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将军领着五百骠骑全身退回扜泥城,五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如若城中之主出了事,那些个混杂在城中的流寇刁民借机发难,外患未除,内忧又起,定会置城中几千军民于十分危险的境地。
大殿之上,群臣跪拜。
虽这扜泥城暂无城主,而百姓早已将安吉视为他们的主心骨。
军师五矶捋了捋银丝般的长须说道:“大将军,天下无不漏风的墙。斩杀那传王命的阿玛达礼之事迟早会传到安归耳里,得想个完全之策方能解扜泥之围。”
“不知五矶先生有何妙计?”安吉稳坐在王座说道。
“古来成王败寇,我等燕雀安知将军鸿鹄之志?”
安吉心里清楚,五矶这是在试探他可否有称王之心。
“我明白军师之意。我本汉商遗孤,无经天纬地之才,更无囊括天下之心,只想与心爱之人安度余生。没料到天不遂人愿,暂据扜泥干起这刀尖舔血的营生也实属无奈。”
五矶领会安吉之意,心中的迷雾突然清朗了起来,拱手作揖说道:“那倒好办,我有一计可解这扜泥之围。”
安吉听到五矶之言,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了走下王座,捧着五矶双手道:“请先生为城中几千军民计。”
五矶抽出右手,拍拍安吉手背,胸有成竹地说:“安归亲北面匈奴,汉庭早有耳闻,鉴于路途遥远,无奈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可以北面匈奴口吻拟写一信,将军可派一得力将军将此信交予汉庭大将军霍光府上,秘密设局将安归除去,另立其弟尉屠耆为王,可保扜泥太平。”
卓圩见状,赶紧起身道:“我觉得此计可行。早些年我与这安归之弟尉屠耆有过接触,此人心性仁慈宽厚,久居长安,深受中原文明熏陶,算不上雄主却也不昏庸无道。那大月氏与木迦狼狈为奸,几经想借安归之手除掉尉屠耆,安归的昏庸无道尉屠耆也深受其害,早生恨意。”
众人听闻,均觉得此事可行。
安吉正愁派谁去最为妥当时,卓圩起身讨命前去扜泥城东六千多里的长安城走一趟。
卓圩不愧为安吉手下一员猛将,百战百胜,素有常胜将军威名。
虽城守重要,安吉却也实在找不出比卓圩更合适的人选,只好派卓圩将军奔走一趟。
卓圩收拾好行囊,将身怀六甲的夫人郭雨托付给安吉将军照料,领二百轻骑直奔长安。
为争取时间,安吉每月均要向安归休书表示忠臣,说阿玛达礼脚掌生疮,无法行走,需要休养数月。并定期进贡钱粮毛皮,假装一切未知。
楼兰城防卫如此森严,王后和辅国侯尽然在安归的眼皮下被神不知鬼不觉斩杀。
安归自觉后怕,调遣大量高手把王宫正殿和寝宫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他已成了惊弓之鸟,再也不敢出城。
扜泥距东面的长安城六千余里,卓圩整整跋涉两月有余才到得这长安城。
带出的两百余骑累的累死病的病死,早已折损过半,狼狈不堪,与那沿路乞讨的乞丐流民相差无几。
望着这长安城的庭楼阁宇,固若金汤,繁华热闹城池,众人似乎进入天堂一般,感慨万千,无比羡慕。
正准备入城时,不料被长安城守将拦了下来盘查,详实解释了一番而不得入。
这卓圩性情刚烈,一拳将那守将打翻在地,双方将士剑拔弩张。
此时,城上走下一白衣将军,高大魁梧,走路带着一股咄咄逼人的寒气。
“为何事吵闹啊?”白衣将军问。
“他们说是楼兰王手下副将卓圩,有要事找大将军禀报,我等看着哪像什么将军,分明一群流浪乞丐,故不敢放入城内。”
白衣将军笑了一笑,和善地走到卓圩面前,轻声细语地问道:“你说你是楼兰王麾下副将,可有楼兰国书?”
