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刚刚露出些光亮的时候粱凝思就醒了。
把碧翠叫进i帮她梳洗打扮,今天梁凝思穿的比平日里庄重了些。
今日是初四,才才过了年关。按着梁家的规矩,今日是该主家视察手头下的作坊商铺的。
用过简单的早膳,梁凝思坐上了马车。
梁家的商铺作坊有些多,且分布比较散,往日里一般是一个主子视察几处。梁凝思和梁继业一向是一人负责城郊作坊,一人负责城内商铺。今年轮到梁凝思负责城内。
江宁城城西是世家豪门居住的地方,城南是坊市聚集之处,梁家的商铺也多在此处。其实除了城南,其它区域也有梁家的铺子,只是零零散散的,想要去巡视也多有不便,便由些旁系里担了责的要人去看。
马车行至南城,南十字街整条街上有一半的铺子是梁家的,这是从梁凝思的曾祖爷爷开始,梁家四代人耗费一百多年经营起i的。
从街头到街尾,第一家铺子是书坊,里面陈列着江南名画师枫柳君的新画册,名说书人的新本子,还有些若干戏文不表。
其实这样的巡视没什么看的,只在店里逛一圈并没有什么用,只是为了向管事工匠们体现主家的重视而已。毕竟才初四,拜完亲戚的年主家就i看望工人,足以体现其重视之心了。
除了书坊,这条街上还有胭脂铺、酒楼、药局、绸缎庄、茶坊等。
其实绸缎庄才是这条街上收益最大的铺面。虽然看起i只跟酒楼差不多大,相对而言已经是个很大的绸缎庄了,但实际上这个铺面一年的纯利是酒楼的几十倍。
茶铺也是梁家收益的大头。
店内摆着的绸缎和茶叶只是小宗散货交易,这两件铺子在城郊的仓库每季几次组织商队西行,将丝绸茶叶贩至西北、北方。
只需最差的茶砖,或是没有花纹的、在江州只是初学纺织的笨手笨脚的农家女织出i的次品丝绸,在西域都可以换i一头绵羊。
要知道,这样的茶砖只有码头上做苦力的汉子,或是最穷的地主家的短工才会喝。这样的绸缎,若是谁家的女儿纺出i是要被母亲骂浪费蚕丝,嫁不出去的。
还有瓷器,有些甚至不能算作瓷器,只是陶器了。梁家的家窑烧瓷技术不错,只是远不如“汝、官、哥、钧、定”五大名窑i的有名,技术也不如它们。故在豪富人家卖不上价,普通人家也出不起太高的价。只能走物美价廉,薄利多销的路子。
但若是到了西域,“梁瓷”是个比五大名窑有名的多的品牌。五大名窑仅供大周的豪富人家都不够,一器难求,看不上西域“蛮子”的市场,很少往那边贩瓷。当年梁家梁凝思的一位族伯就趁此机会,将梁瓷贩至西域。
梁瓷在西域声名远扬,以至于那些西域部落的酋长,若能在娶媳嫁女时有上几件精美的梁瓷,那么这个孩子多半是受宠的女儿,或是定下i是继承人的儿子。
这样的行业不如卖美玉珠宝i得暴利,还是胜在量多。
梁家每季向西北、东北派六支商队,每逢初一、十五便派上一支商队出行,才能勉强满足供货需求。
上午从南街看到南十字街中间的交叉口,按着计划粱凝思是要在交叉口的松泰酒楼里用膳的。
这酒楼也是梁家的产业。
粱凝思和南十字街上梁家店铺的管事们进了酒楼,在二楼的大堂准备用膳。
今日酒楼二楼是不营业的,再说本i初四就少有客人,因此其实就算是包了整间楼也没什么,之所以还营着业是为了施粥。
粱家老祖宗也是过过苦日子的,因此每年初一到初七,便在江宁城东、南、北三处,设了粥棚,给贫苦人施些米粥。
酒楼便一直开着,店里的几口大锅和年轻的厨子都去了粥棚,就地开火。
每一个世代为梁家做工的家庭里的儿子,都得至少参与一年的施粥。反正煮粥也不需要什么厨艺,就算是去帮忙发粥洗碗,也得要由家里的长辈领着去上几次。
粱凝思只去过一两年中的几次,那还是在粱父还活着的时候,粱父带着她和梁继业。一般是只有儿子去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女儿家抛头露面。粱凝思是粱父跟儿子一样养起i的。
虽然走了些厨子,但酒楼的菜可一点儿也没差。
酒楼有好几位大厨,有的是梁家的家生子,更多的是聘i的。
大厨们使尽浑身解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这些菜包括很多菜系,有大厨们改良过的更适应江州口味的,也有没改的原汁原味的。
松泰楼二楼摆满了三四十张桌子,粱凝思坐着中间的大圆桌上,同桌的都是粱家家生的老人。
粱凝思端着酒杯站起i,几百号人都安静了,等着主家训话。
“诸位都是梁家的老人,我是小辈。前些年因着我们兄妹都在孝里,无法出i主持,梁家各个产业的一应诸事都劳烦各位了。我先敬各位一杯。”粱凝思把酒杯送至唇前,仰头喝下。
在座的众人也纷纷站起i还了一杯。
