仝岑聚集三百兵丁,堵住驿站哨卡门口,想以此拖延时间,以待援兵。孰料,且听驿站哨卡外有人高呼道:“诸位英雄好汉,单于老儿劳师远征,不顾怜将士,不体恤眷,而今已成众叛亲离之势,何必愚忠追随,无谓牺牲呢?”仝岑与宋义俩人且不理,忽而又听一人喊道:“诸位英雄好汉,只要肯放下武器,献上陈年美酒和热腾腾的猪骨汤,大家就是一路人。”说完,引得外面一阵哄笑。
仝岑与宋义俩人听着声音十分耳熟,因扶着楼栏偷偷一望,见外面重重士兵擎着火把,为首有两位跨马立在阵前。原来这两位,一个是许晋,一个是郭匪。许晋的辎重部队一直是走官道,缓缓而行,正当途中,郭匪骑马行至埋葬焦矮子无头尸骨的茂密松林旁,一想道焦矮子惨死之状,一股莫名之怒冲到冠顶,因忙提缰催马至许晋跟前,拱手说道:“许将军,郭某知道离此处不远,有贼寇的一个驿站哨卡据点,屯兵不过三百,若能分兵一千,奇袭定能取之。”
许晋不以为然,道:“我奉唐将军之令,只是护送粮草而已。如此分兵而行,恐与我军不利。听说你所带二十个兵丁护卫是被他们堵截追杀,恐是你只为私心报仇而已,我岂能擅改军令,循人之私?”因此,并不想分兵去围剿。
郭匪忙又劝道:“许将军岂可疑我有私?纵然我有私,也是为许将军好。前方来报军情,鸿沟渡口处已然血战,此时贼寇营寨防守必然空虚,郭某若所料不误,那唐将军一定会倾尽兵马偷袭贼寇营寨,围魏救赵。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眼前不远处的贼寇驿站哨卡据点,可能就会趁机袭扰唐将军之后。许将军若此时分兵击之,岂不是解了唐将军后顾之忧?若为万全之计,请许将军思之。再者,这不正是天赐良机,给许将军立功的时候吗?”
许晋闻之,怦然心动,笑道:“有道理,一个的近身侍卫,却有此等深邃的见地,天朝人果然不简单。”一面即令辎重车马暂停歇,分兵一千,亲自带队,由郭匪在前引路,直奔贼寇驿站哨卡据点。
赶到时,就将据点团团围住。先是许晋在外叫嚷,见里面没人搭话,郭匪便大声以言语激之。宋义见那郭匪,就是送信逃跑的天朝兵丁护卫,因恨道:“这个毛贼,当初让他跑了!”
仝岑见外面兵马甚多,因问道:“宋士子有何良策?”
宋义道:“将军不必担忧,只要令士卒死守住门口,他们进不来,一时半会儿也攻不下。等到咱们的援兵来了,里应外合,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然而,仝岑先前派出去的细作因未求得援兵,怏怏回来报告,不料被许晋部下亲兵逮住,拉过来到许晋跟前审问。郭匪一听,催促道:“将军,事不宜迟,赶紧强攻进去。”
许晋不愿冒死,道:“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放一把火将这驿站烧了,看他们还不出来!”郭匪只得依其计,于是亲去与下面的士卒一起抱薪,围着驿站四周,只待将军令下,即点火。许晋又朝里面喊道:“单于老儿已经放弃你们了,你们还负隅顽抗有什么意义?再不出来缴械投降,我可要一把火烧了你们!我向你们保证,纳降者,杀不降!”
郭匪报仇心切,十分不愿意他们就这样投降了,不待许晋令下,先点起火来。这驿站四周尽是深沟枯草,薪火一起,立即熊熊乱窜,顿时大火弥漫,罩住了屋舍,犹若摧枯拉朽,但闻断椽倒柱之声。宋义见状,大声对下面守卒嚷道:“杀我之心不死,何不以必死之心而突围!”
仝岑早已抽出明月弯刀,带着三百驿站守卒,冲出火海,杀奔出去。宋义则悄悄从旁门出去,趁夜循径而溜之。
许晋气地骂道:“是谁点的火?”无人应答。稍时,见贼寇似狼奔豕突般冲杀出来,忙令道:“杀上去!”部下士卒一听,也是各个奋勇向前。
不多久,打到只剩仝岑一个,许晋这边伤亡几近一半,很是恼火。但见仝岑在乱军从中被砍掉了一只手臂,鲜血兀自迸流,许晋悯其忠义,因劝道:“将军真乃忠义之士,如肯降我,必厚待之。”
仝岑仰天大笑道:“我在眼里,你们只是流匪而已,今被你们这帮人算计,乃天命之数!”