这话问到了重点,出门匆忙,哪带什么国书啊。
再说了,此事关乎楼兰国万计百姓身家性命,更是要设法除掉安归,安归怎么可能发放国书。
怕走漏风声,卓圩准备上前密报,却又被白衣将军的阵前士兵用佩刀叉住。
白衣将军拂退卫兵,卓圩这才上前俯首低声问道:“看将军气度,莫非是傅介子将军?”
白衣将军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将军好眼力,我就是傅介子。”
“请将军借一步说话。”
只见卓圩俯首凑近傅介子耳朵喃喃语语。
傅介子大为吃惊,将卓圩手下将士安排在驿馆休息,将卓圩领入自己的府邸,安排奴婢服侍卓圩沐浴,找来一身自己的衣物给卓圩换上。
这一看,好个卓圩。身长八尺有余,浓眉大眼,五官清秀端正,肌肤黝黑却健壮如牛,真是个威武的将军。
出于事态紧急,傅介子抓紧领着卓圩拜见大将军大司马博陆侯霍光商议国事。
大将军霍光入座大殿主席,傅介子和卓圩分别入座左右第一客席,案桌上摆满美味佳肴,身后各有两名婢女伺候。
“卓圩将军长途跋涉到长安鄙府,不知有何要事。”霍光语正词严地问。
“现楼兰王安归本是匈奴质子,借匈奴淫威,成功当上了楼兰王。可他不但不饮水思源爱戴百姓,反而昏庸无道好色贪杯。强虏民女,鱼肉百姓,置举国百姓于水火。他更是明归汉属,却甘当匈奴耳目,煽动西域诸国抵抗汉庭。如此无才无德,朝秦暮楚之人,实为民害,万请大将军设法锄之,拯救我楼兰国于水火。”
卓圩慷慨流露着肺腑之言。
“卓圩将军忠汉之心天地可鉴,可与国交往不相互干涉他国内政”霍光将军有些余虑地说道。
“大将军,楼兰国不是他国,早在武帝时期楼兰已属汉土,世受汉庭皇恩。可如今楼兰王昏庸残暴,亲匈奴,拉拢西域诸国,堵在大汉西进咽喉要道。若将军不取,难道要等匈奴人来取?”
卓圩见霍光仍在仔细思量,继续说道:“那安归与匈奴来往信件被我手下士卒截获,请将军明鉴。”
傅介子起身接过兽皮书信,递与大将军霍光。
“匹夫!太猖狂了,尽然辱骂老夫,不杀此人,不解我心头之恨。”
霍光大发雷霆,将座前案桌上物品统统掀翻在地。
良久,霍光脸上怒色渐退,挥手让傅介子上前俯听密令。
霍光语气缓和了些道:“卓圩将军放心,安归匹夫必锄之。我赐你黄金一千两,悍将两百骑,并入你的账下,为不引起安归警觉,你等休憩几日,扮作汉商先行回到扜泥城,广招兵马,坚守城池即可。”
“末将领命!”卓圩行跪拜礼,心中窃喜,走出大殿。
休憩几日,卓圩将原有的百余骑与霍光将军赏赐的二百骑全部佯装成商贾,用骆驼驮着千两黄金秘密潜回扜泥城。
这一来一回历时五月有余,万幸扜泥城内安然无恙,只是城防更加坚固,士卒猛然增加,百姓生活日益富足。
更令卓圩欣喜的是,她的夫人为他产下一子。看着奶娘怀抱着的孩儿虎头虎脑的,仆人催了好几回才去上朝。
傅介子重赏黄金,招纳勇猛死侍五六十人。
对外宣称要去西域赏赐一些国,以示汉庭皇恩浩荡,悄悄潜至楼兰城下。
“来者何人?”楼兰守城士卒大声嚷道。
“吾乃大汉使臣,霍光大将军账下傅介子。今日奉我大汉天子皇命,持黄金三千两,锦绣九千匹,特来赏赐你王,快开城门。”
傅介子说完,随行士卒高举大汉使节帷帐,向跑下城来的守将出示大汉国书,才得开门放行。
王宫大殿,安归听闻傅介子携黄金三千两锦绣九千匹前来赏赐于他,也不管一国之王的威仪,速将王位让于傅介子坐。
