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双脚触地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前。借着月光,只见高高的围墙成扇形排开,四周林木幽深,夜风正在入林,发出的沙沙声不时冲撞我的耳膜,使气氛显得更加诡异难测。
"这是哪儿?"我还没有完全从惊乱中缓过神来,说话带着颤音。
"这是于爷私宅。"白指着后面道。
"于爷?"
"就是于谦。"云解释。
"哪个于谦?说相声的还是变魔术的?"
"噗,想到哪儿去啦?"白抚着鼻子,笑。
"呵呵,当然指的是明朝的忠肃公于谦。"云也笑。
"这里是三台山?"我转过神来。
"没错。"云答。
"来这儿干嘛?"
"避开他们。"白说。
"他们?"我一脸惊诧。
"因为他们,刚才我们差点没命了,不知道?"云说。
"在刘庄的时候,你突然间拉起我们就跑,也是因为这个?"我将目光转向白。
"当时有没有闻到一股奇香?"白反问我。
"嗯,像是栀子花,闻起来特别舒服。"
"那是夺命香,可不是什么栀子花。"云皱眉说。
"吓我?"我虽然话里带笑,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发毛。
"眼下危机四伏,我们哪里还有心情吓你。实话说了吧,这是断魂香,若是着了道儿,屠人杀鬼,那是眨眼间的事,幸好我们跑得快。"白长吁一口气。
"哦,那么这个,这个香是从哪里来的呢?"我的舌头有点打结了。
"自然是拜断魂鬼所赐,鬼随香后,香浓则鬼至,香消则魂散。"云说。
"轻浮鬼的事情还没解决,又跑出一个断魂鬼,这可怎么办?"我紧张地说。
"他们是亲兄弟,断魂鬼居长,轻浮鬼居幼,坏事做绝,一个好色,一个嗜血,平时各干各的,这次同时现身,确实很诡怪。"白担心地说。
"如此横行为孽,难道就没能治得了他们?"
"这两个畜牲不足为虑,三姐若不受伤,对付他们,不过举手之劳。"云说。
"那就好,等三姐伤愈,再除了这两个孽障。"我松了口气。
"你想得太简单了。"白笑,花枝乱颤。
真有这么好笑吗?我一脸愕然地望着白,不知她的笑点从何而来。
"知道什么叫有恃无恐吗?若不是后面有靠山,他们敢这么胡作非为?早就碎尸万段了。"云说。
"此话怎讲?"我好奇心起。
"人家命好呗,生在帝王之家,谁敢惹呀。"白说。
"哪个帝王?"我越发好奇。
"在两浙鬼域,能够只手遮天的,除了钱家,还会有谁?"云说。
"你是说,轻浮鬼和断魂鬼是吴越钱王的子孙?"
"正确!"白点头。
"据我所知,吴越钱王又称武肃王,姓钱名镠,字具美,名婆留,本是渔家子,勇冠三军,每当两军对垒,往往身先士卒,置生死于度外,杀敌浑如砍瓜切菜一般。但自封王始,一生慈恕爱民,号称贤王,子孙里面出了这样羞祖辱宗的败类,他也不管吗?"
"唉,时迁境异,老王爷如今耳聋目瞑,早已非复当年圣明,每日只知吃斋颂佛,不问是非已逾百年之久,眼下管事的,是五弟钱铧,而轻浮鬼与断魂鬼,正是钱铧宠妃唐贵人所出,自娇纵,以至今日。"白又说。
"谁这么大胆,竟敢在此乱嚼王爷的舌头!"
正议论间,一个奇怪的声音在耳边骤然响起,如磨如磐,音色粗砺,瞬间打破了山野的沉寂。循声而往,但见月色粘人,荒坡弄影,并不见人踪鬼迹,我心下瘆然,大气不敢出。
"是哪位前辈?能否现身说话?"白吃了一惊,随即朗声说道。
但对方并无回应,触目所及,惟见暗风摇落,夜凉如水。
"前辈息怒,辈只是在此略作憩,若有不便,我们告退就是。"过了一会,白又道。
"哼,扰了老夫的清梦,就想一走了之?没那么便宜!"
