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了半年,篆儿已能自己轻松地攀上木桩,感觉身轻如燕,脚搭在木桩上,更不用绑着。越练越轻松,越练越觉得有一股冲劲。其实,篆儿练成了轻功,只是自己尚未察觉。钟旱魃暗自欣慰,却仍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时常耳提面命。
这日,将近正午,蓦然听得山谷中一阵阵刺耳的声音响起,钟旱魃戴上面具,从内堂飞奔出来,唤篆儿道:“师妹下来,去洞府!”
篆儿不知何事,脚一蹬木桩,飞身稳稳落地。见钟旱魃打开机关暗门,急匆匆下去,忙抓住阮芊芊问道:“出什么事了?”
阮芊芊一手提剑,一手拉着篆儿且走且说道:“掌门在召集众弟子,想必是有什么大事要议,下去进洞府就知道了。”
篆儿便不再问,跟着下去,到了洞府,乌压压一百多个弟子全部到齐。篆儿一晃眼先看到了程沧溟,掩不住内心之狂喜,趁人不备,蹭了过去,悄声问道:“你最近可好?”
程沧溟尚未注意,听声就认出来了,因怕人看见,一只手往后,攥住篆儿的手,回道:“我很好,先别说话,掌门有事。”
篆儿不意程沧溟将自己的手给攥住,因垂着头心,里美滋滋的,脸上还有些热似的。谁知,钟旱魃走过来,将篆儿拉开,道:“到师姐身边来!”
篆儿回头看了一眼,程沧溟却不扭头,兀自站着不动。倏忽,廖刑天从暗道出来,后面跟着四个弟子,抬着两个受伤的。戚飞廉忙踱步过去探视,却见那两个受伤的弟子都是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因抬头问廖刑天道:“大师兄,这是怎么回事?”
岳神荼过去仔细看其脸色,手往胸口一摁,道:“这是冥空掌所伤,看来是发现得太晚,救不回来了。”
此时一位年轻公子,恰是廖刑天之子,名廖舂,闻岳神荼之言,忙走近廖刑天身边,拱手道:“爹爹,我们与净灵派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既然想挑事,咱们不如带人杀过去,给弟子们报仇。”语讫,竟要召唤众弟子。
廖刑天喝止道:“不许胡闹!”
廖舂年轻气盛,有些性子急,道:“爹爹还犹豫什么,总不能让人骑在头上,任随欺负。我看那净灵派也是枉为名门正派,竟然跑到咱们的地盘,动手打死我们的弟子。这口恶气不出,在众弟子面前如何交代?”
廖刑天早出一掌,扇了廖舂一个嘴巴子,淡淡地道:“男子汉大丈夫,遇事不明,就知道逞意气,在江湖混这么久,还不如一个民间的剑客!”
廖舂一听,就知道影射自己不如程沧溟。原来,四大师从淳于元,怎奈始终悟不透神功的秘要,练到八倄阵,再难攀登武学高峰。故此,廖刑天四个人暗中在阴阳两派寻找禀赋学武之质的后辈,以望有能参悟神功者,将魔罡派发扬光大。而学八倄阵,须冲破四关,每一关都会忍受浑身剧痛之苦。从八倄阵练到神功,又须冲破四关,每一关不仅要忍受浑身剧痛之苦,更会经脉逆行,定力不够的,往往功亏一篑,甚者可能走火入魔,以致身残而废。廖舂资质不够,故而廖刑天只教以最基本的轻功,还有强健体魄、增加内力的吐纳之法,至于上乘武学,畏其承受不了而致残废,因此不授之。廖舂未体谅父亲之隐衷,以为父亲偏心疼顾,怎么也想不到会找一个素来不相识的阳派人物,授其本门上乘武功,因而心中嫉恨,时常总要跟程沧溟过不去,甚至想法子要将其撵出门派。程沧溟每遇之,则会躲开,实在躲不了,也就低声下气,苟且隐忍,不与其计较。廖舂见其如此,一时无计可施,只得慢慢酝酿,再图他法。
此时,且见廖刑天走到众弟子中间,道:“现在尚不清楚净灵派为何要伤我门中弟子,抑或是谁故意挑事,但我会给众弟子一个交代。”一面命令道:“从现在起,各个岗哨要轮流派人盯防,有懈怠疏忽者,依本派门规,严惩不贷!”众弟子闻之拱手听令。廖刑天又对岳神荼和戚飞廉两个道:“洞箫、瑶琴两位护法听令,即刻前往净灵派藏身地界,与其掌门仇千岁交涉。具体情况,及时回来禀报。”语讫,各个散去,遵令而行。廖刑天将程沧溟叫道身旁,问道:“八倄阵心法悟的怎样了?”
