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婵娟,坤灵是什么?”
段沅看着机灵的小丫鬟,好奇地问她,只是嗓气有些虚,娇娇弱弱落在旁人耳朵里,会以为段沅是个善茬。
婵娟抬起头,得意地笑道:“乾是天!坤是地!坤灵就是就是……大地之灵气精华……”
雪啼人老实,这婵娟又是刚i不久的,还是从苏府的人。
往日里苏摇蕙总是吓唬她,要让大小姐将她卖出府去,今日大小姐莫名揍了苏摇蕙一顿,还强她吞了大蜘蛛,雪啼说不痛快那是假的。
心里舒坦了,连带着也有几分底气,对牙尖嘴利的婵娟很是看不惯,埋怨道:“土就是土,还什么精华灵气。”
婵娟斜楞着眼瞅了雪啼,轻哼了一声。
段沅听那刚被灌的“地浆”是土,突然觉得胃里沉甸甸的,但一想是医师开的方子,便忍下了。
“那位哥哥的办法真是有用!”
婵娟由衷地夸起后院中碰见的男子。
雪啼见大小姐面上有几丝疑惑,忙说道:“是后院关着的那位公子,大小姐你发病时跑过去了……”
段沅一惊,脸色又白了几白:“我……我跑去后院做什么?”
丫鬟们也不知道,寻到人的时候大小姐已昏倒在小将军怀里了。
她见丫鬟们面面相觑,一脸疑惑,便着急着要起身去后院,雪啼忙将她拉住:“大小姐,那位公子已随着小将军去了郊外上林苑了!”
郊外上林苑……郊外上林苑……
段沅坐下,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蓦然抬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觉得有些不自在,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对了……”
她冲婵娟招招手,婵娟笑着上前,段沅道:“摇蕙姐姐中的毒比我还要深些,你把这没喝完的地浆给她送去。”
婵娟犹豫地看着,又听见大小姐对雪啼说道:“你随着婵娟一道去,我担心摇蕙姐姐怕这地浆难入口,婵娟拗不过她。”
雪啼一听大小姐要她去苏府,心就颤了一颤,面上现出为难之色。
“雪啼怕的话,奴婢自己前去罢了。”
“谁说我怕?”雪啼一听婵娟讥讽的声音就不服气,“去就去!”
见丫鬟们悉数退下,段沅才有些疲累地倒在床上,眼睛盯着床幔上的花纹,郊外上林苑……
前世因着上林苑御前救驾,萧定阑算是好好在圣上跟前现眼了一番,父兄也因此很是看重他,可段沅记得,前世上林苑之行她也在的。
也许是自己如今中了毒,没法前往吧,段沅轻叹了一声,教训了苏摇蕙却放过了萧定阑,要是她能早早提防,定不让他在御前现眼,圣上和太子要是讨厌他……
段沅攥紧拳头,前世太子器重萧定阑,段氏一倒玉耀灵就擢升了萧定阑为左丞相,这二人前世狼狈为奸,段氏百年荣耀之覆灭,少不了二人的图谋。
她这一世定要想办法挑拨二人,不能叫他们结为同谋。
这边歇了一歇,换了身衣裳,又耐着性子看了一会儿书,直至午间,跑去找娘亲一道用午膳。
早上跑去后院胡闹的事她让院里的丫鬟不许对外声张,不然又该叫娘亲担心了。
许是前世最后的六年在宫中遭罪遭狠了,三餐变着法儿的克扣是常有之事,她虽贵极太后之位,却时常脸色苍白,瘦弱纤细,一副羸弱之姿,玉耀灵与苏摇蕙不至在这种小事上磋磨她,只不过上行下效,宫人们都格外的薄待她罢了。
偏偏她的画像不知怎的流出了宫,京城里反倒盛行起苍白羸弱之风气,女子们一个赛一个的刻薄自己。
这一世,每每坐在桌前,都要认认真真地将一道道菜色赏过嗅过,才认真地举起筷子大快朵颐。
江氏看她吃得无比认真,鼓起腮帮子吹吹气,两三口就吃完一个烫饺,安妈妈见大小姐用膳也开心,正要往她碗里夹菜,江氏不动声色地接过,亲自给她夹菜:“这是燕窝鸡丝羹,鸡肉软烂糯香,尝尝。”
段沅点点头,一手往嘴里塞着银丝卷,一手把玉碗推过去。
江氏笑着给她盛了小半碗燕窝鸡丝羹,又让安妈妈取i一碟虾米炒菜和红烧肉。
安妈妈见那红烧肉色泽鲜艳油光水滑,眼皮不由一抖,弯腰凑近小声道:“夫人,您不是要让大小姐少吃些么……”
说着作势捏了捏自己的腰间赘肉,江氏恍然,刚一回首,就见段沅已经眨巴着晶亮乌黑的眼珠子,伸向了红烧肉,一口一小块,吃一口就“咿——”,再吃一口“唔——”
江氏一愣,随即捂着嘴笑了起i,让安妈妈去泡一壶刮油的熟普洱i。
不急不急,晏晏活泼好动,等冬天差不多过去了,再收敛她的饮食也不迟。想到冬天过后,又是新的一年,而她的晏晏已至及笄之年,江氏心下一阵怅然。
用完膳,丫鬟伺候着漱口,又饮了几盏热乎乎的普洱,喝着觉得味淡,还叫安妈妈给她几颗腌渍的梅子糖,泡在茶里,酸酸甜甜。
江氏在一旁煮雪煎茶,过了一会儿又练字绣花,这些繁琐的小情趣,很是磨人的耐性,江氏却怡然自得,段沅看了一会儿就眼皮打架,又怕自己睡了,便干脆趴在玲珑榻上,稍稍将窗户推开一道缝,眨巴眼睛。
瞅着那雪花飘,瞅着院中的腊梅在风中颤i颤去。
“晏晏,你在等谁?”
