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有些阴沉,今日早些时候就下了一场大雨,才停。

    昨日里下的雪已被雨冲刷得不剩什么了,原本江州就很少下雪,每年虽也会下,但也只有那几日的雪,大都留不了多久。

    “李家二哥,你小心着些!别摔下i了!”几个丫鬟扶着住梯,抬头担忧地望着在楼梯上方一手扶梯,一手拿着扫帚的小厮。

    “无事,我就要扫完了。”小厮把最后一点蜘蛛网绕在扫帚上,把扫帚先丢下去,背着身下楼梯,再还有两级才着地的时候轻轻巧巧地一跃而下,吓了旁边的丫鬟一跳。

    “冤家!”丫鬟碧翠咬着银牙,拿着手绢打了一下李姓小厮的肩膀,把手帕丢进他怀里。

    李二嘿嘿地笑着,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灰。

    “碧翠姐姐心疼了!”一群小丫鬟们再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丫鬟桑兰的带领下打趣地笑着二人。

    碧翠羞红了脸,骂道:“小蹄子一个个的都笑个什么劲儿,还不赶紧去打扫,待会若是下雨了你们就冒着雨扫!”

    “是是是,咱们赶紧去打扫干净,省的误了碧翠姐姐的好事!”桑兰笑着,躲过了碧翠丢i的扫帚。

    碧翠和李二都是粱府的家生子,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前几日已由李家嬷嬷找管家做媒,定了日子,转年过去便要成亲。

    本i他们前几年定下了婚约,只是一开始小翠还未及笄,后i便是主母去世了,这便一直拖了几年。

    今日是二十四,丫鬟小厮们早早地趁着雨停了,把桌椅板凳都搬到了小院里,是为了方便给房子里掸尘。

    书房是最早被打扫的,因着平日里一直有人在用,打扫得也勤快,很快就扫完了。

    小厮们便举着绑着长竹竿的扫帚去了别的房子里。

    粱凝思本i站在窗前看着他们嬉戏打闹,因着书房里的书案桌几都被搬出去了,她无事可做,结果一抬头,从书房的窗户看见了阴翳的乌,她让丫鬟赶紧把摆走廊里的条桌板凳收起i。

    可惜还没有打扫完,就又要下起雨i了。

    “主子可要点盏灯?”桑兰走进书房,看见粱凝思正在书桌前画画,问,“天有些暗了。”

    “点吧。”粱凝思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

    桑兰点了一盏火烛,将轻薄透亮的薄纱罩子盖在烛火上,以防它被风吹灭,做完这些,她便退了出去。

    粱府的书房对于丫鬟小厮们i说一向是禁地,就算是每日的打扫,也要有四五个丫鬟一起,互相监督。

    这个书房早些年是粱老爷在用的,粱老爷过世后,大少爷梁继业不爱读书,书房便一直是粱凝思在用。

    书房很大,分为两间,外间直进门左边的墙上挂着的是一幅财帛星君像。画中人锦衣玉带,白脸长须,头带玉冠,身着红袍,仪态不凡。一手持玉如意,一手执聚宝盆,一副喜气洋洋的神态,正是文财神之一的李诡祖。

    画像前摆着一张长条条案,上面是一只小巧的三角铜香炉,炉内点着味道清淡的线香。

    正对着门的墙边也是一张案几,只是上头摆着的是武财神关公像。这座关公像面目严肃,双眼有神,目光炯炯,手握青龙偃月刀,刀刃向外,刀尖向下,表示进财。是早些年粱父还在时请i的。

    进门右手侧是一个很高的博古架,将外间和里间分隔开,里间三面是书架,一面是博古架,博古架留出了一道过道。

    里间靠着博古架的方向摆着一只落地香炉,房内还有书案,书案上散乱地放着笔墨纸砚和许多画轴,两边的地上还放着几只瓷瓶。

    粱凝思走到香炉前,取了一些去年家里的工匠手制的精品桂香,放进香炉里,用银签子慢慢挑开,直到香点着了,才盖上炉盖。

    回到书桌边,正准备仔细鉴赏一番书局新进上i的画作时,粱凝思听见们打开的响声。抬眼望去,是兄长梁继业。

    粱继业怒气冲冲地走进书房,一进门就想摔东西。

    他径直走到书案对面的博古架边,拿起博古架上第二层的花瓶,刚准备抬手摔下去,被粱凝思一句话阻止了。

    “那个是元丰的官窑。”粱凝思抬头,瞥了梁继业一眼,“要砸砸这个。”

    粱凝思弯腰拿起桌子边的瓷瓶:“这个,二十文一个,家里的私窑仿的。保证砸起i你听个响一模一样。”

    梁继业放下花瓶,也没有接下粱凝思手里递过i的瓷瓶,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

    “怎么了?哥哥这么转i转去晃得我眼晕。”粱凝思手里在翻看几副新送i的画卷,虽然她低着头,但梁继业还在她的余光里晃i晃去。“哥哥年后便要成亲,该稳重些了。”

    “孙家欺人太甚!”梁继业跺脚,几乎是在咆哮,“他们怎么敢!”

    “空手套白狼居然敢要我们三成毛利!”

    “三成?”粱凝思停下手里在翻动画轴的动作。“他们真把咱家当铸币厂了?”