话音刚落,只见距离我们大约四五米远的土坎上,蓦地出现一个白发垂肩,方脸阔口,目若寒珠,头大如斗的老者,一身玄衣,红帽白鞋,清辉之下,甚是怖人。
"请问前辈是否就是人称铁胆神算的吴宁老将军?"白并无惧色,继续说道。
"认识老朽?"老者愣了一下,口气较之前明显缓和许多。
"吴公与忠肃公生死之交,皆忠肝义胆,阴阳两界,谁不敬重?女此前虽未曾一睹尊容,但对吴公不论寒暑皆是红帽白鞋一身黑衣的传说早有耳闻,故斗胆猜上一猜,岂知一猜辄中,若有冒犯,请恕罪。"白不卑不亢,音声清澈。
听白说完,老者一声怪啸,恰似炸雷一般,睡梦中的鸟,受此惊吓,條忽振翅翻飞,边飞边叫,叫声凄厉。我不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瞄向白,只见她白衣飘动,既不惊,也不乍,一副闲庭落花的模样,心里暗暗称奇。
"多少年没有这么痛快过了,哈哈哈哈哈灬"说完,老者昂首又是一阵狂笑,声震林木,叶落纷纷。
"吴将军今日如此开怀,家有喜事?"白问道。
"哈哈哈,告诉你吧,此前我曾掐指一算,算出自己今天会捡到一个好闺女,遇上这等好事,心情自然不坏。"老者说道。
"捡到了吗?"云插嘴。
"废话!没捡到我高兴个屁呀?铁胆神算的名头可不是随便叫叫的!"老者瞪了云一眼。
"老前辈的宝贝女儿,必定肤白貌美既贤且惠,可不可以让我们一瞻天颜?说不定以后大家就是好姐妹呢。"云笑嘻嘻地说。
"明明就在眼皮底下,没长眼睛吗?莫不是装傻戏弄老夫?嘿嘿,那可不行!"老者大为不满。
"哪敢啊,借我十个鬼胆,也不敢在老前辈面前耍花枪。"云连忙说。
"哼,谅你也不敢!"老者耸了耸肩。
"不过呢,我还是觉得,你其实根本就没捡到什么女儿,甚至连烂木头都没捡到一根,大概是想女儿想疯了,于是虚构一个,用来过过嘴瘾罢了。"云晃着脑袋说道。
我见云口无遮拦,担心惹恼对方,便扯了扯她的袖口,但毫不理会。
"你是说我吹牛?"老者顿时额上青筯暴起,白发飘动,对云怒目而视。
"老是说自己烧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那你倒是端出来瞧瞧呀,就知道让我们流口水,画饼谁不会?哼!"云不甘示弱。
"好,那我就直说了啊,你旁边的白衣姑娘,就是我今天要捡的好闺女!你没听见她刚才与我说话是何等的毕恭毕敬?面对长辈,就应该这样,我一听就喜欢得不得了。不像你,一个疯丫头,说话不知轻重,讨人嫌,若是让你做我的女儿,那就倒霉了。"说完,他往前跨了一步,一边嘻哈搞怪,一边朝白指了指,喜形于色。
看着老者说话时一脸得意忘情的样子,我们三个再也忍不住了,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样?"老者对我们的纵声大笑一点都不介意,只管眉飞色舞,像极了考出好成绩正等着被夸奖的孩童,天真烂漫的样子,让我们再一次笑得前俯后仰,站立不稳。
"问题是,做你女儿,她愿意吗?都还没问过人家,就自作主张拿出来显摆,也好意思。"待笑意稍减,云与白四目相对了一会,旋即笑声又起。
"这还用问?自然是愿意的,闺女,这个我没说错吧?"说完,他望向白,枯树皮般的脸上,硬生生被他挤出一堆笑来,使得整个脸部,看上去沟壑纵横,一片狼藉。
"我没爹,他早死了,早死在了地魔城,如今作了孤魂,无立锥之地,随风飘荡。"白阴郁地说。
"傻闺女,别难过,老爹没了,那就认一个新爹!"他手舞足蹈,显得很兴奋。
"笑死我了,老爹也能随便找一个的?"云抚着肚子说。