话未说完,背后一戟刺破胸膛,恨道:“成王败寇,无须费言!”
许晋一看是郭匪,因其是天朝派过来的信使,也不敢多有不敬,只不忍道:“‘礼之用,和为贵’,你又何必残忍杀之?”
郭匪不屑道:“将军岂不闻百万贼寇践踏天国?将军岂不见嗜血狂徒滥杀生灵?他们是罪有应得,本不应该值得同情!若真的‘和为贵’,你们中土不也是宗族祸乱,京畿混战,以致民不聊生吗?”
许晋无话可答,叹了口气,勒马带兵离开,与辎重部队会合。郭匪因始终未见宋义,又一个一个仔细检查贼寇死尸,终究没有,因忙跨马沿途追袭,眼看越追越远,只得作罢。郭匪自思与许晋言语抵牾,恐不为所容,于是带上飞将夫人托付的包裹,勒马径往鸿沟边界而去。
薛不死闻说赵长修被酋长监候,心中发怵,因此日夜督军谨守,未让天朝兵马攀缘鸿沟渡口半步。如此相持了十日,军中粮草渐渐不济,薛不死又不敢申言向酋长要,这日在帐下聚齐众位将军,议道:“酋长不发粮草,我等该如何是好?”
各位将军纷纷谏议道:“我等五十万大军,为什么白白浪费在这里,这打的是什么仗?《兵法》云: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天朝可据一方之利,与我稳固相持。我们却是劳师远征,跑到人家中土的地界上,欲攻伐另一个国家。这且不论,酋长不知又听信了什么谗言,将赵统领抓了起来,如此不善待下属,我们为什么要替他卖命?而今连粮草都不给了,分明是不顾我们的死活,将我们往虎口里送,他见形势落败,又拍拍屁股丢下我们不管了。这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统领大人岂可眼睁睁,再睹部下几十万出生入死的子弟们,曝尸于异国他乡?”
薛不死道:“酋长有过,我们还可以劝他。我们有过,则必遗臭名于汗青。”
部下一将军又说道:“造命者天,立命者我,统领大人何不效仿骑都护卫统领熊云詹?”
此话一出,众将皆语塞。忽而,帐外一人来报,道:“不好了,各营因分食不均,互相打起来了!”
薛不死即令各将军道:“把挑事的抓起来,立即砍头示众!并布告三军,酋长不日即发粮草,各营照常守备,再有生乱者,一律军法论处!”
各将军听了,纷纷退出。薛不死终究不放心,遣一细作回大本营打听。到了营寨,乍见宋义掀帘进了单于冽的营帐,细作佯装巡逻士卒,在帐外来回晃荡。侧耳一听,那宋义说道:“眼下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两个统领又各怀鬼胎,酋长宜早做打算。”
单于冽闻之,不满道:“怎么,你也是来劝我撤兵的?念你曾是我爱将古天煞帐下的幕僚,姑且饶你一命。”
宋义诚惶诚恐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撤兵与否全在乎时势。我相信若古统领尚在,此时也会劝酋长撤退的。留得青山,卷土重来,他日莫说一个的天国,就是那背弃盟约的中土,亦可一并拿下。届时,幅员辽阔的天下就都是酋长您的了。”
单于冽一听,心里美滋滋的,道:“想我单于王国,曾雄踞一方,是何等的威风。怎奈何天不助我,部下将领各怀异心,坏了我几十年来经营的大局!眼下我也不是不想撤,而是已经被天朝兵马缠住了,后面又不知有多少中土的兵马围堵,实令我难以抉择。”
宋义道:“酋长多虑了,那些中土兵马是从天玄寨而出的,拢共不过五万,散兵游勇而已,怕他做甚?真正该防的是鸿沟对岸的天朝兵马,我有一计,可保全酋长安稳撤退。”
单于冽道:“说来听听。”
宋义道:“赵统领因触军法被监候,酋长何不暂苟全其一条命,令其与薛统领督军死守鸿沟渡口,酋长即率十万大军悄然撤退。”
单于冽一听,道:“不可,我这样岂不是真成了不顾将士生死的昏君了。”
宋义道:“臣为君死,自古皆然,何况那赵统领已经是个死人了。”一面又道:“酋长不必担忧,我愿意留下来,等酋长大队人马撤退足够远时,我会将此情告知薛、赵二位统领,令他们再缓图撤退之计。”单于冽仍是犹豫不决。宋义又劝谏道:“粮草不济,不能久战,酋长须当机立断。”
单于冽思之再三,道:“我给你五百兵马,以及三日的粮草,留守此营寨。三日之后即时通告给薛、赵二位统领,命其撤兵,我会在百里之外驻军接应。”语讫,先传来赵长修,只说令其去鸿沟渡口督军,就放了。
赵长修尚自感恩戴德,跨马飞奔鸿沟渡口。进了营帐,正巧见一细作将实情禀报完退出,那薛不死脸色铁青,恨的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我们为他赴汤蹈火,忠心耿耿,他就听信一个无耻幕僚的话!”
