连最基本的慈眉善目都不曾有,我真想看看胡天香到底长什么样子,还有那个像大哥哥一般的胡天辰。
“不就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狐狸,跟我在这儿装什么聊斋狐仙。吃老娘一记肠蛇蛊。”
何春花蜷着被打成一米的焦黑身子蔫蔫地趴在地上,带着恶狠阴冷的眼神又从焦黑的衣襟中取出一个同之前一样的锦囊,当中取出的是一坨我怎么都不敢忘记的东西,就是它,害得我家出了这么多状况,让我姥爷受伤。
这一坨红色的蛤蟆卵直接被她捏碎涂在了自己身上,就跟兴奋剂一样,空洞的肚皮,大肠飞舞,个子也回到了原来的高度,容貌也恢复了。
如此奇效,这蛤蟆卵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天香,打她,让她祸害人。”
我来了火气,对着我的身子说道,胡天香没有理睬我,召出一条鞭子擒在手里。正面刚上了何春花急速窜来的大肠。
一时间火星肆起。让我是热血沸腾,好像那个持鞭打斗的人就是我一样。
几个回合下来,何春花身上已被密密麻麻地附上了一道道鞭痕。
但是死鸭子嘴硬,死到临头还是一副骄傲姿态。
只见,何春花腹部污血横流,靠在墙角,围墙上头不断有蛤蟆想要越过,均都被胡天香的鞭子扫开,身首异处了。以至满墙头的污血不要命地留下,腥臭味在我家整个院子里四处蔓延,让我这个灵体的存在都能闻见。
何春花扯下一截坏死的肠子,掷在地上,遇上那香灰,升起熊熊大火。
“呸。”
一团黑痰从她嘴里吐出。“小畜生,等我家娘娘来了,要了你的狗命。娘娘,为我报仇。”
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将手掌拍在自己的天灵盖上,七窍流血,模糊地对月自语。
“血月降临,万鬼来朝。”
随后便从喉咙里打了个堵塞,一命呜呼,可那眼皮始终都没关上。
恶人虽除,但这周围却是异常阴冷,西北的角落里生了白霜,一直往外蔓延,在触及油灯的时候,停驻了片刻,但很快将灯芯冻住,这油灯一消失,我的耳边多了些鬼哭狼嚎之声。
破损的大门外,邻里的房子全部消失在一片白雾中。
仔细一听,好像有嘈杂的脚步声。
“老婆子。”
是我姥爷的声音,我向后看去,但忽来的失重感让我灵体恍惚,再次回过神来,我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耳边是胡天香硬憋出的自责声,“星翮,我不能再你身体里太久,你会吃不消的。那异类已死,但真正唤出了血月,血月当空,万鬼来朝。这院子就像是风暴的风眼,会不断有野鬼到来。而且我能感应到,那只蛤仙也要过来了。记住我的话,婚约不过是幌子,若是挡不住,先从后应,听到了没。”
我知道胡天香是尽力了,可为何不能叫来老仙帮忙,说实在的,我对这些仙家很是不满,没有理睬胡天香的话,我扑到姥爷那里,看他如何了。
老爷的声音很虚弱,憋了好久,才出来一个星字。
我慌了,急忙堵住姥爷的嘴,“姥爷,不要说话了,累。”
姥爷笑了笑,把手贴在我的手背上。
手掌很轻,一点都不糙。
“凤啊。”姥爷看我姥,嘴唇抖动,“开,开,开棺。”
李爷爷眉头凸起,刚想张嘴说话,就被我姥拦住了。
我急得直跺脚。
“哎,你们打什么哑谜啊,我姥爷这么虚弱,赶紧喊先生来看啊。”
“宝儿,跪下!”
我还没来得及应答,就被我姥踢弯了双腿,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烟灰弥漫,在被我姥按下头颅的时候,我好像看到那细微的香灰从我姥爷身子里穿了过去,我不敢多想,随着我姥的操作耳而动。
我姥的力道很足,足足磕了三个响头,才被我姥松下。但是我看我姥爷的笑容,心想这么做也值了,只愿接下来的事情我姥能解决好,然后我姥爷也痊愈。
可现实往往都事与愿违,你拼了命都想得到的,会在你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抽掉你仅剩的那一丝希望。
姥姥有了动静,走向院子里的那口白棺,徘徊了几周才犹豫地做出决定,一连吹灭了三盏油灯,随后顿了一会,看到外边浓稠的白雾飘进了院子里,一狠心闭眼,大袖横推,七盏油灯被推翻在地,火焰渐小,又被香灰遮掩,只剩下一两缕白烟。
“不!”
我重重铺在了姥爷坐的轮椅上,无力地伸手去抓那涣散的金光,喉咙都失去了水分,烟哑地再也叫不出声来。
我恨我一点用都没有,我恨我不开窍,恨我不能早点随我姥一起修行,恨自己惹上了祸端,为家中带来不幸。
无尽的悔恨涌进我的心肝脾肺中,牙齿磨掉了唇角的嫩肉,刚长出的指甲陷进了掌纹之中。
“白棺镇灵,楚氏长明,金角作路,衣冠当营,立。”
“姥爷?姥爷!”