"你是说我不配?不配做她新爹?"他气咻咻地,一脸怒容。
"不,前辈误会了,女子亡命在身,朝不保夕,对于天伦之乐,早已不再奢望,请莫怪。"白拱手说道。
"不愿意就算了,还编个借口敷衍老鬼,哼!"吴宁满脸不悦。
"岂敢愚弄前辈,适才所言,并无欺瞒。"白又道,神色凛然。
"何故亡命?"吴宁倾身问道,脸色稍霁。
"说来话长。"白叹一口气。
"因还是果?仇还是怨?亢龙有悔还是祸起萧墙?总有个缘故。"吴宁向前迈出一步。
"似是而非,一言难尽。"白肃然道。
"哦,看样子还挺复杂,慢慢说,或许可以帮你。"吴宁双目炯炯。
"唉,都是辛酸,不提也罢。"白举头向天,神色黯然。
"好闺女,有什么麻烦事,尽管对我说,爹岂能让你受了委屈?"吴宁一脸关切。
"呵呵,怎么会有这么喜欢占便宜追着喊着非得让人家认他作爹的,脸皮真厚!"白笑着说。
"又不是做你爹,有你什么事?少管!"说完,吴宁朝云翻了一个白眼。
"当然有我的事,她爹就是我爹,哼!"云毫不退让。
"你们是姐妹?"吴宁问道。
"不可以吗?"云话里藏针,白笑而不语。
"哼!你可以做她姐妹,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做她爹?没这个道理!"吴宁一时语塞,随后指着白负气说道。
"呵呵,吴老前辈,你也算是彪炳史册的人物了,这种泼皮话,今后还是少说为好,次哦。"云不气也不恼,眉开眼笑。
"哼!才不稀罕呢,数百年了,好处没见着,腰酸背痛腿抽筋,倒是一样不少,这日子过得还有啥意思?不仅累,而且烦,还乏味,缚手缚脚,这个不能说,那个不能做,这个要注意形象,那个要注意影响,禁忌一箩筐,我早腻味了。如今想换个活法,轻松一点的,开胃一点的,接地气一点的,无拘无束一点的,多点仙气,少点鬼气,这要求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吴宁抬眼耸眉,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哈哈,再不占理的事情,到了你这,也能被说成是气冲霄汉英姿飒爽的豪迈,这脸皮得有多厚才行啊?我如果有个像你这样的儿子,那就太好玩了,每天都呵呵。"云边笑边说。
"做你儿子?喜欢吗?若是喜欢,我做做又何妨!"吴宁漫不在乎地说。
"噗嗤?真的假的?哈哈哈哈哈?"吴宁这话让我们完全猝不及防,刹那间被逗得捧腹大笑,白更夸张,直接倒在了地上。
"你们当我是开玩笑?"尽管我们像怪物一样笑得东倒西歪,但吴宁的脸上,除了满满的疑惑,却并没有一丝笑容。
"真的?"云收住笑。
"要吗?"吴宁神态庄重。
"你肯我就要。"云说道。
"你要我就肯。"吴宁回道。
"那你还不赶紧跪下叩拜娘亲?"云捂嘴笑。
"叩拜可以,但有个条件。"吴宁昂声道。
"什么条件?"云忍住笑。
"她必须作我的闺女。"吴宁指着白说。
"叫你爹?"云问。
"自然!"吴宁答。
"你很会做生意嘛。"云摸了摸鼻子。
吴宁没有接话,只是干笑了几声,憨憨的样子,再次戳中了我们的笑点。
"吴老前辈,妹和你胡闹呢,别当真。"白笑完赶紧出来圆场。
"她胡闹,我可不是胡闹。"吴宁认真地说。
"闹成这样,瞧你怎么收拾,我不管了啊。"白回头笑嘻嘻对着云说。
"喂,有你这样子认娘亲的吗?一点诚意也没有,这种儿子,不要也罢。"云面向吴宁吼道。
"我怎么就没诚意啦?"吴宁一脸茫然。
"认个娘还谈条件,这叫有诚意?"云飞快地说。
"我是怕万一,万一我跪下叩头拜过娘亲,她不叫我爹怎么办?"吴宁挠了挠头,显得很无辜。
