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柳林后,一间怎么也算不上是道观的建筑出现在我面前,除了牌匾上的七星观三个字还算样子,这根本就是间小筑嘛。
“宝儿,我的好宝儿。”我姥迈着小碎步一路小跑,一把搂住了我,我感受着我姥浮动的后背,顺势拍了拍,就像当年我姥哄我一样。
“星翮,我们又见面了。”
是我那大姥爷,几日不见,还是一袭深蓝道袍的装束,双手背后,真让我怀疑我这大姥爷是不是不爱干净,衣服也不知道换换,头发不洗就算了,显得有光泽嘛,但身上,我在心里啧啧嘴,有点儿嫌弃。
看他这动作还想来拍拍我,我立马从我姥的怀里钻出来站到了一边。
大姥爷放下手对我笑了笑,但我总觉着这笑容似乎藏着刀,很不单纯。
“大哥,宝儿也算通过了你的考验,那你可否收他为亲传弟子。”
大姥爷摆摆手,一边拎着我们进入院子,一边说道:“这两道考验一有楚家先祖仁慈,而有胡三太爷谴兵来助,如何能算的星翮通过呢?”
我姥一下子就急了,快步走到大姥爷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方才你与我坐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别忘了你终究是楚家人,就算划去了名字,身体里的血也是楚家的血,都说隔代亲,你怎么就这么狠心让你的孙儿受灾受难,死于非命?楚正清!”
我家的这个小老太太是出了名的霸道凶狠,尤其是在我的问题上,坚决不会做出一点让步。
这不,还说我不够尊敬大姥爷呢,自己不也同样,都已经直呼其名了。不过我竟有些窃喜,因为一看到大姥爷吃瘪无奈的样子,我的心里就莫名的舒畅。当然这也让我后面的六年吃尽了苦头。
“凤香,你的样子倒没有一点改变啊,不过也好,里面坐吧。”
也没有管前面拦着的姥姥,大姥爷绕过她坐在了竹屋走廊上的凳子上。我扯了扯姥姥,说:“姥儿,别担心,就算大姥爷他还有考验,我都会通过的,别担心了。”
我姥抚了抚我的脑袋,带着愧疚的语气对我说:“是姥姥不争气,这辈子就只会请仙,没怎么习过阴阳仙法,是姥姥没用,诶。”
只那一瞬,姥姥的驼背又更弯了几分,就像是霜后黄花,落寞薄凉。我握住了姥姥的手,牵着她一同于我姥爷坐下。
匆匆一瞥那口张着的大门,堂案上有一樽香炉,炉下有一把古琴,堂案所倚的墙面上挂着一副仙人图还有一柄长剑,和那日大老爷用的不一样。
这让我起了很多兴趣,心里有了一种拼了命也要留下的念头。
于是我坐下就直接对我大姥爷问道:“还有什么考验!不管多艰难我都会留下!”
大姥爷为我和我姥倒了一盏茶,说道:“哦?这么坚定?不后悔?”
“不后悔,确定以及肯定,我要留下来和大姥爷修行。”
我激动的都站了起来,双臂撑着桌子,盯着大姥爷的眼睛严肃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何要这么坚定,单凭那厅堂的物件也不可能让我这么着迷,可我就是这样毫无准备地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好像有人在催促一般。
听得这么一袭话,大姥爷先是笑笑,示意让我坐下喝一口茶。
只要是能让我留下的,我都会照做不误,不过这茶很烫,杀了我个措手不及,灼烧感从舌尖传下,紧接着又是一股麻木。
“烫烫烫烫。”
“宝儿。”
“星翮,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道理你总归懂吧。不是什么事单凭一腔热血就可完成的,那虎狼之师也都是有脑子的血性人,做事不经脑就是莽夫,与山间未开化的猛兽有何区别?”
大姥爷抿了一口杯中清茶,继续说道:“山中不比山下,你这跟随了我,除非我认为你可以出山了,否则,仅有清风明月相伴,剑法琴道相随,餐的是素雅山行菜,饮的是清寒晨间露。”
“你可要想清楚了,来我山中,便再无你姥的热腾饭菜,再无山下欢闹,更再无你爱吃的冰糖葫芦。如此这般,你可还愿随我修行。”
经我大姥爷这么一说,我开始犹豫了,照他所说的,岂不是进山后就要像个野人一样茹毛饮血了,虽说我本就没什么玩伴,可是这山上好似也只有我大姥爷一个人吧,就他那变态的迷魂阵,想要个活物进来都困难。
我渐渐地产生了一丝退缩的念头。
突然胸口一疼,是我随身带着的那枚金针不小心戳到了我的皮肉,是姥爷在指示我么?我心里想着,被戳的那个地方火辣辣地,一直达到我的心坎里。
为了我姥爷,我一定要留下来,哪怕每日只能喝水吃泥,我都要熬到学成之日。
“留!请大姥爷收我为徒!”
我坚定了信念,就要跪下拜师,可我这腿还没有完全跪在地上就楞是下不去了,像是在我的膝下放了个看不见的软垫。
“你虽答应跟随我,可我还没有答应收你为徒。”
我算是看清了我大姥爷的真面目,就是个老顽童,我头都快磕下了,你倒反悔了,真是太不道长仙姿了。
可是我姥也很是高兴,“大哥,你愿意收下宝儿了?”
“是啊,我终究是楚家人啊,哈哈哈。”大老爷摇摇头,“千般万般,总归在宿命之下,况且我不收下星翮,还有谁敢收?难道还要任由你带着他外出闯荡不成?怕是你家老仙儿都难以经受天煞孤星的命格啊。”
“嗯?”这句话中我就捕捉到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我姥打算外出了,她不是再也不会出屯么?怎么又有了念头。
“姥,你出去干嘛?”