是我姥爷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可我环顾四周,除了那口白棺被掀开外,别无姥爷一点半滴的踪影。
我瘫坐在地,内心只有恨与杀。不知是哪来的力量,我的手里多出了个东西,是个钟形铜铃。
这不是我伴我出生的铜铃么?以前不动声响的锁在柜子里,今天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我的双手不听使唤,被这铜铃主导,操着这铜铃一阵晃动,我往前逼近一步,这白雾就往后退缩一圈。
“宝儿。”
我姥看了我一眼,似乎很忌惮我手上的东西。
连我姥都怕,那这铜铃定非凡物,我大吼着,“去死吧,都给我去死。”铃音独有穿透力响彻了这片空间,白雾里的东西还没露面就都散光了。
“倒是个神物。”
一条匹缎打来,将我手中的铜铃击飞。
“谁!”我问道。
“李大哥,快。”
李爷爷健步如飞,柳条一抽,卷上了我的腰腹,将我拉到立起来的白棺后边。从白棺侧边掠过的时候,我吃惊的看着棺内之物,那是我姥爷的一套衣服,还是我帮他选的,可他说料子不舒服,便很少见他穿。
可是在怎么不喜欢,摆在棺材里像什么样子。我很想把它取出来,可李爷爷的柳条力气大,锁住就扯不开了。
“凤香,快。我的锁阴阵撑不了多久了。”
果真,李爷爷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红色嫁衣,头戴凤冠的女子踏进了我们家院子,正是我当日梦中所遇,何春花口中所言之人,阴山娘娘。
“小相公,你真是叫我好找。”瞥了一眼到我姥用烧灼后的黑布罩着的红箱子,素手一挥,阴风大阵,箱子上的灰烬飞起,几个大箱子也都打开了,满满的金玉珠宝,丝绸锦缎。
“是瞧不上我的嫁妆么,但我不嫌弃夫家的聘礼,虽说礼薄,但情谊厚重,你说是吧,星郎,姥姥。”
她用匹练拾起我遗落在地的铜铃,于手中把玩着。看着我说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不动杀戒,我家夫君是得要有些架子,但我亲自来请了,这面子我还是给的很足的。”
这铜铃钻了间隙,化作一道流光,飞回到我身边,挂在了腰间。
“休想。”
我姥发话了,想必是有了对策。
“老头子,你可要发点威风啊,被我欺负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得不得劲儿。”
白棺之内的衣物鼓了气,但从连接处可以观到当中空无一人,让我刚有了动静的心又沉了下去。
耳边不断传来呦呦鹿鸣声,如诉如泣,不绝如缕。整个院子都被金光所覆盖,墙头上,大门外,踢踏踢踏的,像极了鹿苑里鹿群走动声。
我紧了紧眼睛,是一些座下金鹿的老爷子,老奶奶。
我姥向他们鞠了一躬。
“凤香,不必如此,这不过是一场交易,楚二爷既然交代了,我们此番必定好好守护星翮与你。”
“金玉姬,你也不过三千年道行,我们虽仅有千年,但量上至多,还有天赐鹿魂,你,胆敢再往前进一步试试,这里,我们后山八鬼应下了。”
几个老鬼如同孪生子弟,口吻语气都相符的很。
让金玉姬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害怕,不过我可以从她眼神中读出来,那是一种不屑,是强者对老弱病残的那种不屑。
“哦?是么?那让妾身见识见识可好?”
顿时红霞漫天,金玉姬身后八条红色匹练如同孔雀开屏,天女散花。根本不用她本人出手,就牵制住了八个老鬼。
白棺里的衣袍终于是充满了气,那枚插在墙上的鹿骨鹤羽渡魂针嗖的一下环绕在其身侧。
我更加确定了。
姥爷与金玉姬不分上下,很难想象一个饲养鹿群的倔老头摇身一变,竟也是个身怀密法的强者。这个家到底隐瞒了多少事情,我都不得而知。
金玉姬到底是三千年的修为,以一对九,好像也就用了一般的气力,看似在打斗,但更多的是戏耍。
这让我姥握紧双拳都不知该如何做了,但始终没有露出忧虑的神色。
李爷爷在一侧对我姥说:“凤香,要不上山请大爷吧。”
“我这半废的身子加上老二还有八个老鬼,可以撑到你回来,只是不知阿星怎么办,藏是藏不住了。”
也是我的错,从当初我回村被吐口水、被打被尿开始,我姥他们就准备将我从藏起来,这是与我的因果,只要找不到我,错了时辰,不光是那婚书,就连种下的世代咒都只能在下一世才能继续发作,此生已经作废。
可是我呢,几次三番地乱了我姥的计划,让他们失了方寸,以至于。
我万念俱灰,最后看了一眼我那皱着眉的可爱老太太,还有始终不抛弃我们家的李爷爷,对姥爷的那件衣服一揪心。
狠下心来,对着围墙就冲了过去。
心想着,你不是要我这个人么,死了你还能要到什么?死了就能解脱了。世代咒?那我就抢在之前死去,总归有一世让我能彻底解脱,护佑亲人。
只是在撞墙的那一刻,我想到了姥爷,我对不起他,他拼了命都想守护的我,却死在了我自己手里。
真是好笑。
这就是死后的世界么,没有一点疼痛,一片火红的,好像有些温度,不是说阴曹地府都是阴冷难耐的么?
我闭着的双眸从眼皮上感受到了一点热度,红红的,软软的。
就在疑惑是不是阴曹地府的时候,金玉姬的声音近在咫尺。
“夫君,你可吓死妾身了。”
我身子一直,这不是阴曹地府,这是金玉姬的红绸匹练,那我岂不是羊入虎口,我暗叫不好,终究又是乱了姥姥的打算。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来的鹤鸣,浩大如啸,对着我的耳朵侵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