赵长修不解,问是何故。薛不死以实情告知。赵长修一听,因之前被监候也是宋义背后谗言佞语,故而恨透了他,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不如倒戈,投靠天朝去。”
不待薛不死搭话,忽然一人来报,道:“天朝兵马携曾夫人而来,就在鸿沟渡口处,说要见赵统领。”
原来鸿沟血战,军情传至府地京都,楚天玄闻讯一日就损兵五万,急命暂且休兵,心急如焚之际,忽然想到曾夫人,于是去熊府面请。曾夫人一听自己的儿子就在鸿沟对岸,不用楚天玄开口,即知来意,忙自荐道:“皇上对我恩重如山,我愿意走一遭,好好训诫一下那个不肖的孽障!”
楚天玄喜出望外,因怕车马劳顿,路上还派了两个侍婢陪着。到了边关,朱向南亲自迎接,先遣使者去对岸通告,两边暂且罢兵。起初,贼寇尚且不信,疑其为缓兵之计。隔了一天,鸿沟渡口处的守备士卒突然见一位老妪坐着木轮椅,被十个护送的天朝士卒抬了上来,而旁边站着一位飒爽英姿的将军,正是陈关河。
陈关河朝着渡口守备士卒喊道:“各位噬元国的同袍们,曾夫人想见一见儿子,烦请去给赵统领传个话。关乎人情常伦,勿以兵戈相见!”
守备士卒听罢,慌忙去通报。稍时赵长修和薛不死,并部下众位将军一同前来。赵长修更是不到跟前,老远就跪下了,涕泪横流,生生爬到曾夫人的木轮椅旁,直扇自个嘴巴子,道:“儿子对不住您老人家,不知母亲在天朝受了多大的委屈,让儿子替您拼命去!”
曾夫人一听,又是一巴掌打下去,恨道:“我是想让你拼命去,可是你比我还糊涂,怎么敢让你去拼命?你爹在天之灵,岂忍见你跟着一位暴君,杀伐无度,残害生灵!天朝玄帝待我很好,比我自己的儿子还更孝顺!我这一把老骨头,千里迢迢地赶来,就是为看你一眼,看你究竟醒了没有!”一面又抚摸着赵长修的脸颊,生怕打疼了似的,道:“我在大玄天朝待惯了,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就跟我回去。”说着,就指着旁边被血渍染得通红的界碑,瞪着薛不死和众位将军,道:“不然,就将我的尸骨埋在这界碑之下,任由你们践踏!”
曾夫人在噬元国威望极高,甚至酋长也须敬让三分。众将领以及守备士卒,见了曾夫人都纷纷单膝跪下行李。听完曾夫人的话,薛不死突然站起来,转身对众位将军道,道:“酋长已经带着十万大军逃跑去了,他不给我们发粮草,却让我们在此替他卖命。这般狼心狗肺的主子,还有必要愚忠追随吗?”
众位将士纷纷向薛不死跪拜,道:“我等愿誓死追随薛统领,但凭薛统领吩咐!”
薛不死转过身,朝着曾夫人深深鞠躬,道:“单于老儿如今已是众叛亲离,我薛某不才,愿以忠烈誓效于大玄天朝,烦请曾夫人回去禀报玄朝天子。”
正说着,栈道下面传话道:“剿寇大将军求见薛、赵二位统领!”
话音一落,但见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上来了,薛统领简直不敢相信十日之前血战鸿沟的天朝指挥将领竟然是一位年轻人。朱向南先向曾夫人见礼,再看着赵长修,道:“我朝皇上有令,‘有愿降者不杀,不肯从者立斩’。”
见赵长修犹豫不决,薛不死急了,过来提起赵长修,道:“方才帐中如何议的,你就忘了?部下三十万兵马,我可以给你一半,是在此守着,还是追随单于老儿而去,你自己选!”