傅介子是个聪明人,一看便知安归的伎俩,无非试探他是否有夺位之心。
傅介子恭敬地礼让,主动坐上客座。
安归见状,心中戒备放松了些,甚是欢喜,拂退众臣,摆上案桌,端上酒食,拱手作揖,走下来给傅介子倒酒。
傅介子瞥见黑大个阿达如门神一般矗立在侧,护卫着这昏君,这可是最大的障碍啊。
安归兴起,招来十几个貌美窈窕的歌姬助兴,傅介子也不管什么身份场合,尽和安归称兄道弟,酣畅饮酒作乐。
傅介子道:“大王视我为兄弟,与我把酒言欢,整个正殿均是窈窕美姬,让我晃眼看到如此粗壮的将军矗立在那儿”
安归似乎明白了傅介子之意,有些为难地俯首凑近傅介子耳边低声说道:“不瞒将军,几月以前,我那王后大月氏和辅国侯木迦大人不知不觉就被斩杀,我不得不妨啊。”
此话一出,傅介子心里一震,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
他急忙缓过神来,装作酒过七旬,矫揉造作地说:“放心,有兄弟在,我看哪个歹人敢与大汉作对,伤害王上,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安归听得心花怒放,举杯来敬酒后又回到正殿主座。
歌姬虽貌美,舞姿虽妖娆,傅介子却无心观赏。
只见安归仰躺在王座,色眯眯地盯着歌姬们婀娜的舞姿和娇美的身段,赞不绝口。
傅介子使了个眼色,身后壮士假装痢疾,出贡去了。
随后便进来个侍女,在黑大个耳边轻轻告诉他大公主跌倒了,禀告安归后急匆匆跑了出去。
趁时机已成熟,傅介子举杯禀报道:“王上,我倒是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如此事办成,可得黄金万两,美女无数”
还没等傅介子说完,安归只听得黄金美女四字,便目放亮光,一脸贪婪无比样跑了下来,将耳朵凑近傅介子。
傅介子趁其不备,从腰间拔出匕首,朝安归胸部一阵狂刺,一边低声说道:“我拿你的命可以换得黄金万两,美女无数。”
鲜血顿时喷洒了出来,安归栽倒在地,心有疑惑却又不甘地用手指着傅介子道:“你”
吐了一口闷气,双眼便慢慢闭上了。
歌姬们如遇到野狼的鸡一般,吓得尖叫着四处逃窜。
黑大个阿达闻讯冲进宫殿,正准备拔刀砍杀时被傅介子呵斥住。
拿出大汉皇帝告谕说道:“楼兰王安归明归汉庭,实则为匈奴质子,背负大汉,天子派我来诛杀此贼王,拥立在汉为质子的尉屠耆为新王。大汉铁骑万人已驻扜泥城,如敢妄动,汉军所至,灭国灭族。”
王宫守卒女婢,早前或遭过安归毒打或遭其凌辱玷污取乐,见其被杀,慑于大汉之威,无一人敢妄动。
傅介子砍下楼兰王安归首级,用木盒装上,快马驰传长安及周边诸国,警示如有叛汉者,安归就是下场。
西域诸国见安归首级,无不胆颤,之前凡有亲匈奴者,无不摇尾祈怜,年年纳贡,以示忠诚。
为稳定局面,傅介子遣人赴扜泥城,委任安吉将军为楼兰国辅国侯大司马大将军,掌管一切军政要事,准备迎接新王尉屠耆继位。
安吉众人领命,马不停蹄奔赴楼兰城。
面见傅介子后,安吉请命推荐五矶为胡侯、止戈为左将军、卓圩为右将军,奏报大汉天子御赐。
傅介子无一异议,逐一写成奏章,派快马送往长安。
此时的楼兰守军三千余人,扜泥城骠骑一千八百余人,总计五千士卒,兵力更加强大。
历经波折,终于回到阔别一年之久的楼兰城了。
可安吉心中的结并未解开,整天抑郁寡欢。
