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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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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仙使名唤南容。是个天帝身边的仙使,是个替天帝传信的仙使,是个天上地下四处奔波的仙使。

    仙使南容最后到底没说何为天帝,何为位列仙班。他噎了一噎,估摸着从未料到世上竟还有我这般见识短浅的。

    实则即便他说了,眼下我亦未必听得进去。我蹲在仙云上头,捂着眼,抖着两股,战战地从指缝里往云底下瞄,只一眼,便又立时哆嗦着将两眼捂严实了,费了好些力气,才忍着未曾一把扒住南容的腿。

    我活了三百载,平日里头顶青天,脚下踏着甚是叫人安心的土地,又常年居在山上,实在没什么上天的契机。

    如今我跟着南容上了天,头一遭晓得,我这个将要住在天上的人,怕高。

    南容御着仙云行了一路,我便在仙云上头蹲着哆嗦了一路,没能顾得着一路上的风光霁月,也没能顾得着如何上的天,待脚下终于踩得踏实的时候,腿仍是软的,头也仍是晕的,脑袋里浑浑噩噩只剩了一句话,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冒领功劳果真是要背负因果的。

    南容在前头带着路,一路上同好些人作了揖,互道安好。我昏胀着脑袋在后头跟着,没来得及仔细瞧一瞧天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晓得周遭仙雾弥漫,层层缭绕。

    那些人瞧见我,惯例先匆匆打量一番,再甚和蔼地问一句:“这便是新近登了仙的?”得了回应便又将我再打量一番,太息一声,或是连着短叹几回,摇着头走开了去。

    一个两个这么问这么做也便罢了,偏生各个都是这么问这么做的。

    起初我还隐隐有些不忿,后来遇得多了,便也没了说的必要,何况我本也是冒领旁人功劳上的天成的仙,合该受着。只是苦了被我假扮的那位豪杰,实是我堕了他的威名。眼下当找个时机同南容,抑或是这天上管事的说个明白。

    行至一株被雾气缭绕得看不真切的桃树下,我们两个前头又颤颤悠悠来了个老仙,没了发的头顶明亮如镜,很是光滑。老仙头额长而前隆,白须白发,眼皮耷拉着,拄着一根九尺长的鸠头玉杖。老仙虽老,周身却是一股难以言说的仙气,笑眯着眼,很是可亲。

    南容赶忙迎上前去,扶住老仙道:“仙翁外出怎么也不叫鹤童、鹿童跟着。”

    老仙深一脚浅一脚,笑眯眯地搭住南容递来的胳膊,道:“今早老仙我要出门的时候,两个子说什么也不让,是以我现下是瞒着他们呢。殿里太冷清了,老仙我不是个能耐的住的,就悄悄出来串了老友的门,下了几局棋。现如今得再悄悄回去,那两个子大约还未发觉。”

    南容有些无奈:“仙翁总是这般,回头鹤童鹿童又得上仙的府门抱怨。”又叹了口气,“他们两个那般拘着仙翁虽也说不过去,但到底是忧心仙翁九百多年前的旧疾,也是好意。”

    老仙笑道:“老仙也晓得两个子是好意。不过是旧伤罢了,三百年前便结痂了,不打紧不打紧。”紧跟着慢吞吞看向我,“这便是我那老友要的人?”

    南容也看向我,笑道:“正是。这位姑娘虽法力微末,但实则很是了不得。”

    老仙捋了捋厚实的胡髯,眯着眼笑道:“老友的眼力,老仙我是信得过的。了不得了不得。”

    我在一旁插不上话,只觉自个儿不仅有辱被我桃僵李代的那位豪杰的威名,也实在辱没老仙的那位老友的厚爱。

    代旁人收旁人该收的功德,实在不是人干的事儿,即便不要遭报应,心下也有如火烧,不好受不好受。

    也不晓得待我说出真相会受个什么刑罚,可刑罚再重,总归也比不过烧心的痛。

    我壮了壮胆,刚开了个头,南容又朝我温和道:“姑娘可否在此地稍等片刻,待我送一送仙翁”

