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立,为何如此慌张?"庆安夫人质问道。
"夫人,出大事啦!"温立仰起头,脸上刻满了不安。
"你先起来,慢慢说。"庆安夫人神色不变。
"淮阴侯与扶南侯密谋,现已将文穆王拘禁在宁国府,危在旦夕,请夫人拿个主意。"温立起身坐下后说道。
"文穆王怎么跑到宁国府去啦?"庆安夫人奇怪地问。
"是赴宁国公的文酒之会,尚未终席,便被淮阴侯与扶南侯设伏的刀斧手团团围住,老奴只是趁乱侥幸逃出。"温立又道。"
宁国公是否与谋?"庆安夫人又问。
"这个老奴不知。"温立恭声答道。
"唉,也是前世冤孽。"庆安夫人一声长叹。
"妹妹,当年淮阴侯钱元珦与扶南侯钱元球的死,据说与文穆王钱元瓘有关,是真的吗?"老姆插话道。
"没错,但这两个死得并不算冤。"庆安夫人点头道。
"妹妹,元珦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当年说没就没了,难道对文穆王真的一点杀子之恨都没有吗?"老姆有些吃惊。
"钱氏出身微贱,却在阳间拥有东南数百年基业,并非得自侥幸,靠的是兄弟同心,仁德广布。元瓘为太祖钦定,一生勤政爱民,恪守职分,我等入了地府仍能延续尘世荣华,元瓘功德,用力至巨。奈何这两个孽子骄横跋扈,不仅不思尊奉,还图谋不轨,为子,则不孝,为弟,则不悌,为臣,则不忠,不孝不悌不忠,最后身死名灭,那是必然。"庆安夫人叹道。
"夫人深明大义,不以私蔽公,看来文穆王这次有救了。"温立脸露喜色。
"钱家如今在地府虽仍势盖东西两浙,但早已今非昔比,加之太祖眼下年迈昏愦,若是再生内斗,必致风雨飘摇,到时江山易主,为奴作佣的时候,哭都来不及。"庆安夫人正色道。
"夫人居安思危,自唐季以来,力挽狂澜者再,相信这次也不例外。"温立耸容道。
"知你救主心切,但也无须卑言谀词,我不会因了元珦是我亲骨肉,而有所偏袒。"庆安夫人凛然道。
"夫人,奴才适才所言,句句出自肺腑,并非有意逢迎。"温立连忙辩解。
"不说闲话了,走,去宁国府,我倒要看看这两个孽障意欲何为。"庆安夫人站了起来。
"家门不幸,事发突然,致未能尽地主之谊,只得改天再叙了,唐突之处,还望哥恕罪。"庆安夫人随后又双手合掌,转身对着我说。
"夫人言重了,既然有事在身,那我们就此暂且别过,容辈日后再行造访。"我连忙答礼。
"让老婆子带你去开开眼界!"我的话刚说完,不提防被老姆捏着手臂往前一送,只觉眼前一黑,身子飘飘忽忽,待眼睛可以睁开时,一座富丽巍峨的大宅子,兀地横在我们一行二十几个面前。
只见大门紧闭,两只叫不出名字的巨兽蹲伏左右,头上长角,面目狰狞,满含阴鹫之气。我跟着他们穿墙而入,里面是一座院子,青砖铺地,很是宽敞,各种闲花野草在青砖缝隙处肆意生长,有一种荒芜之美。院子尽头是一条弯弯曲曲的长廊,长廊后面是一片水域,清澈见底,数条红鲤在水中摇鳍鼓腮,从容自若,烂银般的细鳞耀着白光,刺人眼睛。岸边芦苇丛生,风过耳,苇叶颤抖,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似有物在彼,不免心生疑窦。
过了长廊,夫人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前停下脚步,气定神闲地从头上取下一个金簪子,在石头上划了几划,随着岩石徐徐向两边开启,一个极尽奢华的厅堂,遂赫然在目。数十个男子手持兵刃,分列大厅左右,神色阴冷。中间站着十几个男女,有老有少,虽不执乒刃,但萧杀之气,左环右绕,挥之不去。在后排,钱塘鬼母与灵峰老魅并肩而立,没想到,这两个怪物居然也会在这里出现,我不禁吃了一惊。
"想挡道?胆子不!"庆安夫人开口了。
"见了庆安夫人,还不赶紧跪下!"温立喝道,声音洪亮,尘土被震得簌簌落下。
"我们只认得淮阴侯扶南侯,不知道什么庆安夫人!"一个脑袋长得像极了南瓜的中年男子说道,瞋目呲牙,显得桀骜不驯。
"不,必须再加上你的魏忠贤爷爷,作为孙子,可不能忘本!"老姆笑道。
"死婆子,这和你没关系,别瞎掺和,不然,有你的苦头吃!"那中年男闻言勃然大怒,颈上青筯爆出,大如蚯蚓,甚是吓人。
"哈哈,让我吃苦头?崔铎,你这个混球,不妨回去问问你那认贼作父的老爹崔呈秀,他的两条腿到底是怎么弄丢的!"老姆斥道。
"庆安夫人今日到此,不知为着何事?"一个身着紫衣的白眉老者双手抱拳,沉声问道。
"元玑元珦呢?让他们出来见我。"庆安夫人平静地说。
"宁国公和淮阴侯近日外出未归,夫人请耐心等待。"白眉又一抱拳。
"天目老妖,我若是没记错的话,你已经有五百多年没出过天目山了吧?不在山上好好修行,来西湖凑什么热闹!夫人驾临宁国府,自然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怎么,难不成这也要得到老妖的许可?再说,即便国公和侯爷不在家,尔等也理当将夫人迎入内堂奉茶侍侯,如今刀兵以对,是何居心?"温立挑眉瞪目,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显然怒火中烧。
"我们领了淮阴侯钧旨,不许出,也不许进,夫人莫怪!"一个长发披披,雪肤花貌,身着碎花旗袍的妙龄女子莺声轻启。
"想不到连伪娘白如玉也来了,看来这出戏是越来越好看了!嘎嘎嘎嘎嘎……"老姆纵声狂笑,声音粗犷,如风吹黄沙,令我浑身鸡皮暴起,忍不住摸了一下后脖颈。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不让进了,是吧?"说这话时,庆安夫人脸上看不出丝毫愠色。
"我们只是奉令行事,请夫人多多担待。"一个长得像极了猴子似的老迈男子开口说道,音声清澈,如飞鸟出林,若是不见本尊,听声音真会以为对方是个年轻。
"拍屁鬼,真以为长得像猴,便是孙猴子的亲戚啦?哎呦我呸呸呸!"老姆朝地上连啐几口,把猴子气得脸都变绿了,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我从未沾过血腥,今天也不想破例,再给你们一炷香的功夫,若依旧不让道,我只有出手了。"庆安夫人指着插在地上那支刚被桂花点燃的香火说道,虽带杀气,但表情平静。
庆安夫人说完,当即领我们撤到门外。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现场的气氛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压抑,个个屏气凝神,大有一触即发之势。我甚至闻到了空气中逐渐聚拢来的火药味儿。但这对庆安夫人来说,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影响。她坐在椅子上,眼睛闭起,红润的嘴唇微微翕动,淡然自若。老姆席地而坐,温立和随从们则挨着夫人围成一圈。我单独靠在门柱上,神经绷得紧紧的,一炷香之后,会是一场血战吗?这是我正琢磨和担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