程沧溟拱手回道:“已然参透。”
廖刑天十分欣慰,拍了拍程沧溟的肩膀,道:“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有逍遥派的武功底子,参悟心法肯定比别人深刻而透彻。”一面却摆开架势,道:“当初逍遥子在京都城外,一人独挡四大门派,我没能与之交手,深有遗憾。你现在且使出无极剑法,与我对打,要全力以赴,我很想知道无极剑法有什么精微奥妙之处。”
程沧溟一听,忙又拱手道:“弟子怎敢与掌门过招,不若由弟子使出无极剑法,看看就是了。”
廖刑天道:“别废话,实战才能看出端倪!”说话时,已经出掌劈了过来。
方才众人散时,钟旱魃众人并没有立时散去。那廖舂暗慕阮芊芊,时而有机会总要套个近乎,因走过去,到阮芊芊跟前,细声问道:“我约你见面,你怎么总说没空?”
阮芊芊打心底却不喜欢廖舂的为人,道:“我是没空呀,你问我们的护法去。”
廖舂故意蹭近身子,笑道:“问她做什么,她也是个冷心肠的人。”一面压低声音道:“今儿晚上你出来一趟,咱们去洞外湖边玩。”
阮芊芊不依,道:“你爱找谁就找谁,我反正不去。掌门刚下了令要严加防备,你还敢跑出去瞎逛,怕是罚少了。”廖舂伸手就要拉阮芊芊。阮芊芊忙撇身躲开,走到篆儿身旁,推辞道:“你找别人,我真的不去。”
廖舂顿时灰头丧气的,转身且见父亲和程沧溟已然斗得昏天暗地。一时,廖刑天飞腾落地,稳稳站在中间,程沧溟使出无极剑法,幻化人形从四面攻击。廖刑天劈出两掌,换位再劈出两掌。程沧溟四个幻化人形犹如碰到千钧之力,顿时被震荡开来,然而无极剑法的优势即在于灵活巧通,但有格挡之罅隙,趁机即可穿梭,浑是遇强则强的剑道,故此当初庞绾才能破了净灵派三代长老佟灿夫的冥空掌铜墙铁壁般的封堵。此时,程沧溟四个幻化人形被震荡开来,猛然换位,绕着廖刑天转圈,而且越转越,直往圈内压缩,伺机迫近。
廖刑天忽而无措,不知该防着哪一个,因大笑道:“这无极剑法果然有意思!”说罢,且将胸口的古埙放在嘴边,浑身立定,开始运气,将八成内力化作绵柔音律,似水一般,亦无形亦有形,时而作猛兽扑,时而作狂风卷,时而作飞沙漫,时而作利刃刺,时而作磐石坠,时而作江涛涌,时而作万马奔,时而作云电掣,与程沧溟的四个幻化人形斗得不分胜负。
程沧溟近因学了些八倄阵的心法,在使用无极剑法时,无意将两者融为合,所焕发出来的战斗力剧增,却是连自己都意料不到的。眼看迫近得差不多,程沧溟突然将四个幻化人形合为一体,真身却在廖刑天的头顶出现,因顺势提剑刺下去,大声喊道:“掌门看剑!”说话时,那剑尖已然碰到了廖刑天的兽形面具上。
廖刑天猛地一蹬脚躲过,心中纳罕道:“这子的无极剑法,怎么比那逍遥子的还更厉害,看来是我所传授的八倄阵心法促使其内力大增。”因不得不使出十成的功力,吹奏古埙。顿时猛兽、狂风、飞沙、利刃、磐石、江涛、万马、云电,似一股脑的全突进程沧溟。
程沧溟毕竟才将两种门派的武功糅合,未臻纯熟,用到一半突然使不出来,一看掌门攻势变得更加凌厉,犹如天塌地陷,心知招架不住,躲又无法,而此刻又不能收断气力,否则受伤更狠,遂只得硬碰硬,挥剑迎上去。登时两股内力交锋,程沧溟收剑横在胸前格挡,终究不是廖刑天的对手,“砰”的一下似被巨石砸中,翻身倒地,口吐鲜血。篆儿倒吓得一捂心口,忙奔过去蹲下身来,问程沧溟道:“你怎么样了?”