曾夫人也不劝了,只命左右道:“回去!”旁边侍卫便抬着木轮椅从栈道下去了。
赵长修喊了几声“母亲”,不见答应。薛不死转身,看着众位将军,问道:“谁愿意追随赵统领的?”半天无一人回答。薛不死转身对赵长修道:“那我留清点一半兵马给你,你自己看着办!”
赵长修忽而将明月弯刀一抽,举天发誓道:“单于老儿弃我而去,有愿追随我的,前去擒拿此贼!”
薛不死头一个响应,立时集结三十五兵马倒戈,各在双手臂上系上红绫以示区别,直扑单于冽的撤退大军。朱向南没料到会这般顺利,因叹道:“这曾夫人的号召力,果然不是一般。”
陈关河道:“这还得托赖咱们的皇上,是他高瞻远瞩在先。”
朱向南笑道:“你也是个阿谀奉承的家伙!”
陈关河笑而不语。蓦然,一位穿着银灰色铠甲的士兵骑马过来,直喘气,一见朱向南,慌忙下来跪拜,禀报道:“大将军,唐将军已分拨天玄寨四万精锐之师,堵截贼寇退路。”
朱向南一看,却是郭匪,十多日不见,原以为他死了,因大喜道:“我果然没看错你!”即命早已布防在鸿沟下面的五万兵马迅速上来集结,由陈关河率领,前去与唐将军会合。
原来郭匪自离开许晋的辎重部队,连夜赶到鸿沟边界,却发现关卡守备密集,无法过去,只得再回去。到第十日时,因听到单于冽率军撤退的消息,以为天朝兵马已经攻破了鸿沟渡口,郭匪又只身离开,偏巧就遇到曾夫人来劝降一幕。此时,朱向南见郭匪面色憔悴,就让他退下去好生休憩。郭匪却请命道:“我二十个兵丁护卫,全惨死于贼寇的弯刀之下。那罪魁现就在单于老儿的驻军营寨内,恳求大将军调派一千兵马,让我去报仇雪恨。”
朱向南想了想,道:“既如此,我给你一万兵马,随后我会上报朝廷,擢升你为鸿沟渡口总督,保此地一方平安,并为来年皇上挥师中土奠定基础,你可明白?”郭匪大喜过望,忙拱手拜谢。朱向南道:“你别谢我,这是皇上早就给我的密令,你可不要辜负皇上的一片苦心。”
郭匪深感皇上之恩,一时带着一万兵马杀奔宋义留守的大营寨。抵达时,却见赵长修所部围住了营寨,郭匪忙下马进去,寻到营帐外,听里面宋义求饶道:“赵统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的。”
赵长修怒道:“你在那单于老儿跟前献谗言讨好的时候,难道不是在害我?有你这样的幕僚,真是他古天煞的耻辱!”
说罢,抽弯刀而出,方要砍下去,帐外郭匪掀帘进来,道:“刀下暂且留人!我奉剿寇大将军之令,以总督之身来接管此寨。”一边说,一边将令牌掏了出来。
赵长修回头,道:“不杀此人,难消我心头之恨!你们恣意收纳降兵降将,是不是也太仁慈了些?”
郭匪近身,笑道:“赵统领误会了,此人杀了我二十个兵丁护卫,你把他交给我,我好好招待他。再说,这样一个无名辈,让您这样一个大统领亲自动手,也太给他面子了。”语讫,一把揪住宋义,冷笑道:“告诉我,那晚你是怎么逃的,我兴许会让你死个痛快点!”赵长修收了明月弯刀,匆忙出去,带兵去与薛不死会合,追袭单于冽。宋义落到郭匪手里,吓得撒了一裤裆尿,心想还不如死在赵统领手里痛快些。郭匪见宋义不搭话,命左右道:“打一缸水,把他吊起来,每隔一刻钟就把他的头扎进水里。几时愿意开口说话,几时来回我!”
宋义吓得直磕头道:“我愿意说,我现在就说。求大人饶命,求大人饶命。”
郭匪一脚给踹开,恨道:“让我饶了你,我那二十个兵丁护卫能答应吗?可怜焦矮子被砍了头,拿去做你们的下酒菜,你们怎么吃的下去!”说完,左右早已将宋义拖了出去。
宋义因此被吊了起来,一直折磨到晚上,到最后一心只求速死。旁边用刑的士卒都觉得乏了,翌日清晨宋义浑身上下结满了冰碴子,浑身僵硬,早就没了气息。郭匪一看就觉得晦气,命令左右道:“拉到鸿沟边界,扔进大峡谷内。”
左右得令,将宋义冻僵的死尸给拖走了。郭匪忽而想了一事,慌忙跨马出寨,去鸿沟渡口。不知何事紧急,下文再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