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竹信用社的经营业绩上了新台阶，白主任被县联社评为年度“先进工作者”，从县里抱回来一个金黄的镀铜奖状框，以及一万元的突出贡献奖金。信用社的营业厅装饰一新，来存款贷款的人络绎不绝。白主任忙忙碌碌，饭局排得满满当当的，经常很晚才回家。

    长荣上西楼帮母亲找腊肉，开门一看，半屋子火腿，粗略一数，三十多个，有的已经长出了霉菌。

    母子俩将火腿一个一个提出来，一排排地挂在屋檐下。

    粮站改制解体了，老陈下了岗，他四十六七岁，没有特长，难以再就业，他将站内自家宽敞的房屋清扫出来，支上几副麻将，随时组织几个人来娱乐，顺便收点灯油费。派出所拿他也没辙。长荣和小刀图一时的新鲜，这几天就泡在这里。老陈有着复杂的人际关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认识。赌博靠的是运气，沁竹镇上的玩家虽多，却没有谁是铁钉的赢家，钱今儿你装着，明儿我装着，即便是略有赢余，也是买了烟、喝了酒、吃了肉、洗了头。十赌九诈，熟人是不好下手的，那就只有欺生了。镇外的赌客想要在沁竹镇上把钱赢走，那就不容易了。

    赌博也可以说是一种爱好，象烟酒一样，有人为此上瘾着迷。这几年农村经济发展迅速，一些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沾染上这种爱好，麻将牌都理不清，也勇敢上阵玩大牌。长荣和小刀的精力就放在这些人身上，不时诈和几把，或是悄然无声地换几张牌，不客气地收取些学费，好维持越来越大的开销。

    长荣家里的庄稼地还种着，虽有村邻乡党义务来帮忙，母亲一个人还是吃不消。父母亲怕他在外学坏，时常放着心眼在他身上，时不时地来镇上的钣馆茶堂上将他找寻回家去。父亲这时常常拉下老脸，严厉地批评教育他一顿，给他些压力。不过话多不甜，胶多不粘，骂得多了，长荣也就不以为然，该玩就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他不想在庄稼地里混一辈子。不过要从什么行当出人投地，他心中又很惘然。

    白主任是有眼见的人，且肯会让独儿子困在家里，他四处活动，想找个合适的门道将儿子塞进国家机关，端金碗，吃皇粮。因此长荣在沁竹街上游混，他也没怎么下狠心来管束。

    长荣没钱可以回家，小刀跟长荣又不一样，他不回家，那个家里没有他想要的一切，钱，得他自己挣。

    春暖花开，沁江坝子又复苏了，早来的燕子低低地掠过田园山岗，沁江吊桥上跑过一群顽皮的学生，白三爷撑着轻舟在芦苇丛中清收鸭子。

    田里，西红柿开摘了。

    长荣和小刀依然在沁竹街上混着时好时坏的日子，钱是这些年轻人最大的需要，麻将桌上输赢无常，靠不住。他们又是沁竹街上的名人，抽烟喝酒、吃饭穿衣，样样都得讲究档次，得有钱来维持运转。靠在牌桌上耍点小聪明，玩点小把戏，混赢几个散客的小钱，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沁江两岸的上万亩良田，冬春季都依托充足的光热资源和不竭的沁江水，种植西红柿，到三四月间，就有老板们来收购，装箱，运到北方大城市里销售。所以每到早春，初批西红柿成熟时，沁江田园和街镇上就分外热闹起来。

    三月十八日是长荣的生日，不过父母给他的五百块钱早花光了，他也不好伸张，睡了一天大觉，到下午四点，实在睡不着了，这才溜达到沁江边上来散心。

    上街回来的路人告诉他：伍小刀被人打惨了！

    小刀也算是沁竹镇上的一条好汉了，平日只有他打别人的，今天居然有人把他打惨了！

    长荣立马在田里喊人，白家是望族，白主任又是镇上的实权人物，有很强的号召力，因此长荣一声招喊，倾刻就组织起七八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向沁竹街上开去。

    公路边，供销社的大院子里，遍地散落着西红柿，东边院角堆码着一大堵装好的柿箱，西边一辆加长货车侧货箱开着，已装上大半车柿箱。

    小刀满身血污，提着一根铁棍，坐在加长货车车头上。

    七八个提着木棒子的收购人员，缩在一间屋子里，看到一时进来许多人，七缩八躲跑了，只留下老板和老板娘。恰在此时，派出所的警车迅速开进大院子里来，文副所长和一个女警员下得车来。

    长荣和亲戚朋友们见小刀满身是血，情绪立马激昂起来，长荣带头向小屋里冲去，人群叫喊着要将老板拖出来打死。文副所长和女警员那里劝阻得住，情急之下，文副所长拔出手枪，朝天鸣了两枪。

    “嘭，嘭！”清脆的枪声没有平息事态，更唤起人群的怒火：派出所开枪杀人啦！

    购销之间的矛盾，柿农对老板收购价格的不满足，新仇旧恨此时一并暴发出来，人群分外分冲动，叫喊着要将派出所的小车推翻。

    文副所长见势不妙，和女警员闪屋里，抵死铁门，愤怒的人群使劲砸门，长荣用斧头砍烂门窗冲进去，文副所长、女警员、老板和老板娘已从后门溜回派出所避难去了。

    愤怒的人群将加长货车上的西红柿全部掀下来，将码着的竹筐全部推翻，将货车的挡风玻璃全部砸烂。

    原来小刀来卖上午买来的一千多斤西红柿，因价钱和等级不合式跟老板吵了起来，人世间自然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小刀因此借口说收购的磅秤短斤少两，将院中收购西红柿的两架磅秤砸烂了。老板们久走江湖，自然不是好惹的，随来的六七个身强力壮的弟兄跳出来，围着小刀打，小刀只身一人，势单力孤，但他是从小打着架长大的，有一骨子不要命的拚劲，虽然吃了大亏，却在气势上和对方打成了平手。

    长荣拉过小刀一年看，只见他头破血流，衣脱衫烂，左腿上有几条五寸来长的口子。从沁竹中学到沁竹镇，长荣和小刀何曾吃过这种亏？派出所袒护凶手，这还了得，人群立马转而冲向派出所要人。

    派出所大门紧闭，没人敢出来接待，长荣带着人使劲摇门，就在大门将要被摇倒的时候，周副镇长（周秘书）带着镇上的十多名工作人员赶过来了。

    要劝息情绪激昂的人群，谈何容易，任他们怎么说，长荣和小刀都不听，他们不停地摇门。周副镇长知道冲击公安机关的严重性，他领着镇上的十几名工作人员，手挽着手排成一排，将人群分隔在派出所大铁门之外。

    派出所门前人越聚越多，有来帮忙的，更多的是好事看热闹的。或许是生活太平淡无奇的缘故，总有这么一些人，喜欢作看客，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唯恐天下不乱，不是釜底抽薪，而是火上浇油，添油加醋，扇阴风点鬼火。平日里人们对沁竹派出所就颇有微辞，如今见有事端，别有用心的人就推猴子爬树：打！打死，大门给他推倒嘛，拖出来，滚出来哟！一个都别放过……干脆一把火烧他妈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