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我扭过头去，只见迎面来了六个男的，除了通风鬼，其余五个均不认识。

    ＂哈哈，老通来得可真是时候！＂见了通风鬼，老姆很高兴。

    ＂怎么回事？连自己的老娘也不让进？＂通风鬼皱眉道。

    见通风鬼一脸疑惑，老姆便将具体情况从头到尾诉说了一遍。

    ＂但据我得到的消息，宁国公淮阴侯扶南侯，三个全在里面。＂通风鬼奇怪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一定就靠得住，那两个孽障我不敢说，但元玑在的话，必定会出来见我。＂庆安夫人睁开眼睛，身子不动。

    ＂夫人说得没错，宁国公如今若仍是自由之身，当然不会让你在此吃闭门羹拌沙灰。＂通风鬼说道。

    ＂你是说，元玑与元瓘一样，也被软禁起来了？＂庆安夫人吃了一惊，连忙将头转向通风鬼。

    ＂完全正确！＂

    ＂老通先别那么肯定，你也并非亲眼目睹，任何事情都可能有个万一。＂老姆提醒道。

    ＂呵呵，通风鬼这个名号，那可不是随便叫叫的，最近三百多年以来，之所以从未失过手，还不是因为我的眼线遍布阴阳两界。＂通风鬼笑道。

    ＂嗯，这倒是真的。＂老姆点了点头。

    ＂这样僵持，也不是办法，接下来，夫人有何安排？＂通风鬼将目光投向庆安夫人。

    ＂给了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若再挡道，只能开杀戒了。＂说完，庆安夫人朝地上正燃着的香火指了指。

    ＂兵戎相见，乃是下策，只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可以考虑。＂通风鬼说了自己的看法。

