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郑先生也太小看我等了,你以为我们是昨天那两个废物?”那道尖锐的声音忽然挑高。随即一阵大笑响起,混杂着各种音线,或脆利或浑重,或短促或嘶哑。

    桀桀的,喀喀的,尖尖的,细细的,搅和在一起,慎的人心慌。

    姬玉游坐在车内,停着耳廓深处一道声音反反复复劝自己:镇定镇静,不会有事的。

    白雾中终于走出七道身影,红橙黄绿青蓝紫一字排开,五男两女。

    其中一位着红色抹胸,身披红色纱衣的妖异女子怪笑道:“红素向来仰慕先生,不若先生乖乖交出东西,红素会让他们放过你。此后与你共赴销魂秘地极乐之宴。”她伸出灵巧的舌尖,在下唇处来回勾动,上上下下,伸伸缩缩,好不银靡。她脸上的笑亦是萎琐而轻薄。

    “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放肆而刺耳的笑声。

    郑南烟恍若未闻,面色不改,他长身玉立如九圣玄师,要用那清明透彻的眼神将他们全身污垢洗涤一遍。即使洗不掉,也要用神色可怜他们一番。

    姬玉游听的一阵心惊:这浑话说出来简直太令人作呕了,妖皮烂骨的人还想玷污郑南烟。

    即使她什么武功都不会,她也想冲出去把那个侮辱他的女人怼上一怼。

    不料马车外他的声音轻轻响起:“不要出来。”轻柔而沉缓,似暮鼓晨钟的最后一抹余音,片刻后便消逝在空中。

    他又对他们说:“东西,我是不会给的,人,你们也是碰不到的。”他的琉璃眸中有静水流动,面如琅玕玉盘,却看也不看那红素。

    “哼,就凭你?”蓝衣男子咯咯讥笑。他瘦长而干枯,容色青白,仿佛被放干了全身的血,灰衣耷拉在他的身上。处处都是空荡荡的,连肩缎都拖落到胳膊下去了,浑身透着一股诡异。

    他挑眉话锋一转:“又或者,靠马车内那位美人儿?”

    郑南烟这才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早知七星罗刹无耻,连无辜之人都要牵连进来。”

    “能跟着郑先生你,算什么无辜之人!”话罢,蓝启飞身过来,手里攥着一把薄刃弯刀,他的来势极猛,似要将郑南烟劈成两半。

    郑南烟不躲也不闪。

    就在半尺之距处,“铮——”的一声,一把出鞘利剑接下了弯刀的攻势。

    双锋交聚,激起千层空气,喷薄而出的势气波及到车帷,帷帐飘动不止。

    利剑的主人正是从远处赶来的萧云艺。她挡住了杀气腾腾的弯刀,却也被逼的倒退了几步,显然,她不是蓝启的对手。

    郑南烟皱眉轻声道:“你又来逞能了,你打不过他们的。”

    “打不过又如何,我定要保护你。”萧云艺摇摇头,娇美的容颜满是坚定和绝然。

    “赶紧走吧,拿不到想要的东西,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不,我不走,先生,云艺生死都不会离你而去的。”

    “”郑南烟无声叹道:女人啊,就这点愿望吗,可惜他并不想死。

    七星罗刹齐身攻过来,七种武器,各式锋芒。

    将他们俩连同马车一齐围在中间。

    姬玉游最终还是下了车,反正躲在里面也没有用。

    见到姬玉游的容貌后,七星罗刹不由啧啧称道:“好福气啊好福气,临死之际还能双美相伴。”

    “怪道郑先生将萧姑娘当成草,原来金屋藏了宝,哈哈哈哈哈哈哈。”又是一阵,含讥带嘲的怪笑。

    灌入耳中,鼓膜都被震得轻颤不止。

    萧云艺:她要割了这个人的嘴!