我姥没有正面回答我,而是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宝儿,你一个人在山上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大姥爷,姥下山后就不会再来了,这是提前给你准备的十二岁礼物,不过要得你大姥爷同意才可打开,否则就不要打开它。”
“姥呢,也想你的小姨小舅了,打算将你送到山上后,就去找他们,你不用担心的。当然了,等到我家宝儿出山了,姥就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丑丑和馄饨都是灵物,是灵物就要接受上天的考验,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就都会来到你身边。宝儿,姥走了,好好跟着你大姥爷。”
我知道了,不就是我十二岁一过就会刑亲克友么?何必说得这么牵强,说是什么想我小舅小姨了,都是幌子。还不是因为我的命格克你们了,平日里也没见我姥去省城找那些亲戚,呵,不就是怕被我克么。
“去吧,去了就别回来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我冲姥姥驼着的背影吼了一句,头也不回的往姥爷竹屋的后头跑去,那是一片竹林,我蹲坐在水潭边上丢着石头,嘴里嘟囔着。
“不就是因为我的天煞孤星的命格么?早知如此,为何还要把我生出来。你看看你,丑死了,比丑丑还要丑,出了泥的萝卜头都比你好看。”
“去就去了,都别回来了,我一个人多好,谁也克不着,如果能克己就好了。”
“嘭。”一大块石头丢进水塘,七彩的鱼群被打散又很快聚集在了一起,单独留下映着我脸的那一块空地。
“连你们都欺负我。”
这是鱼群甬道了我的身侧,我看过去,是我那仙风道骨的大姥爷来了,陪着我坐在水潭边。手上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块白馍馍,撕成两半,一半给了我,一半揪成碎块扔到了水里,那些鱼一下子炸开了锅,潭水都甩到了我的身上。
“臭老头,你存心的吧。”我把刚吃了一口的馒头也撕成了碎块丢到了大姥爷的身前,但这些鱼儿在大姥爷面前很安静,吃的斯斯文文的,全然不像在我面前。
“你这臭小子,你姥一走,你就改口了?不叫姥爷也就罢了,还喊我臭老头,不怕我给你穿小鞋么?”
我没所谓地耸耸肩,“我就只有一个姥爷,你别想霸占。况且我还有半年就十二岁满了,是你应该怕我刑亲克友吧,我喊你臭老头指不定到时候可以救你一命,你应该感激我。”
“哈哈哈哈,好一个伶牙俐齿的臭小子。你爱怎么叫怎么叫吧,其实我早就离了楚家,算不上你的亲戚,这年龄吧,也不好做友,你可要小心哦。”
“哦。”
说完我就双臂抱腿,目不转睛地盯着游鱼回溯。
“星翮啊,你看这是什么?”
我大姥爷变魔术似的从大袖里取出了一颗果子,举在我眼前晃悠。
“不就是一个果子么?”一天没吃饭的我看到了这颗野果,嘴里就跟泄了洪一样,管他三七二十一抢来就啃。
“慢点儿,那你可知他孰好孰坏?”
我暗叫不好,这臭老头肯定不会那么好心拿一颗好果子给我吃,“呸呸呸。”我把嘴里咬碎的果肉全部吐到了水潭里,连同手上剩下的小半个果核也扔了进去。不过仔细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残渣,好像这颗果子没有蛀虫也没有坏。
真是白白浪费了我的嘴巴。
“臭老头儿,你骗我。”
“你再看这个。”只见我大姥爷又取出一颗果子,这果子比方才的那颗还要鲜红,看着就极美味,我刚要伸手去抢,大姥爷两手一扳,一条肥美的软虫骤然出现在我眼中。
“臭小子,这还敢吃不成?”
“诶,星翮啊,一切的一切,我们都是局外人,何人登台何人唱,观者不知台上人,唱的是一曲良美,听的也许就成了一耳悲凉。很多时候我们听到的不过是只言片语,管中窥豹罢了,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的也极可能是虚。你只要知道何人会爱你,何人会伤你便可。”
这一段话让我陷入了沉思,我知道大姥爷是在为我姥说话,可是我这命格就摆在这里啊,我难道真的多想了么?
“好了,第一天来我这里,先把周围熟悉一下,不过你要记住七星观,晚不餐,戌时眠。但今天就算了,西边厨房还有一个馒头,拿去吃了吧,等到了时辰,我自会喊你,去吧。”
于是,我便拿着个大白馒头四处溜达了起来,这山间明月就是亮堂,就连路上的一块小石子都看的清,完全不需要烛火的添补。
我转了有好一阵子,才大致了解了七星观及其周边的大致景色。
七星观就是一间竹制小筑,不过挺大的,能有半亩地吧,除了厅堂,厨房还有额外的四间房,一间是大姥爷的住处,一间摆满了乐器书画,还有一间应该是书房,不过看来已经好久没用过了,剩下一间空房,那大概就是我的房间了。
小筑后边是我方才去的小竹林和水潭,竹林比较密,没找着道进去。左边是菜地,右边儿有地很空,但立满了木桩,像极了电视里的演武场,小筑前面没多久就是一条通下山的小道,我走了好几遍,每次都重新出现在小筑门口,这让我对阵法有了兴致。
溜达了这么一大圈,再加之白天赶的路,我早已经乏了,还没等大姥爷喊,我就回到了房间,重重地躺下了,很快就入睡了。
可这睡后我却更累了,不为别的,就是因为我的梦里来了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