"你万一?我还万二呢,万二叫了你爹,你不叫我娘,到时候我们找谁喊冤哭诉去?"云尖牙利齿,摧枯拉朽,势如破竹。
"这个绝无可能,只要她认了爹,我一定磕头认娘,老鬼从来一言九鼎,说一不二。"吴宁急了,语速加快。
"呵呵,算了吧,还一言九鼎?这事若搁在从前,以老前辈宁折不弯的人品鬼品,我自然深信不疑,而现在嘛,你既然都铁了心要换个无须讲理随心所欲怎么轻松怎么来的活法了,还敢信你?嘿嘿,谁信谁傻。"云在话里夹刀带剑,我和白乐得在旁边看起热闹,有需要的时候,也不忘了给点笑声添加燃料起个哄什么的,一如听戏看电影,陶然自放,多少欢娱。
"无论做人做鬼,一言九鼎都是立身之本,换什么也不能换这个,当我傻呀?别胡咧咧,这是两码事。"吴宁反驳道。
"谁知道呢?认个娘都跟防贼似的,凭你一张红口白牙,我就傻傻地信了?岂有此理!"云捏着手腕说道。
"好!就依你,先认娘,再认爹,叩头之后,可不许赖!"吴宁可怜兮兮地说。
"信不过就算了,千万别勉强啊。"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行,大不了吃点亏丢点便宜,认了!"吴宁一副准备准备豁出去了的架势。
"喂喂喂,谁捡便宜啦?你先把这话给我说清楚!"云大声说道。
"嘿嘿,没有没有,我随便说的,别当回事。"吴宁看着云凶巴巴的样子,刚才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
"没有说有,那就是无中生有,这样不好,以后别啊。"云左手抻了一下衣领,慢条斯理地说道。
"不是说你,你别生气。"吴宁连连摆手。
"你是说他们俩个?那也不行。"云冷冰冰地说。
"不是不是,也不是说他们。"吴宁在云強大的火力之下,有些手足无措,抹袖子的动作,像极了闯了祸担心被打骂的熊孩子。
"这里加上你,一共四个,不是我们,那又是谁?老实交代。"云步步紧逼。
"嘿嘿嘿呵呵呵?"吴宁终于招架不住,站在那里傻傻地笑着,羞羞的样子,看上去可爱极了,受此感染,我和白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呵呵呵傻笑起来。
"就知道嘿嘿呵呵,不是说先认娘吗?怎么,没下文啦?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哦。"虽说穷寇忽追,但妮子似乎还没有打算就此鸣金收兵的意思,顽皮好玩的天性,展露无余。
"现在吗?"吴宁望着云,嗫嚅地说。
"要不,我们再等一百年?"云调侃道。
"就在这里?"吴宁对云的讥讽没有理会,继续问道。
"不在此时此地,难道还要老娘给你挑个黄道吉日以便仪式显得更加隆重体面好让你以后写回忆录的时候提供威水素材啊?"云说完,看着吴宁张着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又大笑了起来。
"哈,老夫笨口拙舌,说不过你,你是娘,我是儿,儿听娘的,自古皆然,你说了算。"吴宁说这话时,已经完全没了斗志,看样子是准备举械挂白旗了。
"先别忙,拜娘仪式之前,我有几个疑问,你必须如实回答,不许说谎。"云对正在月光下徘徊的吴宁说道。
"问吧,只要我知道的,绝不隐瞒。"吴宁说完,抱一抱拳。
"第一个问题,为让白做女儿,你不惜心甘情愿做我儿子,论年龄,我是你孙辈,到底图什么?"云沉声道。
"因为她和我女儿长得实在太像了。"吴宁不假思索。
"哦,你还有女儿?"