    姬玉游伸出一只雪白若无骨的玉手指着其中一位绿衣男子道:“这位绿大哥,能不能替妹子解个惑,也让我能死的瞑目。”

    绿尧收势将玲珑塔单手抱在怀中。就冲着那双美若流萤的眼睛,他决定好心满足她的愿望:“请问。”

    姬玉游是真的好奇了:“你们到底想要什么东西啊,又怎么肯定就在郑先生的身上呢?”

    绿尧哈哈大笑:“郑先生也太小心眼了吧,连自家的美人儿都藏着掖着不告诉。姑娘还不知道吧,他身上有图引。”

    姬玉游怔了一怔:原来郑南烟是有图引的

    她回头看向他,眨眨眼,清明如水。没有惊恐,没有疑惑,有的只是淡淡的“好啊,原来你有图引”的意味。

    郑南烟回之一笑,风清月白,天高云淡。

    “至于在不在他身上,你问问他不就得了。”另一位紫衣女子娇腻腻言道。

    “那现在到底在不在你身上?”姬玉游高声问道。

    “不在。”郑南烟无辜地眨眨眼。

    “你们信吗?”姬玉游转而看向七星罗刹。

    “不信!”他们异口同声。

    “怎么办。在就交出来吧,东西重要还是命重要啊?”姬玉游从善如流。

    “真不在,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身上,早让我的心腹从另一条路送走了。”他含着笑意望着她,那琉璃玉一样的眸子仿若一樽盛满星光的酒,让人甘愿沉醉其中。

    叫她学会委曲求全,保命为先,她学的倒快。真真儿是个精怪的丫头。

    “我觉得有道理,”姬玉游打算苦心孤诣劝他们一番,“想来换做是你们,你们也不会堂而皇之放在身上。”

    “姑娘此言差矣,放在我们七星罗刹身上比放在其他任何人身上都要安全。”绿尧颇为自得的笑道。

    姬玉游:“可这位是手无寸铁,身无长物的郑先生啊。”

    “废话少说,不管在不在身上,今天我们得知道图引的下落!”蓝启冷哼一声,将弯刀隔空对准郑南烟的脖子。可以想象那薄如蝉翼的刀刃压到他细腻白皙的皮肤上,轻轻一拉,青色血管就会喷涌出热切而殷红的鲜血。

    白马不安地喘着粗气,一团团白息自它的鼻翼窜出又弥散到空中。它频频回头,那双深褐色晶莹剔透的眼睛似在捕捉着远方的景像。

    忽然之间,七星罗刹手中的武器皆不由自主地轻颤起来,无论是刀剑锤斧亦或是鞭塔扇都铮然鸣响。

    “怎么回事?!”黄衣人皱眉,不解地大喝。

    武器开始变得狰狞,像是有人无形中扭曲它们的形状。

    众人大骇。

    蓝启又惊又怒:“谁!”

    片刻功夫,七人手中的武器渐渐自下而上的化为齑粉。

    蓝启连退三步,那张脸惨白的吓人,他朝着空林高声喊到:“来者何人,既来了为何不露面?”

    郑南烟依旧是一脸淡然,清逸安雅,非仙非鬼,似仙似鬼。

    姬玉游:你又搞了什么名堂???

    蓝启瞪圆了双眼,朝着郑南烟喃喃道:“难道是你?”

    “自然不是我。”郑南烟莞尔失笑。

    蓝启气急败坏,右手成爪状,五指长而尖的指甲泛着幽蓝的光。怒气与杀气都凝聚在手间,他朝着那雪白的瓷肌以劈风刺骨之势抓去。

    然而须臾之间,他顿在了与郑南烟相距咫尺的地方。他的姿态扭曲,仿佛有人隔空拉住了他,像皮影人一样,让他的四肢都折成了难以言状的,怪异扭曲的角度。

    他的右臂脱离了躯体,伴着那幽蓝的光重重落在古道上。

    经脉里的血如脱缰的野马奔涌而出,深红的温热液体疯狂四溅。避之不及的人被撒的铺头盖脸,衣襟上,长袖上,颈脖间。瞪着圆圆的眼睛,装满的惊恐与慌骇溢出眶骨,成了无处安放的孤魂野鬼。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绕是郑南烟,也笑不出来了。