江氏放下手中的绣活,笑着打趣她,太子这些日子大概也忙,晏晏大约是想他了。
段沅懒懒地应了一声,一只手伸出窗去,百无聊赖地接住几片雪花,瞬间化成水。
“等爹爹和兄长呢!”
段沅私心里还等着萧定阑,一想到他,胃里沉甸甸的地浆似乎又发作了。
江氏以为她是女儿家心事,不好意思说出口,轻轻摇头:“你也好些日子没去探望皇后娘娘了,你以前不是总对娘说,她待你就如同第二个娘亲一般么?”
要不是娘亲提起,段沅几乎都忘了郑皇后,太子玉耀灵生母,慈端皇后。
她确实待自己极好,前世就在她及笄之年将要封太子妃之时,皇后娘娘却极力反对,为此在宫内外生了不少事端,先说阴阳司算她命中带煞,其后又称病,说是段沅克的。
皇后缠绵病榻,太子纯孝,便暂缓册封太子妃一事……没成想这一缓,就是四年后,时隔四年,她第一次被册封,就是顶替了郑皇后,成了昭明帝的继后,太子要恭恭敬敬唤她母后。
前世的段沅不懂皇后娘娘为何性情大变,恨她入骨,说她带煞说她克未央宫……上世的她性子单纯耿直,你讨厌我,我便不再理你了。
如今重活一遭,仔细想想,她果真是与未央宫相杀相克,倒是她因此与皇后置气,白白浪费了那么些年的光阴。
更加叫她难受的是,郑皇后薨逝于她被册封皇后的前一年,当时只想着她缠绵病榻多年,许是积郁成疾药石无医。
如今想想,郑皇后之死颇为刻意,倒像是为了给段氏名正言顺的皇后让路。
郑皇后出身平民百姓家,家中老父及亲眷不过得了些闲职,连上朝面见圣上的资格也无,即便她贵为皇后,也无力与绵延百年的望族段氏相抗衡。
思及此,段沅心中一凉,前世她还小,并不懂得郑皇后的凄苦与悲凉,直到段氏树倒猢狲散,她被囚禁于郑皇后当年幽居的未央宫,才终于觉出“宿命”二字的强大,在世为人的身不由己。
如今心有戚戚焉,便关起窗户,搓搓手,冲江氏一笑:“明儿我就进宫去看皇后娘娘。”
江氏见她一提起郑皇后就笑得开心,揶揄她:“只是去看皇后娘娘,不见见太子?”
提起太子玉耀灵,段沅的心又沉了沉,此人极非善类,前世她宁愿被囚至死,也不愿再看他一眼。
段沅极力掩饰眼中的厌恶,垂眼,用手指抠着衣袖上的白狐毛:“太子忙么,晏晏不去打扰。”
江氏轻笑:“一些日子不见就生分了?以前是谁总是口口声声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的?”
段沅一阵恶寒,却是恶寒于曾经的痴傻天真的自己,还太子哥哥……一想到他那张白净俊俏的脸,段沅就想怒喝一声——孽子!不肖子!逆子!
冷静冷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她既已再活一次,就绝不走老路!
未央宫如果是她的宿命,她就要砸破这可恶的宿命!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呢?是不屈服,是活过,抗争过,爱过,她的前世不叫活,那叫随波逐流。
此生她将拒绝做一朵随风而逝的花。
“晏晏……”江氏见她出神,以为果真在想念太子,便拿着手中的绣活上前,在她身旁坐下给她看绣面,“南衡的女子倘若有了意中人呢,照理说是要绣个荷包以作定情信物,趁着这冬日闲暇,i,娘亲教你。”
段沅微微皱起眉头,并不伸手:“太难了,我学不会。”
“太子拒绝了多少世家女子的荷包,就等你送呢!”
“我不想嫁给太子。”段沅不想隐瞒娘亲,一把拽过她手中的绣活,扔在案几上。
江氏愣住,一时无法接受,明明之前两人还好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的晏晏就转性了?
许是两个孩子吵架闹脾气罢了,江氏安慰道:“你和太子之间有什么可记仇的?”
“没什么仇……”段沅违心说道,“就是突然不想嫁给他了。”
“太……太子殿下!”
屋外传i一阵惊呼,江氏忙起身往外走去,见晏晏依旧老神在在地趴在榻上,推开窗托着下巴赏雪,置身事外,急道:“晏晏!你不能这么欺负太子殿下!”
装什么一往情深,装什么纯情温顺……
我呸呸呸呸呸!
晏晏头也不回,冷冷一哂,就看太子接着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