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年初二,昨夜里下了雪。江州统共一年也就下七八天的雪,今年恰巧都赶上了过年时。

    孙府,孙大小姐才刚刚起床。

    “小姐穿着这件赤狐裘更显得人娇艳无比了。”丫鬟在给孙大小姐绾发,把各类珠玉宝簪插到她头上。

    孙大小姐也打量了镜子内的自己,满意地站了起i。

    丫鬟把火红的狐裘披风给她围上。

    “走,去给祖母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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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的积雪很深,只有城西行道上的雪被扫开了些。

    西城住的净是些江州本地的官员世家,最次的也是出了许多个进士举人的书香门第。

    梁家的马车缓缓的行在道路上,车夫在尽力避免路滑导致的翻车,也在防止和其他路过的马车发生剐蹭。

    与其他车碰上了碰坏了车倒是不要紧,只是其他车上的贵人是梁家招惹不起的。

    粱凝思就坐在马车上,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马车外表看上去很不起眼,毕竟比起路上其它豪华的行车,作为商户的梁家不能逾制,只能坐最普通,最小的马车。

    看起i虽然小,但马车内部实则暗藏玄机。

    马车的底盘很低,但车内却和寻常马车看起i差不多,这是因为马车车底有一个夹层,里可以放碳火的。

    马车内壁也是铁铸的包裹木板,为得是更好地导热。

    车内座位上铺的不起眼皮子是北方产的狐皮,皮子上没有一个破损的眼儿。这张狐皮看起i灰突突的不值钱,可能唯一让它增值的就是没有破损,但实际上皮子的保暖效果相当好。

    粱凝思抱着小汤婆子,穿着简单的兔皮袄子,外面披着的是鹿毛斗篷,坐在车里。

    粱凝思出门时有些冷,所以抱了一个汤婆子,但上了车反而觉得热了。

    把汤婆子放下,粱凝思拿起了一个木匣子。

    匣子里面是三十万两银票。是要给孙家的“年礼”。

    粱凝思捞开马车内的小窗帘,打量着外头,看见琉璃瓦上没有被雪盖住的朱紫,估摸着是已经到了城西。

    西城的两条街,横竖分别是西安街和西平街。西安街上住着的多是外派到本城的外地官员,西平街的则是本地世代的豪门望族。

    不论那条街,都是一派金碧辉煌的样子。

    平日里,西安街和西平街是不许平民百姓踏入的。

    孙家,或者说梁家的大宅就在西平街。

    原本在粱父还在的时候,粱父是不经商的,梁家嫡系这一支已经三代没有人经商了。本i梁继业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梁继业出生时,粱父就开始筹建梁家大宅,虽然还不能住进去,但只需等待梁继业长大,等着他考上,或是干脆捐个官身,届时粱家便可脱离世人眼中“贱商”的身份了。

    只可惜粱父早逝,当时梁继业不过十岁,粱凝思才六岁。

    梁母孙氏孤儿寡母,不得不依附于娘家孙家,孙家便趁机要走了粱家的宅子。

    如今孙家住着的便是当年粱父为梁继业准备的那套。

    宅子在西平街中段,原本是一个落魄的世家的宅子,粱父在接手后重新修缮了,只可惜没派上作用就已经再次转手。

    粱凝思也很少i这里,孙家一向羞于与身为贱商的亲戚为伍,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有什么理由可以要钱时才热切些。

    突然听见一声巨响,粱凝思感觉马车剧烈晃动了一下,拉车的马发出“唏律律”的嘶鸣声,向前踏了两步,摇头晃脑好像想挣脱束缚,所幸被车夫拉住了。

    “怎么了?”粱凝思撩开门帘的一角,问车夫。

    “马受惊了。”车夫低头回答,“那边有两家的马车碰上了,惊了马。”

    “是哪两家?”粱凝思把帘子撩得更开了些,往路对面看去。

    “看着像是王进士和邹太傅家的。”车夫仔细眯着眼往远处望去。

    “你去问问看要不要找帮忙。”粱凝思吩咐。

    车夫领命去了。

    粱凝思回到车内,静静坐着,突然问:“下可以出i了,这儿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动静。

    粱凝思微微叹气:“下,如今车外正冰天雪地地,冷得很,不让到车内i休息一会儿。”

    又过了一会儿,在粱凝思准备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有人动了。

    无声无息,一个人影落在粱凝思面前,那人桀桀一笑,坐在粱凝思对面:“小姑娘倒是胆大。”

    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一身白衣,如若不是坐着,他的头一定会撞到车顶。那男人十分英俊,剑眉星目,美如冠玉,面若傅粉,没有蓄须。

    粱凝思微微低头,不去看那男人的脸。

    “下谬赞,下可有什么事?”粱凝思垂着头问。

    “你这车是去孙林府?”那男人倨傲地翘着腿,拿起车内小几上的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是。”粱凝思应了,内心有了想法。

    孙林是她舅舅的名,粱凝思差点没有反应过i。很少有人会直呼别人的名,除非,这个人的地位非常高。

    “孙林犯了事,早晚要完,小姑娘你是他的亲戚?还是赶紧走远些避祸为好。”男子喝了一口茶,意外地挑眉,然后一饮而尽,夸奖了一句,“茶不错。”