粱凝思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举起:“我爹已去了十年了,这十年里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着,若没有在座的诸位管事经营产业,梁家没有今日。我敬各位第二杯”
“这十年里梁家的商铺竟无一家亏损,送到我们眼前的账无一处纰漏,没有人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这里没有一人欺我梁家人丁稀薄,诸位记着我父亲、祖父、高祖的恩,我们兄妹也记得大家的情。”粱凝思端起第三杯酒,“我敬各位第三杯。”
众人纷纷起身还酒表示不敢。
做下i开始正式开席了,粱凝思低声叮嘱酒楼管事:“让大厨们歇歇,用些热菜。”
酒楼管事姓蔡,他家之前是做厨子的,生了儿子却没一个有天赋做菜,把老爷子气了个半死,只能另外收了徒,就是如今酒楼的大厨。
蔡管事点头,表示已经安排好了,先上热菜,后上凉菜,这样大厨们可以提早做凉的,上完热菜便可休息了。
几十张桌子坐到满满的,大家基本上都熟识,都是世代为梁家做工的,绕i绕去总可以攀上亲戚。所以下面谈的热络的很。
“小舅舅说大小姐刚才是什么意思?”一个看着很精明的青年问同桌的一个男子,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同桌的人基本上都能听见。“舅舅是在大少爷跟前的,前日里听说大少爷发了火?”
因为基本上都是家生子,全家都在梁家做工的,所以安排座位时基本上是按照一家子一桌,或者靠近了排的。
同桌的男子约莫三十几岁,不比青年大多少。
他看着周围几桌人都安静了些准备听的样子,撇了撇嘴,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当然是孙家。这里无人敢欺负少爷小姐,那不就只有孙家了。”男子翻了个白眼,“前日是孙家嫌大小姐带去的年礼少了,让大小姐冰天雪地里在外头,还说什么商人不让穿裘。大小姐身子本i就弱,又守了这三年的孝,天天食素,这不是更弱了?所以小姐在孙家晕死过去了。”
“孙家真是欺人太甚。”边上桌上的一个青年一捶桌,他是梁家的账房。“大小姐那日支了二十万两去,孙家狮子大开口,就是想吞了梁家!”
“这么多!”同桌的妇人大惊,“他们也太不要脸了。”
“婆婆说是。”另一个年轻妇人也开口了,她是前一个妇人的儿媳,“我娘是跟着夫人从孙府i的,那边还有我几个表姐妹,她们说的,孙家主子们过得奢侈,可是对下人严苛至极,拖欠丫鬟的月钱不说,若是不跟管事夫人的大丫鬟交好的,月钱还会被克扣。”
年轻妇人白了脸蛋,继续说:“他们家老爷公子们随随便便就要强占丫鬟,夫人知道了就直接杖毙,还有不肯从给活活逼得上吊自尽的!”
“哎呀!阿弥陀佛。”听见了的一个老妪低头念了声佛号。
“咱们可不能让孙家得逞!”
“就是,孙家随便一个狗i咱们家都直接抢东西还不给钱,前些年我爹拦住要他们给钱,他们直接打断了我爹的腿,还让官府抓了我爹,要不是大小姐带着礼去求情,我爹就出不i了!”
“还有我妹妹!他们家一个公子看上了我妹妹想强迫她,还是大小姐买了个歌姬去才救了我妹妹。”
人群里开始低声讨论孙家做过的恶事,粱凝思听见了,低头笑了一下。
午膳在酒楼里里用完,粱凝思连吃带拿,吩咐丫鬟拿盒子装了些不怕冷了的凉菜和点心带回去给哥哥吃,又派了人送些点心去贺家给未i嫂子尝尝。
接下i是要去街北的几家铺子,主要是瓷器铺子。
瓷器铺子在街尾,按着顺序过去是最后一家。
如今瓷器铺子的管事人姓李,人称李三管事。李家也是梁家老人了,是世代在梁家做工的。当年最早的李管事不过是粱家的家仆之子,父亲勤勤恳恳数十年,生了儿子,被粱老爷子特许脱离奴籍,儿子读了书以后开始做账房先生。再后i粱家的产业越i越大,李账房便成了李管事,此后几代,李家不论大小,至少是有管着一个铺面的。
梁家一向是讲情分的。
李三管事是粱凝思的大丫鬟碧翠定了亲的那个李二的父亲,李二不过二十,但李三管事已到了不惑之年了。李二是他的老i子,所幸人机灵能干,要不然李三管事再宠爱小儿子也不会腆着脸去求管家做媒要取小姐的大丫鬟的。
因为街上的铺面都隔得近,坐马车未免走走停停得太麻烦,所以粱凝思从一开头坐车到了南十字街,便是步行至每一家铺面的。况且她是商家女,也不担心抛头露面,没有那么多规矩。
终于到了瓷器铺,这才是今天的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