钟旱魃亦奔过来,瞅了一眼,忙俯身下来替其运气,一面对篆儿道:“他没事的。”
霎时间,廖刑天已欺近身旁,一看程沧溟血色还好,显然并无大碍,大笑道:“果然是后生可畏,竟逼得我使出了十成之力。”
程沧溟自己也运了运气,缓缓起身,谢了钟旱魃,再对廖刑天道:“掌门武功盖世,弟子自愧不如。”
廖刑天道:“你子领悟能力挺强的,居然自己将八倄阵心法和无极剑法糅合到了一起。若是内力修炼到我这样的程度,格斗起来,我怕是要占下风的。”一面问道:“怎么样,自觉伤势如何?”
程沧溟回道:“并无大碍。”
廖刑天道:“我现在正式任你为青龙护法,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学练八倄阵。”
廖舂一听,忙冲过来,道:“爹爹,这是不合门中规矩的。这子才来半年而已,不但升任他为护法,还要传授本门的上乘武学,让下面的弟子们都怎么看?”
廖刑天翻掌,又是一巴掌,怒道:“本门有一个规矩,叫能者任之!把你这嫉贤妒能的坏心眼收起来,别再让我看见!”
廖舂捂着脸,着实疼,从脸上一直疼到心里,因越发在内心愆怨起程沧溟来。而况连续两次在阮芊芊面前出丑,廖舂下不来台,气地离开洞府,从暗道跑出洞外。门中两个弟子怕出事,忙追了出去。廖刑天不以为意,就要带着程沧溟离开。钟旱魃道:“大师兄,把这青龙交给我,我有事跟他说。”
廖刑天看了看程沧溟。程沧溟拱手道:“弟子听掌门吩咐。”
廖刑天又看了看篆儿,对钟旱魃道:“这个姑娘就是你收的师妹?”钟旱魃点头。廖刑天笑着对程沧溟道:“这个姑娘我看着还不错,以后可要好好的待人家。”语讫,转身入暗道。
钟旱魃则看着程沧溟,道:“你跟我来!”于是篆儿扶着程沧溟,一起去了箜篌护法的宅院。进了内堂,钟旱魃摘下面具,对篆儿道:“师妹跪下!”篆儿不知何意,乖乖地就跪下了。钟旱魃又对程沧溟道:“你子也跪下!”
程沧溟一脸疑惑神情,问道:“你要做什么?”
钟旱魃运气一掌打过来,正中程沧溟的膝盖,程沧溟未及防备,不觉跪倒在地。钟旱魃俯身就问篆儿道:“师妹是不是很喜欢身旁的这个男人?”篆儿害羞,不知道怎么回答。钟旱魃露出恶狠狠的目光,道:“师妹要是不喜欢他,那么当初我就是救错了你。不过现在我很赏识你,我可以替你一掌拍死他!”