"但已经离开我很多年。"
"死了?"
"不!"
"上哪儿啦?"
"不知道。"
"下落不明?"
"嗯。"
"什么时候离开的?"
"在张勋复辟的头一年,这一点,我当时记得特别清楚。"
"也就是1916年?"
"是的。"
"算起来,已有百年之久,这么长时间毫无音信,肯定死了。"
"肯定没死。"
"你怎么知道?"
"死要见尸。"
"呵呵,每天活不见鬼死不见尸的事情多了去了,更何况还有毁尸灭迹这一招呢?"
"话虽这么说,但只要没发现女儿的尸骨,我就不认为她死了。"
"你很固执。"
"这没什么不妥。"
"但百年如一日的固执,也不见得就很合适。"
"也许,但总比万念俱灰好些。"
"若是每天都沉浸在毫无希望的思念和等待之中,这与万念俱灰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惜我一直都是生活在希望之中。"
"呵呵,犟得可爱。"
"直觉告诉我,她还活着。"
"希望你的直觉是对的。"
"这毫无疑问。"
"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你对女儿用情如此之深,她必定也是知道的,非常清楚她在你心目中的位置,也很明白,没有她,你的生活将意味着黑暗与灾难。所以,她若是真还活着,不可能百年间都不回来看你一眼。"
"她并非不想来,而是来不了。"
"来不了是因为她死了,并且在死后没能闯过魔门关和铁水桥,无奈之下,只得沦为游魂。而游魂因自身不具方向感,导致她找不到回家的路,就像我父母和众多亲朋眼下正在经历的一样。"
"不,她只是暂时无法脱身而已,别胡乱猜测!"
"你是说,她目前只是被控制住了,其实并无鬼命之虞?"
"事实就是这样。"
"呵呵,说得就像是你曾亲眼目睹似的。"
"你必须相信我的直觉。"
"但你也必须学会接受事实,无论多么残酷。"
"事实总是存在于我的直觉之中。"
"你确实很固执。"
"这个问题,我们刚才已经讨论过了。"
"失踪前有征兆吗?"
"那天她去走亲戚,出门后就再没回来。"
"亲戚怎么说?"
"说她没来过。"
"当时是独自去的还是结伴而行?"
"她喜欢独来独往,没有朋友。"
"性格孤僻?"
"不,她很开朗!"
"但你说她没有朋友。"
"二者并不矛盾。"
"看来,她是在走亲戚的路上遭遇了不测。"
"不,她还活着!这个问题,我刚才都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你怎么还是不信?"吴宁急了。
"若是真的如你所说,为何还要将白视作亲生女儿的替身?这样做,你不觉得在给自己带来虚假慰藉的同时,也可能会导致你寻找女儿的劲头有所懈怠并逐渐淡化最终甚至可能会将之彻底遗忘吗?"
"不,恰恰相反,我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更好更快地找到女儿。"
"何以见得?"
"因为这是一种暗示,我女儿借助白的身体传递给我的一种暗示。"
"暗示了什么?"
"暗示我,想要找到她,白是唯一的线索。"
"所以你才会不惜一切认下这个女儿,对不对?"
"对。"
"为达此目的,哪怕让你做我孙子,你也将毫不迟疑地满口答应,是不是?"
"是的。"
"但你想过没有,所谓的暗示,只不过是一种幻觉,因思女过度而产生的一种幻觉,本身并不存在,不过是长期自我催眠产生的结果。它虚无缥缈,如梦如烟,引得你欲罢不能,最终心为之折,肝为之摧,腸为之断,脑为之涂,死而后已。"
"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一点都不惊讶。"
"什么意思?"