    ＂依你之见，何为上策？＂庆安夫人问道。

    ＂化干戈为玉帛，弭硝烟于无形，此为上策。＂通风鬼不假思索。

    ＂虽是这个道理，但这两个孽障，天生喜欢弄险，加之眼下心魔正炽，亢龙有悔而不自知，奈何？＂庆安夫人叹一口气。

    ＂不妨让老通提着三寸不烂之舌前往一试，若铩羽而归，夫人再行定夺，如何？＂通风鬼提议道。

    ＂直接与两个孽障面对面？＂

    ＂只能这样！＂

    ＂单枪匹马？＂

    ＂当然！＂

    ＂好，依你！＂沉吟半晌，庆安夫人开口说道。

    听了这话，通风鬼脸上瞬间漾起灿烂的笑容。

    ＂不过，你首先得先过他们这一关。＂庆安夫人朝前指了指。

    ＂这个自然。＂通风鬼边说边向门内走去。我好奇心起，也跟了过去，立在门口张望。

    ＂站住！＂通风鬼刚踏进门内，一个苍老的声音当头棒喝。

    ＂呵呵，倒霉鬼，你身上的霉味实在太重，老通的鼻子受不了啦，离我远点！＂

    ＂通风鬼，宁国府与你素无交集，今日到此，所为何来？＂一个年纪六十上下，头上缕发不生的干瘪老头瞪眼说道。

    ＂唉，缺徳鬼，不瞒你说，老通此行，其实是给你们吊丧来啦。＂通风鬼一声长叹。

    ＂诅咒我们？＂天目老妖与伪娘白如玉把脸一沉，对着通风鬼怒目而视。

    ＂诅咒你们？老通可没这个雅兴，都大祸临头了，却浑然不觉，真替你们难过。＂通风鬼伤心地说。

    ＂大祸临头？你且说说看，到底祸从何来，若论不出个子丑寅卯，今天你这老鬼可就走不了啦！＂缺德鬼目露凶光。

    ＂那我问你们，钱家在江浙一带鬼域的地位如何？＂虽旁边众鬼眈眈，但通风鬼不慌不乱。

    ＂虽不同往昔，但仍旧势焰滔天，这一点，可以说妇孺皆知，这还用得着问？＂钱塘鬼姆呛声道。

    ＂像这种名门巨族，最为看重的，是不是脸面二字？＂通风鬼接着问。

    ＂这话不假！＂灵峰老魅点头道。

    ＂那么问题来了，庆安夫人今日来看儿子却被拒之门外一事若是传扬出去，这让众多钱家子孙情何以堪？气急之余，自然不会放过在场诸位，岂不是大祸临头？＂通风鬼侃侃而谈。

    ＂这话不对。＂缺德鬼言道。

    ＂哪儿不对？＂通风鬼看着缺德鬼。

    ＂我们只是奉令行事，钱家颜面存否，与我们并不相干。＂缺德鬼答道。

    ＂呵呵，脑子大概是被墓碑夹坏了，就你这智商，却偏偏喜欢干缺德事，不把自己弄得臭名昭著才怪！＂通风鬼笑道。

    ＂此话怎讲？＂缺德鬼闻言又气又急。

    ＂没听说过卸磨杀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过河拆桥？＂通风鬼正色道。

    ＂不，淮阴侯与扶南侯皆雄姿英发，因不忍钱氏逐年衰敝，所以夙兴夜寐，一心想要重塑霸业。你今天来的目的，若是想离间我们，那还是省省吧。＂天目老妖的两只眼睛泛着幽光。

    ＂连老妖都被洗脑啦？嗯，看来这兄弟俩确实有些能耐。＂通风鬼摇头道。

    ＂老鬼废话真多！嘴皮子倒是不赖，若是愿意入伙，我可以代为引荐。＂说这话的，是明朝阉党崔呈秀的宝贝儿子崔铎。

    ＂呵呵，真是鬼迷心窍！＂通风鬼笑道。

    ＂你不是鬼？难道是仙？＂那个一直靠在香案上打盹的虬髯大汉忽然睁眼说道。

    ＂抬杠鬼，你不说话，没谁会把你当哑巴！＂通风鬼斥道。

    ＂我承认老通辩士无双，但仅凭口舌之利，就想将我们整体瓦解，那就太不自量力了，知道为什么吗？＂钱塘鬼母说道。

    ＂当然知道！＂通风鬼想都不想。

    ＂呵，你就吹吧！＂钱塘鬼母扑哧一笑。

    ＂想当年，义胜军节度使董昌，在浙江自立为帝，改元顺天，国号大越罗平。钱镠奉旨征讨，念昔日知遇，曾劝其上表谢罪，如此，仍不失作一封疆大吏。奈何董昌彼时野心正炽，志得意满，属下披肝沥胆仗义直言者，动辄刀加颈项，而对于察言观色阿旨逢迎者，则许之以高官，赐之以厚禄。妖人应智、王温、巫韩媪皆为座上宾，致使正人远遁，奸佞当道，民风日以坏，政体日以败，最后身死名裂，全家三百余口，皆成刀下之鬼，为天下笑。明崇祯年间，鬼母为搏富贵，不惜以卵击石，怂恿董家子孙为董昌报仇。失败后，武肃王慈悲为怀，并没横加杀戳，只是将董家子孙流配雁荡，永世不得入钱塘。鬼母作为首恶，武肃王只是将你打入钱塘江，五百年后方许上岸。今尚存一百余年，竟敢违背王令，想必是有淮阴侯扶南侯在替你撑腰。与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道理一样，天下自然也没有白撑的腰板，五百年禁令，三分已去其二，再过一百余年，便是自由之身，你又何必如此犯险？董昌之鉴不远，却不引以为戒，到时再想后悔，恐怕就来不及了。＂通风鬼苦口婆心道。

    ＂这个嘛，就不麻烦老通操心了，再怎么说，我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该怎么做，心里自有分数。＂钱塘鬼母颇不以为然。

    ＂通风鬼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到处说教，一会说说这个，一会说说那个，不嫌累呀？我们都有自己的安排，用不着你在这里指点江山！＂灵峰老魅一脸的不屑。

    ＂哈哈哈，都有安排？我知道你们所谓的安排，打的是什么算盘！＂通风鬼大笑。

    ＂什么算盘？＂他们全都伸长了脖子。

    ＂以为助了淮阴侯扶南侯上位成功，就可以搏个封妻荫子，百世荣华。但不知道你们想过没有，当众怒难平之日，也就是你们上祭坛作替罪羊之时！嘿嘿，到那个时候，不要说封妻荫子，恐怕连求得一锥葬身之地也将是极大的奢望。再者，即便最终侥幸成功，但一山不容二虎，谁做老大？拥淮阴侯，则扶南侯不忿，立扶南侯，则淮阴侯不平，不忿则恶向胆边生，不平则恨随剑锋起！身处不平不忿之地，欲求全身而退，无异痴人说梦。你们身履险地而不自觉，老通好意提醒，不领情也就罢了，却在此冷嘲热讽，真是狗咬吕洞宾！＂通风鬼怫然道。