    我张了张嘴,点了头。甚可亲的老仙腿脚不便,孱弱得恍若风中残烛,南容的要求十分有理。而我的事于尘埃落定之前皆为时不晚,不差这一时半刻。

    待南容轻扶着老仙前行至远处,我也从怕高的余悸中回还,这才有心思好好赏一赏这传说中人间难闻惟天上有的仙境胜景。

    远处雾海茫茫,隐隐约约有亭台楼阁浮于仙雾之上,巍峨的宫殿被飘渺的雾气缭绕出轮廓,若隐若现。仙禽御风引颈飞鸣,仙兽踏云嘶吼奔腾。

    目及之处,桃花繁林开了一树又一树,晕出了千层悠悠丹雾,恍若万顷薄纱红绡。恍惚之中,似有五音之乐自蒙蒙仙云之中宛转而来,渺远空灵。

    虽然做不得仙,见过这样的奇景,也算不枉此行此生。若是日后还能寻得着风竺同流离,也能和他们说道说道。便是日后同九尾猫妖侃天侃地的时候,我也算有些谈资了。

    也不晓得还能不能寻着他们。

    我唏嘘着,两足埋在脚下的茫茫仙雾里头。我盯着看了半晌,仍没等来南容,便找了就近的那株桃树靠一靠,坐一坐。

    将将要坐下,一道仿佛要断了气的声音传来:“别坐别坐。你这一坐,老娘仅剩的半条命,说不得还得再去半条。哎哟,疼死老娘了。”

    四下望望,也没见着什么人,估摸着是我听错了。我挪了挪地儿,膝盖将将打了个弯儿,那声音又道:“哎哎哎,说你呐,方才要坐老娘腿上,现下居然要坐老娘头上来了。”

    我呆了一呆,微曲的腿一时不晓得该弯还是该直。

    那道声音显得愈加虚弱了:“新来的是个痴儿,仙门不幸,仙门不幸啊。”

    我立时站直了,转了个身连退两步,扫开脚下的茫茫仙雾。先入眼的是一只手,猩红的血沁了一手心,连带着铅白色的衣物也染了些许。再就是一张过于苍白的脸,嘴角挂着一缕血迹,略略干涸,双眼半眯不睁,呼吸难寻。

    这位仙子此般形容略狼狈,略狼狈,若非此前亲耳听她说过话,我便要以为她是已经断了气了。

    仙子动了动,朝我微微抬了抬手,虚虚道:“新来的,劳烦搭把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左右暂时也等不来南容,我便伸了手。她仔细看了看我,笑着啧啧几声,便脑袋一歪晕在我身上了,忒重。

    一路问了好些仙,才晓得这位仙子的府门所在,也才晓得这位仙子竟是话本子里时常打个无关紧要的酱油、偶尔挑一挑大梁的司命元君。缘也缘也,妙极妙极。只是话本子里时常称司命为仙君,也不晓得仙君同元君有甚区别。

    到了元君府门,我匆匆抬头一看,匆匆瞥见一块无字匾额,心里匆匆惊奇了一遭,叩响了门上辅首,朝府门里喊了一声。

    府门开了,先探出个仙的头,见到我背上的司命元君,大门一拉,朝里吼道:“元君回来啦,元君吐血啦,元君还晕啦。”

    我在司命元君的府门里坐了一阵,发了一阵子呆。期间隐隐听得几声惨叫,跌宕起伏,痛彻骨髓,听得我也隐隐作痛,好似身上的皮被一层一层扒开,连皮带肉,欲断不断。还要在伤口上再撒些盐。

    又枯坐了一阵,待得那几声惨叫渐弱,我终于见司命元君一脸自得地出来,意气风发,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狼狈。

    她离我还有几步的时候,那声惨叫骤然高亢,似有不甘,惊起远处仙雾里的不少仙禽。

    司命元君脚步一顿,身子一倾,险些摔倒,一旁立着的仙赶忙上前扶住,却被她轻轻巧巧拂开,道:“太吵,把她的嘴给老娘塞住。”

    另一位仙又噔噔噔跑来道:“元君,妾玟昏死过去啦。”

    司命元君撇了撇嘴:“老规矩,给老娘泼黄泉水。一百多年了,居然还没习惯,居然还能昏死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位元君真是……真是好魄力,怕是不好相与。

    又听司命元君道:“再给她喂些仙露,她得给老娘再活九十九个年头,死早了忒无趣。”