"因为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女儿,不清楚她长什么样,所以才会这样想。"
"不,我对你女儿容貌的了解程度,其实丝毫不亚于你。"
"又说笑了。"
"不相信?"
"请给我一个可以相信的理由。"
"其实很简单,看看白就懂了,她们互为镜子,这就是理由。"
"能不能严肃点?"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难道不像?"
"白和你女儿极其相似,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菠萝与凤梨也极其相似,但并不意味着它们因此就可以相互取代,对吧?"
"听起来,似乎也有一些道理。"云点头说。
"有道理也好,没道理也罢,总之,你的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吴宁看上去一脸的轻松。
"我的问题也问完了。"
"没啦?"吴宁很惊讶。
"不夠?"云脸带微笑。
"原以为,你最起码会有两个以上的问题问我。"
"可惜没有,怎么办?"
"那就进屋吧。"吴宁指了指后面的院子。
"这不是忠肃公于谦的家吗?"云问道。
"也是我的。"
"进去有事?"云又问。
"外面空荡荡的,连把椅子都没有,如果在这里拜高堂,是不是显得太草率了些?"
"哎呦,你还真拜呀?"云乐了,合不拢嘴。
"这不是我们刚才商量好的吗?"吴宁奇怪地问。
"含苞待放,却拥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儿子,那怎么行?传出去,谁还娶我?"
"这不是你可以耍赖的借口。"吴宁睁大眼睛说。
"谁耍赖?得了便宜还卖乖,哼!"云摆出生气的样子。
"得了便宜?得了什么便宜?让我看看,看看究竟得了什么便宜!"吴宁大笑。
"白捡两个女儿,算不算便宜?"白插嘴说。
"也许是两个儿子。"吴宁嘴角挂着笑。
"不信?"云皱眉道。
"信!"吴宁昂起头说。
"不信就算了!"云正色道。
"老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吴宁扭了扭脖子。
"谁在开玩笑?"云直视着吴宁。
"这还用问?"两个四目相对。
"懒得跟你说!"云有些不耐烦。
"刚才已经被骗过一次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吴宁神色淡然。
"老前辈宅心仁厚,重情重义,做你的女儿,也是福份,妺并非胡闹,我们刚才偷偷商量过,打算拜前辈作义父,请不要见外。"白见场面有点僵持,赶紧朝前迈出一步,面向吴宁道。
"当真?"
"当真!"
"不耍我?"
"不耍我!"
"绝对?"
"绝对!"
"真不骗我?"
"在义父眼里,女儿长得很像一个骗子吗?"白急道。
"哈哈哈?我的好闺女,怎么会是骗子呢?当然不是骗子!"吴宁见白与自己父女相称,不禁喜出望外,纵声大笑。
"白是好闺女,那我呢?"云娇声娇气。
"当然也是啊,你们都是,都是义父的好宝贝!"
"想问义父一个问题。"望着吴宁高兴得手舞足蹈的样子,云突然又说。
"尽管问吧,只要义父知道的,什么问题都可以回答你。"
"那我开始问了啊,请准备好。"
"问吧!"
"你都算不准了,铁胆神算这个名号还能继续用吗?"云一脸坏笑。
"呵呵,傻丫头,义父哪里算不准了,告诉我。"
"你不是算出今天会捡到一个女儿吗?结果呢?来了两个,这种情况,叫不叫失算呢?"
"嘿嘿嘿,今天搞活动,情况特殊。"吴宁笑道。
"什么活动?"我们异口同声。
"捡一送一呗。"
吴宁话音刚落,我们顿时哄然大笑,笑声如刀刃般锋利,瞬间把地上的月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如戈如矛,充满了萧杀之气。随后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悲怆与雄迈,在夜色中不断聚拢,扩散,再聚拢,再扩散,循环往复,如生之临,如死之终,绵绵延延,不绝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