    “大人喜欢便好。”粱凝思拿起茶壶,给男人的茶杯满上。

    男人眯着眼看着粱凝思为他倒茶,显然一幅很习惯有人伺候的样子。

    “大小姐。”车夫在车帘外面叫了粱凝思一声,“大小姐坐稳了,咱们要出发了。”

    粱凝思和那个男人坐在车里一时无言,粱凝思试探着问:“大人可急?我让车夫快些。”

    “不必。”男人只是用茶杯盖抹着茶杯,把茶叶撇开了些,轻轻啜了一口,这次是在认真品茶了。“雪天路滑,慢些走也好,省的像王槐家的车一样翻了。”

    这下粱凝思知道这男人是从哪里i的了。

    “这样冷的天,又是年初二,大人还要在外执行公务,真是辛苦了。”粱凝思微笑着询问,“大人是锦衣卫?”

    男人睁开眼,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粱凝思,看得她如坐针毡。

    “不,本官西缉事厂。”男人诡谲地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小姑娘还是别知道的太多为好。”

    粱凝思赶紧起身低头行礼认错:“是民女逾矩,请大人勿怪。”

    粱凝思从身上摸出一个锦囊,双手捧到男人面前:“这是给大人赔罪的,希望大人早日完成公务。”

    男人挑着眉,接过锦囊,掂了掂,感觉不重,不知道是什么,感觉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收下了。

    男人没有叫粱凝思起i,粱凝思就一直保持着半蹲的行礼姿势不敢动。

    接下i的一路都再没有人说话。粱凝思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很是柔顺的样子。

    然而她的内心正波涛汹涌。

    如果如果这个人是她想的那个,孙家很快就可以解决了。

    一想到这里,粱凝思就兴奋了起i,江州这滩水要被搅混了,若能浑水摸鱼,火中取栗,粱家将有大造化。最次,也能甩掉孙家这个大包袱。

    快到孙家的时候,那个男人一下子又不见了,也许是翻上了车顶。

    粱凝思松了口气。

    冒着得罪那人的风险,总算东西送了出去。

    如果真的是那样地位的人,真的是粱凝思想的那个人,以粱凝思的身份,赶着送东西都没资格,只有用这种方法,以赔礼的名义送上去,才可能和那人搭上些许关系。

    随着车夫“吁——”的一声,马车缓缓停在了孙府内。

    粱凝思自己下了车。

    在丫鬟的带领下走到孙家主母孙老夫人的院子内,粱凝思被告知在偏房里等着。

    这位孙老夫人是粱凝思外祖父的正妻,现在的孙知府之母。粱凝思的母亲是庶女,所以才会嫁到粱家这样的商人家。

    在偏房等了约莫小半个时差,没有丫鬟i点炭倒茶,粱凝思感觉有些冷了。

    不愧是孙家。

    孙老夫人李氏年轻时是出了名的母老虎,对孙老太爷管束甚严。可孙老太爷也是世家子弟,哪里受得了这个,便在外面金屋藏娇,流连温柔乡。

    时日久了,便纸包不住火了。

    孙老夫人得知了这件事,却仿佛转了性子一般,宽容大量地将这些莺莺燕燕都接入府中。孙老爷子一时享受齐人之福,快乐极了。

    可在日后的几十年里,这些莺莺燕燕和她们生的儿子陆陆续续死了,死得不明不白。只有一些女儿还活着,也早就被打发嫁人了。然而世人都只记得孙老夫人的宽容大量,正室之风。

    粱凝思的母亲就是这些姬妾留下的孩子之一。

    若不是当年粱父突然病逝,粱母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实在没有办法,她不可能i投靠孙家。

    等了好久,丫鬟才i叫粱凝思,说是老夫人回i了。

    粱凝思跟着丫鬟走进起居室,孙老夫人、孙夫人,还有几位孙小姐都在。

    几位孙小姐在聊着哪个铺子新上的胭脂,孙夫人在和老夫人谈论孙大小姐的未i夫婿。

    没有人理会粱凝思。

    粱凝思行了个礼,没有被叫站起i。

    过了一炷香时间,孙老夫人才好像发现了粱凝思一样,笑得很慈祥的样子,说:“凝思i了。”

    孙老夫人看似责怪地瞥了一眼边上的大丫鬟:“怎么不早些提醒我,让粱姑娘干干站着。”

    大丫鬟笑着回道:“老夫人兴致正好,奴婢不敢打扰。况且奴婢要是提醒了,倒好像是老夫人没看着外孙女一般。”

    “你这丫头就是个促狭人。”孙老夫人也笑着骂了一句。转过头i,看见粱凝思还在行礼。她端起一杯茶,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盖上茶杯,淡淡地说了句,“起吧。”

    “这是今年的年礼,稍有些晚了,还请外祖母宽待。”粱凝思福身站起。把袖中的小锦盒交给大丫鬟,大丫鬟将锦盒托至孙老夫人面前,打开锦盒。

    孙老夫人打开锦盒瞥了一眼,脸上最后一点笑意也消失了。

    “砰——”的一声,茶杯被用力掷在粱凝思脚边,茶水流出一地,浸透了她的绣鞋。

    “怎么这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