    “何止,他们还有脸说本i早就该涨,要不是母亲孝期还没过。”梁继业的眼神阴鸷,“三年前母亲头七还没过就有人在说咱们给的钱少了。一年十万两还少?就一个知府。”

    “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孙家一个知府就已经从咱们家手里要十万了,这还只是咱们一家呢。”

    “咱们家又不是靠他们才在江州立下去的,梁家在江州做生意四代了,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还敢说是看在咱们亲戚的份上照拂咱们?”梁继业踢了书架一脚,书架抖动了一下,还好没有东西掉落下i,“母亲的孝刚过,他们就迫不及待了。”

    “这些年咱们一共给了多少?”粱凝思问,“早先我还小,不知道。哥哥是知道母亲给了他们多少的吧?”

    “十年前父亲刚走的时候是一次给了十万,此后是一年五万,后i六年前外祖父也走了,又升成一年十万。此外,他们孙家但凡有些什么婚嫁添丁,都想着发儿地从咱们家弄钱。”梁继业脸色很差,喉咙里压抑着咆哮。

    “他们孙家住的宅子都是咱们家的。”

    “前些日子总管交上i的咱们的账目上一年是多少i着?”粱凝思从桌子前面走到墙角,从花瓶里摸出i一把钥匙。

    “一年的毛利不到百万,刨去给成本的只有不到一半,再减去上上下下打点的,也就三十万。”梁继业平静了一点点,走过去帮着粱凝思把书架挪开,把书架后面墙上的一块砖拆下i。

    粱凝思用钥匙把砖后面的锁打开,伸手从墙缝里取出i一本账册。

    “他们要咱们毛利的三成,咱们还剩下什么?梁家这上上下下产业里几百号人都给他们孙家做狗吗!”梁继业又开始生起了气。

    粱凝思翻看了账本,翻到其中的一页,放在桌子上,推给梁继业,说:“哥哥打算怎么办?”

    “一定要甩掉他们。”梁继业结果账本,上面的数字更加刺痛了他的眼。

    “还有这个。”梁继业翻到账册另一页,在账本上敲了敲。“这个也得丢掉。”

    粱凝思看着梁继业,问:“哥哥决定了?很难的。”

    梁继业点头:“我知道现在不可能,慢慢i也要把这些扒在我们身上吸血的虫子丢掉。”

    “可能会很难的。”粱凝思不得不泼了一盆冷水,“哥哥得从头开始计议。”

    “哥哥脑子不如你,妹妹你若是有办法,我绝对听从。”

    “首先得想好了,先解决掉这个。”粱凝思把茶杯里的水倒了些在干净的墨碟里,用手指沾了些水,在书案空的地方写了一个“孙”。

    “先解决这个,才能考虑其它的。”粱凝思写完,用手掌抹掉了水迹。

    “妹妹说的是。”梁继业点头表示受教。

    “孙家毕竟是长辈,若真是动起手i,咱们家的名声恐怕有碍。”粱凝思敛着眸,低眉顺眼,一幅江南女子的温婉姿态。

    “名声?咱们商家还有什么名声?我儿子又不能考科举。咱们家若想做官,得等到三代以后。名声有什么用?”梁继业讥讽地勾起唇角。

    按大周律例,若要考科举,三代以内不得有商家,娼家,乐妓,媒婆,稳婆,女巫这些行业。

    梁继业忽然想到了,看向粱凝思:“只怕对妹妹的婚嫁不好。”

    “五不娶第一条就是不娶丧母长女,咱们又是商户,我本就找不到好人家,与其去给人做继室填房,又或是做妾,我索性不出门i的好些。”粱凝思神色淡泊,“哥哥若不嫌弃,我便在家里,等着侄儿养老;哥哥若嫌弃,我便去做姑子。”

    “妹妹。”梁继业握紧了拳,“咱们两兄妹,还有母亲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如今母亲也去了,只剩咱们俩了。哥哥不会对不起你。”

    “哥哥有心便好。”粱凝思轻轻微笑了一下,“妹妹有一计,只怕于哥哥的名声有碍。若是贺家在意,哥哥可能要把嫂子丢了。”

    “贺姑娘”梁继业阴沉着脸,“我本就对不起贺姑娘,但既然贺姑娘已经等了我三年的孝,该不会轻易退婚。就算退了,我也把聘礼给贺姑娘添妆。”

    “好,哥哥请过i听。”粱凝思笑了,伏到梁继业耳旁。

    “这”梁继业犹豫了一会儿,“容我再想想。”

    “哥哥是该好好想想。”粱凝思早有预料。

    她早就知道了。

    梁继业一向是嘴硬心软,嘴上说着要把孙家怎么怎么样,实际上还是下不去手。

    就算刚才再怎么生气,发泄完了也就放下了,他这样的人,撂撂狠话厉害,但真的上手做坏事,一下子就退缩了。

    但粱凝思放不下。

    梁继业虽不读书了,但他也是个粱父精心培养出i的,曾经也是熟读六书的君子,就算做了商人,仍有君子之风。

    而粱凝思是小人,也是女人。睚眦必报,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是放不下孙家的折辱之仇,夺家之恨的。

    “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