回楼兰城的当天,安吉只带二十余轻骑,直奔楼兰城以东两里外的历代楼兰王墓及亲贵墓地。
土丘下木桩围成的坟墓数以万计,远远望去看不到尽头。
怕后人盗掘,所有坟墓都没有立碑,更没有任何标记。
经过风沙的侵蚀,亦不能分辨出新旧,几乎都一个模样。
连菲菲的尸骨都找不到,这让安吉无法接受。
安吉迫不及待地回城,派人四处打探埋葬菲菲一家的士卒和民夫,可依然没有半点消息。
就在安吉绝望之时,卓圩架来了当初服侍安归的老奴。
可自安归被杀后,这老奴早已疯了,就住在安归寝宫里拉屎拉尿。好心的婢女时不时送点剩饭进去,里面早已臭气熏天。
“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我是原来的骠骑大将军安吉,我不会伤害你的。”安吉扶起满身屎臭的老奴。
安吉看他眼睛里闪着光亮,从眼神中可见并不像疯癫呆傻之人。
“老人家,安归负汉,已被汉庭派人斩杀。如果你把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保你不用给安归陪葬。”
这话说到了这老奴的心坎,长叹一声,开口说道:“既然难躲将军法眼,我无话可说。老奴一生服侍王上,却从没干过伤天害理的勾当,还请将军不要食言,饶老奴一条残喘贱命回乡侍奉九十老母。”
老奴两眼泛红,着实可怜。
老奴告诉安吉,菲菲受辱自缢身亡,父母被杀后,楼兰王安归怕引来非议,将消息传到安吉耳中,为掩盖事实,瞒住安吉,将这些民夫和士卒全部活埋,无一人知晓菲菲一家究竟埋葬在哪几座坟墓。
人生之悲莫过满怀希望后却又是绝望。
安吉再次飞奔坟地,悲痛无比,脑浆迸裂,眼窝深陷。
思恋已让他几乎癫狂,坐在这些坟堆里喝着闷酒,哭诉到深夜。
可菲菲始终无法听到他的呼唤,无法感知安吉万蛊嗜心的痛。
近日接二连三的四处奔走,安吉忍受着身体和灵魂的煎熬,他实在太累了,倒在坟堆里睡着了。
“安吉哥哥,快来救我。我好冷,我好冷”
“菲菲,你别走,求求你了,你别走”
只见菲菲低着头哭泣着朝一座坟墓里钻了进去。
是梦,是幻象,似乎又不是梦。
迷迷糊糊的安吉用尽意念拼命记忆着梦境中的一切,想要记住梦境里的菲菲究竟钻入了哪座坟墓。
他拼命挣扎,脑袋反复记忆,反复记忆,脑浆在翻江倒海,疼痛欲裂,全身虚汗。
终于,他记住了,菲菲就是从西南角胡杨树旁的一座坟堆走了进去的。
快醒来,快醒来!安吉想摆脱梦境,回到现实。
脑浆又在翻江倒海。他醒来了,大口喘着粗气,嘴唇干裂。
士卒递过水袋,可安吉一口也喝不下,急忙转过脸来,朝西南角一看,天哪!确实有一颗胡杨树,旁边正好有一个坟堆。
没错,这就是菲菲的埋骨之地,他的爱人,梦牵魂绕的菲菲就埋在这里。
安吉连滚带爬,来到坟堆。
这是一座沙土简单掩盖堆起的土堆,四周钉有结实的圆木桩。
安吉用双手使劲刨啊刨,想尽快见到菲菲,却又不敢继续刨,万一抛出来不是菲菲怎么办?他迟疑了一会儿,继续
陪同的士兵被安吉的举动吓得不轻,以为安吉将军疯了。
正准备过来制止,被领头的什长劝住说,安吉将军痛失爱人,心神具碎,心头压了座大山无比压抑,就让他使劲发泄吧,劫后才能重生。
坚硬锋利的沙子割破了他手指,刨掉了他的指甲,但他仍然用皮肤下肌肉扒开这些沙土,血淋淋地染红了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