    不过照姬玉游看来,他笑不出来的原因并非惊惧恐慌,而是因为那溅出的血落在他的衣袖上,染成了一片深紫。

    他颦着眉,三分不耐,三分厌恶地甩了甩袖子。

    “早该知道了,没人从你手里讨过好,”红素颤着音仓惧出声,“我们七星罗刹偏偏要来讨教讨教,究竟你有什么能耐,能从过去的众多武林好手中全身而退,今日见识到了”

    她语不成调,声息渐渐低迷。

    “这全要仰仗凤兄了,”郑南烟嘴角噙着笑,温雅如雪。

    他说着此话,却并非看向红素,而是看着白马之前盯着的地方。

    就在瞬息之间,一道烟云薄雾弥显在数丈远处,其间隐隐约约可见一个身量修长纤细的身影。

    古道两旁的枯草忽然摇晃起来,一阵西风煞是冷冽,如刀锋般向众人扑面过来。

    不过是眨眼之间,那道身影在远处消散,一个吐息的功夫又出现在众人面前。

    出神入化,流光幻影,仿如兰若寺中喝着锣敲着鼓,踩着白骨,身披薄肤蝉衣的妖鬼大人。

    伴随而来的是清冽,幽远又空灵的声音:“常日无聊,全靠郑兄为我找乐子。”

    “凤兄总是抬举我。”只有这个时候,郑南烟才露出他最诚挚最热切的笑容来。

    来的这一位穿着一双描金落花鞋,一袭红衣如饮血,颇有暗夜神祇之韵。

    他一双凤眸潋滟如水,墨发流云般倾泄散落在腰际,如一樽玉雕般绝代风华夺人心魂。

    若说世间谁最仙,或许不是他。但若说世间谁最魅,那没人会否认,眼前之人是最具灵性的魔,最具惑人的魅。

    相比之下,红素的红就显得逊色很多。

    红素心里猜得几分,面上收起恓惶,强颜欢笑道:“闻说拜月山庄庄主凤辞衣来无影去无踪,武功高深神秘莫测,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哦?小嘴倒是会说。”凤辞衣一展红袖,衣袂如流云般倾泻在地。他疏狂而冷艳,一如从酆都路过的玉冠儿郎,点血不沾身。他笑:“不过今日你们都逃不了。”

    除去已经昏死在地的蓝启,其他六人脸色骤变,双腿簌簌抖成风。

    郑南烟笑意嫣然,道:“今天恐怕得有例外。”

    “哪位?萧云艺——还是这位美人儿?”凤辞衣步步生莲,一步一步踏到姬玉游面前,问道:“你是郑兄的什么?”

    姬玉游看向郑南烟:我可以厚颜无耻说是你的朋友吗。

    郑南烟眉间藏了笑,他眨眨眼:不能。

    “唉,”她叹了口气:“这就是没有后台的下场。”

    凤辞衣垂睫,片刻后转过身不管她了。他朝着黄衣人和绿衣人走去,只偏偏云淡风轻的略过他们的身旁,众人都未见他出手,便看到黄绿两人静静倒地,连一点声息都不曾发出。

    红素跪倒在地,嘶声破喉:“难道真要赶尽杀绝吗,你这个魔鬼!”

    “可以不杀你——”

    红素骤然收住哭腔,双眼迸出惊喜和生存的希望。她还未来得及表示卑微的感激,凤辞衣便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但你得留下你的舌头和双手。”红素绝望的瘫在地上。

    姬玉游悄悄吞了一口唾沫,左手试探地拉了拉郑南烟的衣袖:救救我啊,吾命休矣。

    郑南烟一双明眸看向她,眼波转如苍溪水:这下子怕了吧。

    她眨眨眼,悲戚戚,哭兮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