    ＂但据我所知，淮阴侯与扶南侯手足情深，数百年如一日，不至于你说的这么难堪。＂天目老妖说话不紧不慢。

    ＂嘿嘿嘿，兄弟俩生性皆见猎心喜，常常挺而走险。别看他们的关系似乎一直肝胆相照亲密无间，那是因为暂无利益冲突，或者是摆在他们面前的利益尚不夠大，不足以点燃冲突的引线。若是不相信，你们不妨看看勾践与文种、张耳与陈余、刘邦与韩信、诚意伯与朱元璋，李岩与李自成、年羹尧与雍正，当初彼此是何等的推心置腹密不可分同甘共患如胶似漆，但后来呢？或者因功高震主，或者因才识超群，还不是逐渐疏离乃至寝食难安提之防之务必除之而后快？况且，兄弟俩的能力与胸襟，与他们几位相比，差别何异霄壤。乖张自私孤注一掷的赌徒本性，最终无论成功与否，兄弟反目是必然的结果。失败了，便会相互埋怨相互推诿。成功了，则会相互提防相互猜忌。在这样的背景下，随着日推月移，兄弟间的嫌隙，也就必然会愈积愈多，最后同室操戈血溅宫帏自然是不可避免。醒醒吧，骨肉尚且如此，何况你们！＂通风鬼雄辩滔滔，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利害并陈，大显纵横家本色，鬼界鲁仲连，果然实至名归。

    通风鬼的这席话，把大家说得沉默不语，因为安静，使得原先毫无察觉的呼吸声，也陡然变得粗重清晰起来。

    ＂可惜呀可惜！＂抬杠鬼冷不丁冒出来的这句话，瞬间打破了现场沉寂的气氛。

    ＂可惜？什么可惜？＂通风鬼奇怪地问道。

    ＂你为的是名，我们为的是利，名利本来是一对孪生兄弟，有名的地方就有利，有利的地方就有名。我们的利益并不冲突，你邀你的名，我们取我们的利，这叫各取所需合作愉快。按理我们之间为了共同利益应该形影相随一同进退才是，但事实却恰恰相反，我们认可的事情你偏要反对，我们反对的事情你偏要维护，始终不能成为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所以觉得可惜。＂倒霉鬼接口道。

    ＂呵，道不同，则不相为谋，这没什么好可惜的。＂通风鬼微微一笑道。

    ＂别绕关子了，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想让我们打退堂鼓作鸟兽散你好从中捞点虚名吗？＂缺德鬼显得很不耐烦。

    ＂缺德鬼若真是这么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通风鬼的神情忽然变得冷峭起来。

    ＂难道不是？＂崔铎与灵峰老魅几乎同时开口。

    ＂既便你们散了，想去钱家火中取粟搏富贵的正排队等着呢，淮阴和扶南根本不用担心找不到干活的。＂通风鬼认真地说。

    ＂听你的意思，是想进去当面劝他们将文穆王放了，从此大家言归于好不计前嫌皆大欢喜？＂天目老妖倾身问道。

    ＂没错，还是老妖明白，一针见血！＂通风鬼连连点头。

    ＂说得轻巧，真以为淮阴扶南都会听你的？＂钱塘鬼母嗤之以鼻。

    ＂听不听的，你们不用管，只要放我进去，后面的事情就好办。＂通风鬼大手一挥。

    ＂倒霉鬼，既然老通这么说了，你就进去通报一声，看看二位爷想不想见客。＂钱塘鬼母发话道。

    ＂为什么让我去？＂倒霉鬼有些不高兴。

    ＂这种跑腿的事情，不是你去，难道我去？＂抬杠鬼皱眉道。

    ＂你为什么不可以去？＂倒霉鬼依旧喋喋不休。

    ＂因为你是倒霉鬼！＂崔铎说完，举拳作势要打，倒霉鬼连忙一溜烟地去了，大厅里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