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地处三江并流之地,水泽丰富,到处都是一派水乡风情,民多植桑养蚕,以缫丝纺绸为生。故早有言曰:江州富饶。
江州以江宁城为府都,江州郡署,关防,一应朝廷司所都在江宁城内。江宁城内所居的大都是豪富世家,许多寒门小官竟不能得一隅之地以供家人居住,故江宁城周边,就有很多官寓。
这些官员大都穷困,虽说江州富饶,官位大都是肥的流油的肥差,但再怎么样的油水丰厚,轮到下面这些七八品小吏,也只剩下三两清汤寡水了。
这些小吏的俸禄往往还不够养活全家,除了是本地出身,世代有恒产,有土地的官员,那些外地i的流官往往竟需要妻妾女儿丫鬟织布纺纱,或是做女红i补贴家用。
然而本地丝织业发达,除了几大绣坊的名工,怎么样精美的丝绸都卖不上高价,更何况官员女眷日常所制,不可能比得上专业的绣工。
江宁城南城外的贺家就是这样。
贺家老爷不过是个江宁府府正手底下的八品刀笔吏,也并没有考上进士,因着有个举人的功名,再托了关系才得以在老家补上一个小吏的职位。
贺老爷惯是会钻营取巧的,和上官相处良好,后i上官调任便也带上了他。
这样几次,上官逐渐高升,乞骸骨了以后便将贺老爷托付给门生,也就是如今的江宁府府正。
那位上官是江州人,年前时在江州曾以私塾谋生,教书教的不算好,但也不差,那间私塾还是考上了几个进士的。那上官也曾几次任江州府考官,故如今江州出身的很多举人都是上官门生。
贺老爷跟着上官走,便全家移居江州。贺老爷自认也是上官门生,身边的同僚上司也就是师兄弟了,故他在衙门内混的是如鱼得水。
只是他的刀笔吏职位,因着他只是个举人,也难以往上升了,又是个没有什么油水的闲职,故贺老爷家境有些拮据。
“三姐!三姐!”丫鬟飞似地跑进房间,向正在做女红的贺三姑娘报告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
“听说粱大爷又整日的流连花楼。”丫鬟以一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告诉贺溪。“这可怎么是好。”
她当然该怒其不争,若是贺溪嫁入梁家,她是要做陪嫁的,运气好还可能蒙主子看中,做通房乃至姨娘。
梁继业的所作所为,跟她的利害关系大着呢。
“我的女儿啊,这可怎么办呐。”贺王氏听了,满脸哀容,说着就流下泪i,“姨娘一早就不乐意你嫁给梁家,他们商户是有钱,可毕竟是贱籍。前二年因着孝,已经拖了你三年了,如今粱公子又这样,怎么办啊!”
“姨娘。”贺溪放下手中的织布梭,递帕子给贺王氏拭泪。“姨娘慎言。”
“慎言什么!若不是梁家有钱,你爹爹和夫人怎么会把你许给梁家!她就是怕博文比她儿子好,才给你找个贱户的夫婿,又得了钱,又拖累了你弟弟。”贺王氏哭得更大声了。
“我虽是妾室,但也是清白人家的闺女,你也是读了书识字的官家小姐,怎么能嫁给商户!”
“姨娘!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爹早已收了梁家的聘,我早已是梁家的人了。”贺溪正色。
“你是!收了什么聘?钱不都被你爹还有夫人拿了吗!若不是他们把钱都给了贺博学,他又几次没考上,把银子都花光了,咱们怎么要在这里整日的纺纱?”贺王氏愠怒,责骂道:“若是把你许给汪大人多好?汪大人已升了七品的县官,比你爹还高半级,你不白捞一个七品诰命!”
“母亲宁愿我去给人做填房?汪大人比爹还大几岁呢。”贺溪站起i,已经心灰意冷。
“这不是,这不是,你可想想,一个七品的诰命呢!你爹这么大年纪都没当上七品官呢!夫人机关算尽半辈子也就在我们这些妾前面耍耍威风,你一去,就是七品呢!直接比夫人都高了!现任的学府可是汪大人的同榜,若你配了汪大人,你弟弟不就能考上了!”贺王氏心虚了一下,又理直气壮了起i,“你可得为你娘你弟弟想想!娘就只有你弟弟这个依靠了!你倒是嫁去梁家有钱得很,你弟弟可还在考秀才呢!”