    元君说完看向我,先前还一脸煞气,此刻突然一脸笑意。我有些冷还有些心慌,端起桌上的仙露一口闷了下去,没尝出什么滋味来,反倒被呛得要死要活。

    元君坐到对面,拄着脸笑眯眯道:“可是觉着本元君忒凶残”

    我筛糠似地摇了摇头。

    元君不说话,只笑眯眯地将我盯着。

    我一脸灰白,迟疑地点了点头。话本子里总说仙人如何如何大度,如何如何超脱世俗,如何如何普度众生。话本子误我。

    元君抚了抚掌,一脸了然,呷了一口仙露,笑道:“凡事讲究缘由。她名为妾玟,这名字是本元君给取的。这么一看,其实本元君文采斐然。”

    妾玟本是凡间专门写传奇的,司命元君见她写得好,一时欢喜,提她作了仙界自在仙,在元君麾下做做事,写写命格。彼时元君觉着她有大才,这么一个人才,若受轮回之苦,怪可惜的,且指不定来世便才气散尽。

    可她的仙将将做了半天,居然几乎什么文章都作不出了,作出来的也一盆子狗血味儿,全然没有初见时的灵气。这才得知原来地府出了差错,叫她没喝孟婆汤,便过了奈何桥,投胎入了世。投胎时又不晓得出了什么差错,竟回还到她前世垂髫之时。她在凡间时写的传奇,皆是窃的她前世一位名家的文。那妾玟心思活络,早早将那位名家的传奇写了,并署上自己的诨名,落得一个少年神童的好名声。待得那位名家长成,已然失了先机。

    司命起先不晓得其中曲折,见才心喜,提妾玟做了麾下一名偶尔代笔,提写命格的仙。仙界与凡间不大互通,妾玟上了天,没了窃文的源头,那位名家前世所作传奇有限,终于有一天叫她窃尽了,这才原形毕露。什么大才,统统都是假的,分明是个偷儿。

    司命元君闷了一口琼浆玉露,深呼了口气,在牙缝里道:“老娘平生最恨拿文字当儿戏的下作东西。有良心的恭恭敬敬地供着,黑心的把它扔在灰里也就罢了,还要踩上几脚。文字这东西最骗不得,谁是真心谁是假意,起初或许能骗得过本元君,可时间久了,老娘一眼便知。既然妾玟爱画皮,本元君便扒了她的一层皮,长好了便再扒。”尔后她忽又痛心疾首地叹道,“其实说到底,还是本元君一对眼生得不好使。本元君当时很欢喜她来着,连本元君的元神下界历的那个劫,开头也是她给写的命格。”

    我也跟着叹了一声,凡间的话本子我也爱看。眼下明白了缘由,我得叫一声好:“这皮扒得好。”

    元君挑了挑眉,朝我笑了笑。我看着她,瞥见她身后的池子里似有一株青色莲花,微微摇了摇,又摇了摇。再欲细看时,却又遍寻不着了。

    耳边忽然听见许久未见的南容着急道:“姑娘怎么跑这来了,叫仙一顿好找。”

    元君摆手道:“莫急莫急,本元君再留她一阵。出了什么事,本元君担着。”

    南容还未说什么话,便被元君殿里的仙拖了出去,只遥遥看得见一只伸着的手。

    我收回目光,见元君双眼炯炯道:“可想晓得本元君那时为何那般狼狈”我一字未言,她又自顾自道,“本元君分了一缕元神下界历个情劫,元神被灭了,受了反噬,吐了几口血。西方的那老秃驴太欺负人,以为让老娘投生成一个侏儒,让那个呆子后来成了一个和尚,这劫便渡不了。呸,老娘岂是好相与的。”

    恍惚间又见那株青莲,它似乎动了动,又动了动,似是不大赞同。

    我只觉着耳熟,这故事难不成在什么话本子里看过。罢了罢了,我的记性一向不大好。

    又听元君问道:“本元君想起个事,方才在府门前,你可曾看见匾额上写了什么字,字又是什么模样”

    我只顾着看那池子里的青莲,随口道:“字哪有什么字什么字也不曾见到,那匾额是空的。”

    只听“当啷”一声,她手里的玉杯落了地,直直地看着我。

    这时一个仙急急跑来,喊道:“元君元君,不好啦,长昀战神来砸场子啦。”

    司命元君的府门应声而开,长昀自门外缓步而来,遥遥朝我伸出一只手,身后是桃花繁林映照的渺渺仙云。