篆儿慌了,忙吞吞吐吐说道:“师姐不要,我……我喜欢就是了……”
旁边有阮芊芊四个女弟子,听着这话,笑得合不拢嘴。钟旱魃又撇头盯住程沧溟,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我的师妹?”程沧溟却犹豫了一下,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篆儿忽而心疑,忙抬头看了一眼程沧溟。钟旱魃亦是露出恶狠狠的目光,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程沧溟思忖半晌,回道:“我想等杀了楚天玄那个狗皇帝,再来……”
谁知,话未说完,钟旱魃早出一掌,将程沧溟打得滚了好几个圈,骂道:“又是一个负心汉,你们逍遥派出来的人,都是一副臭德行,道貌岸然的混蛋!”
正要出第二掌,篆儿忙爬了过去,用身子挡着,求饶道:“师姐就饶了他,纵然他不喜欢我,我也不会怪他的。”
钟旱魃怒道:“他若不喜欢你,我就杀了你,你愿意为他挡我一掌吗?”
篆儿咬唇道:“我愿意。”一面回头看着程沧溟,道:“我愿意化作一江春水,时常灌溉公子的心土,让那些草永远新生似的,从不枯萎。”
钟旱魃忽而冷笑道:“作为女人真可怜,一旦爱上了一个臭男人,就像飞蛾似的,明知是烈火,还要扑上去!”一面伸手抓住程沧溟,道:“比起心爱的女人,仇人还显得那么重要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缘分若失,一生悔恨!你们男人是不是个个都觉得自己是大英雄,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你要是喜欢一个人都不敢承认,在我眼里就是懦夫!我最后问你一次,喜不喜欢我的师妹?”
程沧溟之前因与篆儿一起被劫走,在参悟八倄阵心法期间,偶尔竟会梦中相见,自己也想不明白,也许是牵挂,也许是爱慕,遂回道:“我自己也糊涂,倒是有那么几分喜欢。”
钟旱魃道:“那就足够了!择日不如撞日,我做证婚人,现在你俩就拜堂成亲,省得夜长梦多,旁边的绣房就是你俩的洞房!”
程沧溟一听,傻眼了,似乎是自己说的不够清楚,还想再说明白。那钟旱魃一起身,看了看阮芊芊四个女弟子。阮芊芊四个会意,笑着将篆儿拉进绣房装扮一番,又燃起蜡烛,出来就把篆儿推到钟旱魃跟前跪着。那程沧溟躲不掉了,只得爬过来也跪着,就这样在钟旱魃的主持之下,稀里糊涂地拜了堂,又稀里糊涂地给推进绣房里。篆儿在卧榻边上坐着,低头等程沧溟过来。程沧溟却是坐在椅子上,不敢靠近似的。俩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谁也不开口。
篆儿也不知程沧溟怎么想的,轻声说道:“你把蜡烛吹了,咱好安歇。”
程沧溟“啊”了一下,这才缓过神来,有些别扭,刚要去吹灭蜡烛,忙转身过来,走到篆儿身旁,道:“我想跟你说实话,但是你别生气。”
篆儿抬头,一双清纯的眼眸看着程沧溟,道:“你说,我不会生气的。”
程沧溟想了想,就直挠头,道:“我是喜欢你,但是我觉得这样太快了,因为我不太清楚这种喜欢是兄妹之间的情意,还是男女之间的爱慕。所以今晚咱俩不能同房,我怕会伤害你更深。”
篆儿一听,顿时像浇了一盆冷水,方才的喜悦一扫而空,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忧愁,却只强压着,问道:“那咱俩算不算夫妻?”
程沧溟道:“这个我依你。”
篆儿道:“那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婆娘。你愿意要我了,就跟我说,我会一直等你的。”一面将卧榻分出里外来,道:“师姐就在外面木桩上练睡功,你就别出去讨打了。”说着,也不脱衣服,就背对着往里面躺下了。
程沧溟却是很过意不去,等到半夜篆儿睡熟的时候,又起来去椅子上打坐,才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