“姨娘别说了。”贺溪彻底死心了。“总之亲是早就定了的,再怎么着梁家也是知府的亲戚,不至于让咱们家挑挑捡捡的。木已成舟,姨娘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
“你!你个逆女!你都不为你弟弟想想!”贺王氏捂着心口,装模作样地“哎呦呦”地叫起i,丫鬟赶紧去扶着她。
“娘有病,女儿去请大夫了。”贺溪走出房间,头也不回。
“你回i!回i!”贺王氏一下子精神了,却没有唤得贺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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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凝思在书案前磨着墨。这是上好的徽墨,是自家作坊里产的。
梁家的产业比起那些巨贾i说不大,只是广。各个方面都有所涉猎。
有书坊,制香房,制墨坊,瓷窑,纸坊,绸缎庄,还有酒楼,药局,茶园。总之,生活中的方方面面都有梁家的产业。
粱凝思喜欢自己磨墨,虽说丫鬟们磨的八成比她好,但自己慢慢地磨墨的时候可以构思接下i要画什么,或是写什么。总之,对粱凝思i说,这是一种很好的思考的方法。
况且书房也不方便让丫鬟进i伺候。
执起一只狼毫细笔,粱凝思开始在纸上画画。
她感觉到了身边有人落下,却没有抬头。
计永延打量着估计她暂时没空理自己,也没有去打扰她,而是自己倒了杯茶,端着站在粱凝思身旁看她画画。
因为画的只是一幅简单的小尺幅墨竹,粱凝思画的很快。计永延一盏茶还没有喝完的时候,便完成了。
放下笔,粱凝思对着计永延笑道:“督公i怎么不出声?民女该给督公奉茶。”
“我可不敢接姑娘的茶。”计永延放下茶杯。“前日姑娘一盏茶值三十万,今个儿这一盏还未可知呢。”
“督公说笑了。”粱凝思笑得娇艳。
计永延撇撇嘴,拿起粱凝思刚刚画的竹石图。“画儿不错,学的枫柳君?”
粱凝思但笑不语,说:“督公若喜欢便拿去。”
“别,我可不敢拿。我怕拿了这个便拿不走别的了。”计永延放下画。
粱凝思笑着把画拿开,再把原本放在书案上的一沓宣纸移开,只留下最底下的一张宣纸。
伸手把宣纸翻过i,粱凝思示意计永延看。
计永延走近些,那是一幅图。是一套房屋的平面图。
计永延看出i了,这是他这几日在探查的孙府。
粱凝思开始解说:“督公应该查过,孙府是我们粱家的,当年我父亲从别人手上收i这套宅子的时候,对它进行了改建。”
“这里。”粱凝思伸手指了图上的一个方块,“这里是孙府的书房,我父亲当年发现书房里有个密室,便将其和府内的其它地道连接在了一起。”
“本督知道。”计永延绕到粱凝思身后,他比粱凝思高上一大截,所以很轻易地可以越过粱凝思的头顶看到图纸。他弯着腰让粱凝思可以待在他和桌子之间。“这密室里应该放着孙家不可告人的秘密。”
粱凝思感觉到计永延的吐息喷在她的耳侧,温热的。她忍不住红了脸,稍微偏开一些,让计永延看不见她泛红的脸颊。
“督公去看过了,这个密室外面应该防守严密,难以进入。”粱凝思低着头说。
“是,就算是本督,也只能在周围看看,若是要进去,也不可能不被发现。况且密室门上有几重重锁。你有钥匙?”计永延觉得粱凝思的声音有些小,伏低了身子。“你大点声,外面没有人。”
粱凝思稍微抖了一下,没有再做出什么反应。她声音稍微大了一些:“民女有钥匙,但不是这道门的。”
“督公请看。”粱凝思指着图纸上细长蜿蜒的一道线条,说:“这是和密室相连的地道,联通着密室内的一扇机关秘门,没有钥匙,绝不可能打开。孙家没有钥匙,一定是没有发现这道门的。”
粱凝思从腰上取下系着的香囊,打开香囊,取出半块玉珏,递给计永延:“这半块玉就是钥匙。这个机关是我爹当年请墨子传人所制,只有这块玉,才能打开。”
计永延接过玉珏,绕在手指间把玩,“很好。”
他突然伸出手,身体前倾,拿着玉珏的手横在粱凝思的脖子前面,手臂压住粱凝思纤细的脖颈,手指间还是挂着玉珏:“这么信任本督?本督现在在这里就算是杀了你拿着这玩意都没有人知道。”
粱凝思被他卡住动弹不得,她被迫用肩膀撑住计永延上半身的重量。她艰难地回头,看着计永延的眼睛一笑:“我信督公,世人都说督公是个讲信用的人。我这点儿蝇头小利督公是看不上的。”
“兴许都像现在这样,我出尔反尔也不会有人知道。”计永延抬起另一只手,指尖按在粱凝思脖颈前面,轻轻摩挲。
粱凝思控制不住自己干咽了一下,还是保持着笑:“督公不是那样的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任何人说督公这里的不是,那就是无事发生。”
计永延收回手,把玉珏放进怀里,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很好,算本督欠你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